第二章 文明历程拾遗(鲵鱼编年史)

 



  邦迪先生在太平洋出口公司那次著名的股东大会上关于新理想国①诞生的预言开辟了一个历史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我们不能再用几十年和几个世纪来衡量历史事件,而只能用每年发表经济统计数字的季度来衡量。②因为现在历史的创造(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是以大规模的方式进行的,因而使历史的步调加快了(根据某些人的估计,加快了五倍)。
  【① 见本书第一卷第十二章。】
  【② 这一点,我们可以引博冯德拉先生收藏中的最早的一份剪报来证明:】

  鲵鱼市场公报

  (捷克通讯社消息)据最近报道,鲵鱼辛迪加于上季度末发布消息称,鲵鱼出售额已上升百分之三十,过去三个月中,有七千万条左右成交,其中尤以运往中南美洲、印度支那、意属索马里兰的最多。最近即将为扩充巴拿马运河、清除瓜亚基尔的港口、铲除托里斯海峡的某些沙滩与峭壁进行准备工作。根据粗略估计,单是这些工程就要挖掘九十亿立方米的硬土。马德拉—百慕大航线的永久机场岛在明春以前将不动工。日本托管下的马里安纳岛的填培工程正在进行,截至目前为止已在提尼安岛与塞班岛之间的海中赢得了八十四万英亩所谓的轻干土的新地面。由于需求日增,鲵鱼行情甚为稳定,价格是:领工61,队工620.饲料供应情况良好。
  现在世界上的事情不论是好是坏,根本就不能等待几百年才发生。比方说,民族迁移过去往往要延续好几个世纪,而现在却可以用现代有组织的运输在三年之内完成;不这样做,这种事情就无利可图了。此外象罗马帝国的崩溃,大陆的殖民、红种印第安人的灭绝等等,情形也是这样。这一切事情在今天如果交给资本雄厚的承包人办理,就可在短得不可比拟的时间内完成。在这一方面,鲵鱼辛迪加所获得的巨大成功,以及它对世界历史的强大影响,无疑为后继者指出了道路。
  因此,从最初起,鲵鱼的编年史所记史实的一个特点就是组织完善合理。鲵鱼辛迪加对这事起了最重要的作用,但却不是唯一的作用;此外我们必须承认,科学界、慈善界、文化界、新闻界和许多其他因素对于鲵鱼那种惊人的繁衍和进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然而终究还是只有鲵鱼辛迪加才可以说是日复一日地为鲵鱼开辟了新大陆和新海岸,即使要克服许多阻挡这种发展的障碍,也还是这样做了。①该辛迪加的季度报告说明印度和中国海港是怎样一个一个地被鲵鱼占据了;鲵鱼殖民地是怎样在非洲沿岸发展并横渡大西洋而发展到了

  【① 关于这类的障碍,象下面这一张剪报的报道就可以证明(日期不明):】
  英国是否在拒绝鲵鱼入口?
  (路透社讯)今日议员萨缪尔·曼德维尔爵士在下院回答丁·李德先生的问题时说:英王陛下政府已经禁止通过苏伊士运河运输鲵鱼,并且无意准许在英伦三岛的海岸或领海中使用任何鲵鱼。萨缪尔爵士宣称,这些措施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大不列颠海岸的安全,并维护关于废除奴隶贸易的旧法与协定的有效性。
  萨缪尔爵士回答另一议员B·罗素先生的质问时补充说,这一决定当然不适用于英国殖民地与自治领。
  美洲,美洲的墨西哥湾上不久即将有最现代化的新鲵鱼培育场开业;同时说明除了这些广大的殖民主流以外,还送出了小群的鲵鱼作为先锋队,为未来的出口开辟道路。比方说,鲵鱼辛迪加便向泽国荷兰提供了一千条精选的鲵鱼,并向马赛市提供了六百条鲵鱼供清除旧海港之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情形。鲵鱼的发展是大规模的和有计划的,这一点和人类在世界上的殖民大不相同。如果听其自然的话,这事无疑就会要延续几百几千年。不错,大自然在过去和现在从不象人类的工业与商业这样积极进取和有条不紊。看来,强大的需求对鲵鱼的繁殖力也发生了一些影响,一条雌鲵鱼每年产卵所能孵出的蝌蚪数已经增加到了五十条。以往鲵鱼一向不可避免地因为鲨鱼而受到一定的损失。后来鲵鱼得到了发射达姆弹的水下手枪可以抵抗这种贪婪的鱼以自卫,这种损失便几乎完全避免了。①
  鲵鱼的引进当然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同样顺利。某些地一方的保守派严厉地抗议象这样引进新的劳动力,认为这是和人类劳动力进行不公平的竞争。②另一些人表示忧虑说,鲵鱼吃海里的小生物,对渔业将有不利影响。还有一些人则断言,鲵鱼在海底挖的那些沟与通道将毁坏堤岸与海岛的基础。事实上,对鲵鱼的引进发出警告的人真是不少。但自从远古以来,一切的进步都曾遭到反对和猜疑;这种情形在工业机器初起时曾经出现过,于今在鲵鱼问题上又在重演。在其他地区出现了另一种误解③,但世界新闻社极力宣扬按鲵鱼本身真正价值进行贸易,以及与之相随而来的利润优厚和范围广泛
  【① 这方面的手枪,多半属于米尔科·夏弗朗涅克工程师所发明的形式,由布尔诺军火工厂制造。
  【② 参看下列剪报。】

  澳洲的罢工运动

  (哈瓦斯社讯)澳洲工会领袖哈利·麦克纳马拉已呼吁所有受雇于海港、运输业和电厂的工人举行总罢工。这意味着分会组织要求工作鲵鱼输入澳洲时必须受到移民法的严格限制。但另一方面,澳洲的农民却在发生骚动,要求鲵鱼自由进口。原因是鲵鱼需要饲料,使得玉米和脂肪,尤其是羊板油的销售大有增加。政府方面希望达成协议。鲵鱼辛迪加提出每进口一条鲵鱼,愿向工会捐助六先令。政府准备保证鲵鱼只在水下使用。为了道德的缘故,它们露出水面部分不得超过十六英寸,也就是只应到胸部为止。工会方面则坚持不得超过五英寸,并要求每条鲵鱼的补助费为十先令,此外还须交纳人头税。看来由于联邦财政部的协助,协议可能达成。

  【③ 参看博冯德拉先生收藏中下列值得注意的材料:】

  鲵鱼救活三十六名行将溺毙的人

  (本报特派记者专讯)
  马德拉斯四月三日讯:
  该地海港中“印度之星”号轮船与乘载约四十名本地人的渡船相撞,渡船立即下沉。当人们没有来得及紧急派遣护港警察前往时,海港中正在铲泥的鲵鱼立即冲往抢救,将三十六人运到岸上。其中有一条鲵鱼单独救了三个妇女和两个儿童出水。为了酬谢鲵鱼的这种勇敢行为,当地政府已将感谢状一份封入防水盒内,颁发与鲵鱼。
  但另一方面,当地人却由于让鲵鱼接触上等社会人士而大为激动,因为他们认为鲵鱼是不洁净和不可接触的。海港上有数千本地人聚集,要求将鲵鱼驱逐出港。警察当即维持秩序,仅有三人被杀,一百二十人被捕。
  晚间十时左右,秩序恢复。
  鲵鱼将不停止工作。——作者注的广告,都是大有前途的。多亏它们的大力支持,世界大部分地区才极感兴趣,甚至热烈地欢迎鲵鱼的引进。
  鲵鱼贸易大部分操在鲵鱼辛迪加手中。该辛迪加用他们自己的特制水柜船运送。新加坡的鲵鱼贸易大厦是这一贸易的大本营和鲵鱼的一种交易所。
  我们不妨参看署名为E·W的人在十月五号所写的一篇广泛而客观的描述:
  “S①——贸易”
  【① 鲵鱼的英文是Salamander,此处S代表鲵鱼。】
  新加坡十月四日电:领工63,重工317,队工648,零工26.35,废鲵0.08,鱼苗80—132。
  看报的人每天都可以在商业栏里看到有关棉、锡或小麦价格的电讯中夹着上面这样的报道。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些神秘的数字和文字是什么意思呢?不错,这里说的是鲵鱼行情或S交易的行情。但关于这种交易的实际情形,大部分人都没有十分清楚的概念。有人也许认为有一个大市场,挤满了成千上万的鲵鱼,带着遮阳帽和头巾的买卖人来回走动,看看出售的货,最后用指头指定一条健康的发育良好和年龄不大的鲵鱼说:“我要这一条,什么价钱?”
  实际上出卖鲵鱼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在新加坡那一座大理石的鲵鱼贸易大厦里根本就看不见一条鲵鱼,只有机敏和精明的职员穿着白衣服用电话在接洽定货。“是的,先生。
  领工是63,多少?要二百?是的,先生。要二十个重工和一百八十队工。好吧,没有问题。船在五个星期后开,行吗?谢谢,先生。”整个鲵鱼贸易大厦都充满着电话交谈声。给你的印象与其说是市场,还不如说是银行和办公室。但这座门前矗立着爱奥尼亚式廊柱的白色华贵大厦作为市场而言,却比哈兰—阿尔—拉希德①时代的巴格达市场更富于世界意义。
  【① 中世纪波斯最著名的哈里发,他在位时,巴格达商旅辐辏,成为盛极一时的世界市场,欧亚两洲的商品大部通过这里往返运输。】
  让我们回头来看看上面那一段市场报道的引文,其中有商业术语“领工”;这话的意思就是特选的聪明鲵鱼,一般的年龄是三岁,经过仔细训练,在工作队中作为领工。这种鲵鱼是单卖的,不按体重计算,只按智力估价。新加坡产的能说流利英语的领工被认为最好和最可靠的。间或有些地方也有其他名目的领工鲵鱼出售,例如所谓船长领工、机灵领工、马来酋长领工、弗曼达领工等等,但新加坡领工价钱最高,现在每条可以卖到六十美元左右。
  重工是身体很重、很活动的鲵鱼,一般年龄是两岁,体重一百磅与一百二十磅之间。这种鱼只成批(所谓组)卖,每组六条。它们受过训练,专做砸岩石、滚漂石等等最重的体力活。报道中提到重工317,意思是说,六条(一组)鲵鱼的价格共三百一十七美元。一般说来,每一组重工都配一条领工作为监工。
  队工指的是一般工作鲵鱼,体重为八十磅到一百磅,只按队出售,每队二十条。它们的用途是进行集体工作,在疏浚、开辟航道和筑堤坝等类工作上最有用处。每队二十条中配上一条领工。
  零工构成另外一类。这些鲵鱼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受集体和专门工作的训练。比方说,培育的地方不是管理得当的大鲵鱼饲养场就是原因之一。这种鲵鱼实际上是半野半驯的鲵鱼,但能力往往很强,有时单个出售,有时成打出售,用于各种特殊工作或不值得用整队整组鲵鱼的小规模工作。如果说领工是鲵鱼中的精华,那么零工就相当于低级的无产者这一类分子了。近来它们作为未经训练的生鲵鱼而受到欢迎,某些承购人把它们进一步加以发展,分成领工、重工、队工和废鲵。
  废鲵(废物)是低等、羸弱或身体有缺陷的鲵鱼,不单卖,也不按固定数目卖,而是按重量成批卖,一般每批重十余吨。
  目前活重一公斤价值七分至一角。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有什么用,买去干什么,也许是在水里做什么轻微的工作吧。为了避免误解起见,我们必须提醒一句,鲵鱼是不能用做人类食品的。这种废鲵几乎全部由中国经纪商成批买去,至于运往什么地方就没有人确切知道了。
  鱼苗,简单地说就是小鱼,准确一点说是一岁以下的蝌蚪。出售时按百头计数,销路很广,尤其是因为价格便宜,运费又最省。它们只有在达到目的地以后才受最后阶段的训练,一直训练到派往工作地点去时为止。鱼苗用桶运,因为蝌蚪不象长成的鲵鱼一样,每天要离开水。鱼苗中常常有天赋独厚的:甚至能超过标准的领工。因此,鱼苗交易便特别有利可图。才能高的鲵鱼在这时可以卖到几百块钱一条。美国的百万富翁丹尼克尔甚至出两千美元买了一条能流利地说九种语言的鲵鱼,并且用特制的船一直运到迈阿密。这两千美元中有很大部分就是运费。最近鱼苗受到所谓鲵鱼场欢迎,这种地方把跑得快的鲵鱼挑出来加以训练,然后三个一组装配在贝壳似的扁形船上。用鲵鱼拖的贝壳船赛现在非常流行。在棕榈海岸、檀香山和古巴的美洲少妇之中这是最受欢迎的娱乐,称为特里顿船赛或维纳斯运动会。比赛的姑娘们穿着一身极薄、极漂亮的露肉的游泳衣,手里握着三条鲵的丝缰绳,站在一叶引人入胜的贝壳轻舟上顺着海面飘然滑行,她们竞赛的目标就是取得维纳斯的称号。所谓罐头大王J·S·丁克尔先生给他的女儿买了三条赛船鲵——波赛顿、汉吉斯特①与威廉五世,价格不下三万六千美元。但这一切都不属于正式鲵鱼交易的范围,那种交易只限于为全世界提供可靠的领工、重工和队工。
  【① 传说为征服英伦三岛的日耳曼领袖,但不足为信。】

  我们已经提到过鲵鱼饲养场。读者不要认为这种场子是一种什么厩或圈。这不过是几英里光秃秃的一片海岸罢了,上面散盖着几个瓦楞铁的棚子。一个棚子是兽医用的,另一个是经理用的,其余的都供管理人员使用。只有在落潮的时候才能看到几道长长的防波堤从岸边一直伸到海里,把海水分成若干隔开的池子。其中一个是盛鱼苗的,一个是盛领工的,其他就不一一细说了。每一种鲵鱼都分开饲养和训练。这两种工作都在夜间进行。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鲵鱼就从池子里爬出来,跑到海岸上,围着教练员。这种人一般都是退伍的士兵。最初是训练说话。先由教练员把话教给鲵鱼,比如说一个“挖”字,然后就用实际的事例解释这字的意义。接着教练员又把它们排成四条一列,教给它们怎样列队前进;往下便是不到半小时的体操,体操完了以后就回到水里休息。过了一会儿,又教给它们使用各种工具和武器,然后就由教练员监督进行三小时左右的实际海下建筑工作。做完工,鲵鱼就回到水里去,有人拿着鲵鱼饼干来喂它们,其中主要的成分是玉米面和牛羊板油。领工和重工,另添一块肉。偷懒或不服从命令时,惩罚就是不给东西吃而不用体罚;何况,鲵鱼对疼痛的感觉也是不灵敏的。到朝阳升起的时候,鲵鱼饲养场上便呈现出一片死寂。人们睡觉去了,鲵鱼也藏到海水底下不见了。
  这种事情的过程每年只有两次变动。一次在繁殖时期,那时有两个星期让鲵鱼自己活动。另一次在鲵鱼辛迪加的水柜船来到饲养场的时候,那时船上把指示交给经理,说明哪一类鲵鱼要运走多少。征集工作在夜间进行。那时船长、饲养场经理和兽医都坐在摆着一盏灯的桌子旁边,一个领班带着一帮水手截断鲵鱼回到海里去的退路。然后鲵鱼便挨个走到桌子旁边来,合格的就通过。接着被征集的鲵鱼就装上小船,转送到水柜船上去。绝大部分鲵鱼都是自愿进行的,也就是说只要严厉地发出一声命令就行了。只在某些时候才要用轻微的暴力,例如把它们捆起来等等。鱼秧或鱼苗当然是用网捞起来的。
  用水柜船运送鲵鱼时也同样是卫生的和人道的。每隔一天就用抽水机向水柜中灌注新水,喂的东西也极为充分。运送途中的死亡率很低,很少达到百分之十。根据防止残害动物协会的希望,每一条水柜船上都有一个监护人,保证鲵鱼受到人道主义的待遇。他一夜接着一夜地给鲵鱼训话,主要是让它们记住尊敬人类,敬爱未来的主人,衷心感激地服从新主人的命令;那些主人一心想望的只是象慈父一般地照料它们的生活福利。这种慈父般的照料,当然很难对鲵鱼解释清楚,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父道这个概念。在教育得较好的鲵鱼中间,一种习惯已经逐渐盛行起来,就是把监护人称为“爸爸鲵鱼”。教育影片也证明是很成功的办法。在运送途中,鲵鱼从这种影片里看到人类工程的一些奇迹,而且也看到自己将来要进行的工作和应尽的义务。
  有些人把S—交易(鲵鱼交易)当成了奴隶①交易的简写。
  【① 英语中奴隶(slave)和鲵鱼(salamander)都是用S起头。】
  其实作为一个公正的旁观者看来,我们可以说一句公道话:如果以往的奴隶交易的组织也象鲵鱼交易这样好,卫生工作也象这样无可指责的话,我们就只有替那些奴隶祝贺了。价格较高的鲵鱼受到的待遇尤其优厚和体贴。即使这只是因为船长和水手的薪水要决定于交付给他们的鲵鱼的生活福利情况,这一点也仍然做到了。本文作者亲眼看到,当SS14号水柜船上一个水柜中有二百四十条精力旺盛的小鲵鱼患了严重的腹泻症时,就连那最粗暴的水手也都深深地感到难过。他们往往两眼含泪地望着那些鲵鱼,用他们那种粗鲁的方式倾吐出悲悯同情的感情说:“这些鲵鱼是鬼交给我们的。”
  鲵鱼的出口贸易增长之后,自然就随着产生了一个外部市场。鲵鱼辛迪加无法防范和控制已故万托赫船长留下的一切鲵鱼培养场,密克罗尼西亚、美拉内西亚和玻里尼西亚等远处小岛上的尤其如此,所以许多鲵鱼海湾只得听之任之了。这样一来,除去合理的繁殖鲵鱼以外,猎捕野鲵的事业也达到了相当大的规模。在很多方面令人想起以往猎取海豹的远征队。这种猎捕在某种程度上是非法的,但由于没有保护鲵鱼的法律,所以最多只能以非法侵入某某国家领土范围的罪名起诉。然而这些岛上的鲵鱼就象没有人理一样,繁殖的速度非常惊人,而且到处在土人的田地和果园里造成一定的损害。
  于是,非正式的捕捉便被默认为是对鲵鱼繁殖的一种自然遏制。
  我们不妨从当代一篇权威报告中引一段来看看:

  “二十世纪的海盗”
  E·E·K·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的船长命令降下国旗,放下小船。那时雾气透过月光,照成一片银白。我们划往的小岛我想是费尼克斯群岛的加德纳岛。在这样的月夜,鲵鱼总会爬上岸来跳舞的。它们心神专注在肃静的集体仪式上,这样你就是走得很近,它们也不会注意你。我们去了二十个人,上岸时每人手里都拿着桨;排成一单行以后再拉成一个半圆形,围着那群在朦胧的月光下聚集在海岸上的黑色的动物。
  鲵鱼舞使人产生的印象是很难形容的。大约有三百只这种动物坐在自己的后肢上,面朝里围成一个十分完整的圆圈,圈子里是空的。这些鲵鱼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就象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看起来很象一圈篱笆围住一个神秘的祭坛。但那儿并没有祭坛或什么神像。忽然间一只动物咂一声嘴,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并开始扭动,使上半截身子摆来摆去;接着就有越来越多的鲵鱼跟着扭动;不出几秒钟,所有的鲵鱼便都原地不动地一前一后摆动着上半截身子。它们愈摆愈快,但却不发一声,情绪愈来愈狂乱,形成一片如醉如狂的漩涡。过了一刻钟,就有一只鲵鱼软瘫下去了;接着其他的鲵鱼也一个个由于摆动得精疼力尽而僵直起来。于是大家又都象泥塑木雕的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什么地方发出一阵寂寞的“吱、吱、吱”的声音,另一条鲵鱼又开始扭动,它的舞蹈马上引起整圈的鲵鱼跟着扭动起来。我知道,从这样一段叙述中看起来,这种舞蹈给人的印象是很平板的。但是这种舞蹈配合上凄怆的月光和漫长单调的潮音,情景深为动人,在某一方面说来也是令人迷惘的。我徘徊起来,一种不由自主的恐惧或惊异的感觉使我失神了。
  “喂,往前走一点,”我旁边的人向我喝道,“不然你那儿就会出现一个缺口了!”
  我们的圈子向跳舞的动物紧缩。大家横拿着桨,说话时都是低声耳语。这与其说是由于怕鲵鱼听见,倒不如说是受着那夜色的影响。
  “到中间去,往里冲!”我们领头的人喊道。于是我们冲向那摆动的圆圈,用桨往鲵鱼背上戳,嘭嘭地碰出喑哑的声音。直到达时,鲵鱼才惊觉起来,有的往中心退,还有的打算从桨缝里溜出去往海里逃命。可是用桨一打,它们又缩回来,发出痛苦和惊恐的尖叫。我们用桨把它们赶到中心,挤到一起,你堆我叠地叠成好几层。这时由十个人用桨围成一圈把它们关在里面,另外十个人则用桨把那些打算钻到底下或是想溜出去的鲵鱼戳打一阵。那些鲵鱼变成一堆乱钻乱动、高声嚎叫的黑肉,上面只听见咚咚地发出喑哑的敲打声。然后有两把桨放开了一条口,一条鲵鱼往外一钻,但颈子上啪地挨了一下就不动了,接着一个个都象这样倒在地上,直到约莫有二十来条时,我们领头的人便喊道:“住手!”于是两把桨之间的缺口又合上了。暴徒比奇和混血儿丁哥都一手提着一条昏迷不醒的鲵鱼的后腿,象拖死木头似地从沙滩上往船上拖。有时昏迷不醒的动物会紧紧卡在岩石之间。这时水手就会猛然野性发作地一拽,一条肢体就去掉一了。
  “这没有什么,”站在我旁边的迈克喃喃地说,“呃,老兄,它还会长出一条来的。”
  当他们把那些抓到的鲵鱼扔到船里去以后,领头的人就厉声地发出命令道:“再打一些!”于是大家又往鲵鱼颈子上一阵打去。
  那位军官名叫贝洛梅,是一个聪明而拘谨的人,象棋下得好极了。但是这是猎取动物呀;更恰当地说,这是正经事情。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慌忙的呢?在这种情况下,二百条昏迷不醒的鲵鱼被捕获了,还有七十条被扔下来,那些很可能是死了,不值得拖回去。
  到船上以后,鲵鱼都被扔在水柜里。我们的船是一艘老油船。油舱清洗得很糟,发出一股石油味,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红红绿绿的油。只是盖子打开着,让空气好进去。扔进鲵鱼以后,看起来很稠,直象让人恶心的通心粉汤。在这里面有些鲵鱼也轻轻地痛苦地动一动。但第一天鲵鱼都被扔在那里没人管了,让它们自己苏醒过来。第二天就有四个人拿着长杆子在那种“汤”(在商场上的确称为汤)里戳。他们搅动那一大堆鲵鱼身体,挑出那些断了气的,或者已经瘦下去的,用长钩子钩起来,拖到水柜外面。
  “汤清了没有?”船长问道。
  “清了,船长。”
  “加水!”
  “好吧。”
  这种清汤工作每天都得做,每回都有六到十条被扔到海里去。这种鲵鱼被称为“破损货”。一大群膘肥肉厚、饱享口福的鲨鱼一直跟在我们的船后面。油罐的气味极其难闻。水虽然也偶尔换换,但鲵鱼屎和泡发了的鲵鱼饼干还是把汤弄成斑斑点点的黄汤,那些喘着气的黑色肉体就有气无力地溅着水、或者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里面。
  “它们在这里面挺舒服哩,”老迈克断言道,“我还看见有一只船把它们装在石油桶里,它们在那里都死掉了。”
  不出六天,我们又在纳诺米亚岛捕捉新货。

  鲵鱼交易就是这个样子。这诚然是一种不合法的生意,也可以说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兴起的现代海盗行为。有人说,全部被买卖的鲵鱼中大约有四分之一是这样装运的。有些鲵鱼培育场在鲵鱼辛迪加看来是不值得永久维持的。在太平洋的小岛上,鲵鱼繁殖得那样快,以致成了一个麻烦,土人都讨厌它们;而且抱怨说,它们打的那些洞和地道会把整个海岛搞垮。所以殖民地政府和鲵鱼辛迪加本身对鲵鱼繁殖地的这些劫掠都睁一眼闭一眼装着没有看见。完全从事这种鲵鱼劫掠的海盗船一定有四百艘。除开小规模的组织以外,还有整个的航运公司进行这种现代的海盗行为,其中最大的是太平洋鲵鱼进口公司,总部设在都伯林,经理是尊贵的查尔斯·哈里曼先生。一年以前,情形比现在更糟。那时有一个姓田的中国强盗领着三条船直接到鲵鱼饲养场上来行抢,而且毫不犹疑地杀害了进行抵抗的管理人员。去年十一月,这个姓田的和他的小船队在中途岛附近被美国船“敏讷东加号”打得粉碎。从此以后,鲵鱼海盗便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在某些条件得到同意,默许他们存在以后,他们便稳步地繁荣起来。比方说,大家都有一个谅解,在外国海岸劫掠时,应把本国国旗降下;并且在海盗的名义下也不得输入或输出其他货物。用海盗方式得到的鲵鱼不得减价出售,并应作为次等货应市。这种黑市鲵鱼每条卖二十到二十二元,一般认为品质较次,但身体却很结实,因为它们在海盗船上经过那样可怕的待遇之后仍然活下来了。据估计,被捕获的鲵鱼大约有百分之二十五至三十,经过这种航运后能活下来。但这些鲵鱼往后便可以经受许多的折磨。用市场上的行话来说,这些鲵鱼就叫通心粉,近来市场消息还有它们的正式行情表。
  两个月以后,我同贝洛梅先生在西贡法兰西饭店休息室里下象棋,那时候我巳经不是一个雇佣海员了。
  “喂,贝洛梅,”我对他说,“你是一个规矩人,一个人们所说的君子。
  其实你是靠最卑鄙的奴役手段过活的人,有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不是滋味呢?”
  贝洛梅耸了耸肩膀。“鲵鱼到底是鲵鱼,”他避开话题嘟哝着说。
  “两百年以前,人们还总是说黑人总是黑人呢,你怎么能那么说。”
  “可是,这样说难道不对吗?”贝洛梅说。“将军!”
  那一盘棋我输了。我突然想起,每一步象棋都是已经有人走过的老招数。我们的历史说不定已经经历过了同样的局面,我们把我们的人物用与很久以前走过的同样的几步棋走进了同样的棋盘格。十分可能,正是这样一个规规矩矩、沉默寡吉的贝洛梅曾经在象牙海岸兜捕过黑人,用船把他们装到海地或者路易斯安纳,任凭他们在下等客舱里死去。当时的那个贝洛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从来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正因为这样他才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黑棋输了,”贝洛梅得意地说,这时候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在促进鲵鱼的繁殖方面,除了组织良好的鲵鱼市场和广泛的新闻宣传以外,当时起了最好作用的是在全世界汹涌澎湃的科学理想主义的浪潮。邦迪正确地预见到,人类将开始策划整个新大陆,并且重新建立新大西岛。在整个鲵鱼时代,一种热烈而结果丰硕的辩论在专家中间盛行着。所辩论的问题是应该建立以钢筋混凝土为堤岸的重土大陆,还是海沙淤积而成的轻散陆地。差不多每天都有庞大的新工程计划提出来,意大利工程师提出来的计划,一方面建立包括差不多整个地中海的大意大利,一直伸至特里波利斯、巴利阿里群岛和多德卡尼斯群岛;另一方面建立一个新大陆,即所谓勒莫里亚——东起意属索马里兰,这个大陆总有一天会把整个印度洋都包括在内的。实际上,在鲵鱼大军的帮助下,在索马里兰的莫格迪绍港对面建立了一个面积为三英亩半的新小岛。日本计划建立并且部分建成了一个新的大岛,位置就在以前的马里安纳群岛的地方,并且准备把卡罗林和马绍尔群岛联结成为两个大岛,叫作新日本;在每个岛上甚至还要建立一座人造火山,使将来的居民知道神圣的富士山是什么样子的。还谣传说,德国工程师正在马尾藻海秘密建立一个重土的混凝土地面,将来这块地方就是新大西岛,据说,还能威胁法属西非;但是看来工程只进展到了奠基的程度。在荷兰,人们采取了步骤来使泽兰完全干涸;法国把瓜达卢佩岛、格兰德特尔岛、巴斯特尔岛和拉德西雷德岛联结成为一个蓬莱仙岛;美国开始在西经三十七度处,建立第一个飞机岛(共分两层,拥有一个庞大的旅馆、体育馆,弹子房和一个可容纳五千人的电影院).看来好象海洋为人类的工作造成的最后一道障碍已经被打破;技术上获得惊人成就的光辉时代已经开始;人们开始认识到,一直到这个时候,由于鲵鱼在恰当的时机,可谓适合历史的需要,踏上了世界舞台,它们才成了世界的主宰。毫无疑问,如果我们的技术时代没有为鲵鱼准备这么多的工作,以及这样广阔的永久职业的领域,鲵鱼是不能得到那样巨大的扩展的。现在看来,海洋劳工的前途在几百年内有了可靠的保证。
  在鲵鱼交易的迅速发展中,科学也发挥了显著的作用,并且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对鲵鱼的精神方面的研究。
  我们现在援引一份关于在巴黎举行的科学代表大会情况的报告,报告出自一位与会者的手,全文如下:
  第一届有尾类动物代表大会
  这次大会的简称是有尾类动物代表大会,它的正式的全名比较长,叫作:有尾类动物心理学研究第一届国际动物学家代表大会。但是,真正的巴黎人不喜欢这个长的名称;对他说来,在巴黎大学的圆形剧场举行会议的学识渊博的教授们不过是“诸位有尾类动物先生”①而已。或者,称呼得更简短、更不恭敬一些,叫作“这些动物”②。
  【①② 原著此处为法语。】
  于是我们去看了一下“这些动物们”,这主要是出于好奇,至于新闻记者的责任感那倒在其次。懂吗,这是出于好奇,这同那些年高德劭、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大学名人不相干,而只是关系到那些……生物(为什么我们的笔下老不肯写出“动物”呢?),关于那些生物,已经有了许多文字记载,有的见于科学杂志,有的见于街头巷尾的歌谣,有些人认为,这些生物是报纸胡诌出来的,而另外一些人认为,那些生物在许多方面比动物世界的主宰和今天(我是指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并且还不谈其他历史环境)仍然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天赋更高。我希望有尾类动物心理学研究代表大会的优秀的、尊贵的代表们对我们这些门外汉明确而肯定地谈一谈人所共知的许氏古鲵的适应性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他们会告诉我:是的,这是一种有理智的生物,或者至少象你我一样有接受文明的能力;因此,你必须指望这种生物的将来,就象你必须指望一度被认为是野蛮、原始的人类的将来一样……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代表大会上,没有提出这种答案,甚至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因为今天的科学太专门化了……不会再去研究那种问题。
  好吧,那么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些动物的、科学上所谓的精神生活吧。刚刚走上讲台的那一位高个子先生,憔,就是飘垂着一嘴胡子、象巫师一样的那一位,是名教授杜布斯克。看来,他是在向那些受尊敬的同事的一些谬论进攻呢,不过我们不大能理解他的这一部分阐述,过了好半天,我们才听明白,原来这位热情洋溢的巫师谈的是古鲵对颜色的敏感和分辨各种色调的能力。我不敢肯定说我完全领会了他的话,不过得到的印象好象是许氏古鲵也许是部分色盲,但是,杜布斯克教授一定近视得厉害,不然他为什么总要把讲演稿凑到他那闪闪发光的眼镜跟前看呢。接着是脸带微笑的日本科学家冈川博士发言,他谈的是反应曲线和古鲵大脑里的某个感觉脉管一旦切断后发生的症候;然后他谈到古鲵在他的相当于内耳迷路的器官破裂后怎么办。后来,雷赫曼教授详细解释古鲵对电的刺激的反应。于是他和吉布洛肯教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吉布洛肯教授真算得是个典型人物:个子矮小,脾气暴躁,而且小心得可怜;他主要谈到,就感觉器官来说,古鲵的先天条件同人一样差,他说古鲵同样缺乏本能;在纯生物学意义上说来,他是同人一样退化的动物,他也同样以所谓智慧来弥补他的生物条件的缺陷。但是,看来其他专家并没有把吉布洛肯教授的话当回事,这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切断任何感觉脉管,或者对古鲵的大脑放电。冯·代阿顿教授接着慢条斯理地、用差不多是做礼拜的神气谈到古鲵在把右额大脑叶或者他的大脑左面的寰枕骨切除后会发生什么失调现象。然后美国教授德沃里安特叙述了……
  请原谅我,我真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在绞尽脑汁地想,如果我把德沃里安特教授的右大脑叶切除,教授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失调现象;如果我用电来刺激带微笑的冈川博士,他会发生什么反应,还设想如果有人把雷赫曼教授的内耳迷路弄破,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也有些拿不稳究竟我的分辨颜色的能力如何,究竟我解决我的运动神经反应的七因素能力如何。我很苦恼,因为我怀疑,在我们切除彼此的大脑叶并切断感觉脉管以前,我们在纯科学意义上说来是否有权利谈论我们(我是指人类)的精神生活。事实上,为了研究我们的精神生活,那就必须彼此手里拿着手术刀来互相解剖。就我来说,为了科学的利益,我真想打碎杜布斯克教授的眼镜,或者使代阿顿教授的秃头内部受到电击,然后发表一篇文章来报告他们的反应。说句老实话,我能够生动地想象出他们的反应来。我也能想象在这种实验中许氏古鲵的灵魂所起的变化,不过没有那么生动罢了;但是我相信它是一种非常有时性、性情温和的生物。因为在发言的名人中间,没有一个人说许氏古鲵曾经发过脾气。
  我确信,第一届有尾类动物代表大会在科学上是一件杰出的成就;但是到有一天我休假的时候,我要到巴黎植物园①去,一进门就直奔许氏古鲵池,我要低声对它说:“鲵鱼,到你有一天走运的时候,你可别……我想你也不会灵机一动地来研究人类的精神生活呵!”
  【① 巴黎植物园也养动物。】
  由于这种科学的成就,人们不再把鲵鱼看作是某种奇迹了;在科学的严肃精神的映照下,鲵鱼丧失了他们显得特别和与众不同的大部分最初的光彩;成了心理试验的对象以后,它们显示了非常平凡和索然无味的品质;它们的所谓很高的天赋在科学上看来不过是神话。经过科学研究后,发现鲵鱼只不过是一种呆板的、相当平庸的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在报纸上仍然时常看见能够做五位数乘法心算的神奇鲵鱼,但是,特别是在看来甚至一个普通人只要经过适当训练也能做到这一点以后,就连这种事也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了。人们简直就认为鲵鱼很平凡,就象计算机和其他新玩艺一样;他们不再把鲵鱼当做是什么只有上帝才明白底细的神秘东西,好象来自什么奥妙莫测的深渊似的。此外,人们从来不认为,为他们服务的和对他们有好处的东西有丝毫神秘,他们认为神秘的只有对他们有害和威胁他们的东西;由于看来鲵鱼是在种种方面十分有用的生物,人们的确把它们看作是当然属于合理的和合乎常规的东西。

  汉堡科学家伍耳曼特别研究了鲵鱼的功用,在他就这个问题提出的几篇报告中,我们在这里至少以最简短的摘要形式提出其中的一篇如下:
  关于蝾螈肉体状态的报告
  我在汉堡实验室进行的太平洋大鲵鱼(许氏古鲵)的实验,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研究鲵鱼对周围环境的改交和其他外在因素的抵抗力,并且用这种方法来研究它们对于各个地理区域以及在各种不同条件下的实际适应性。
  第一系列试验的目的是要确定一条鲵鱼离开水能活多久。在摄氏四十度至四十五度下,我把试验的动物放在一个无水的池内。经过几小时后,它们明显地表现出倦怠迹象;在它们身上洒上水,它们就恢复了生气。二十四小时以后,它们就一动不动地躺着,只翻动眼睑;它们的心跳缓慢下来,一切身体的活动都降低到最低限度。这些动物显然很疲乏而痛苦,稍微动作一下就要费很大的气力。三天以后,开始了全身僵硬症,即使用电烧灼器浇,它们也没有反应。如果增加空气的湿度,它们就至少显示出一些有生命的迹象(比如看见亮光时就闭眼睛等等).把一条这种烘干了的鲵鱼扔进水里以后,经过相当时候它就活了,但是烘得更久一些,大多数鲵鱼就死亡。它们在阳光直射下几小时内就会死去。
  在黑暗和非常干燥的条件下,我们使其他被试验的动物转动一个轮子。经过三小时后,它们的效率开始降低,但是在身上洒了许多水以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效率。经常洒上水,这些动物就能连续转动十七小时、二十小时的轮子,有一次连续转动了二十六小时,而我们作为标准的人在同样劳动强度下只要工作五小时就会精疲力尽。我们从这些实验中可以得出结论,就是鲵鱼很适于在地上工作,当然有两个条件:不能让它们直接呆在阳光下面,而且时常要在它们全身洒水。
  第二系列实验研究的是鲵鱼(它们原是生长在热带的)对寒冷的抵抗力。由于水突然交冷,它们因此得肠粘膜炎而死亡;但是使它慢慢习惯较冷的介质,它们就很容易适应新环境,而在八个月以后,只要在它们的食物中提供更多的脂肪(每天向每条鲵鱼提供一百五十至二百克),它们就能在摄氏七度的水中依然很活跃。如果水的温度降低到摄氏五度以下,它们就冻僵,在那种情况下,它们能够在一块冰里冷藏几个月而保持原状;在冰融化,水的温度上升到摄氏五度以上时,它们又开始显出有生命的迹象,在七度到十度的时候,它们就又开始活跃地觅食了。从这个实验中可以得出结论,就是鲵鱼很容易适应我们这样纬度的地区——远到挪威北部和冰岛——的新环境。关于它们能否适应极地的条件,还必须进行进一步的实验。
  另一方面,鲵鱼对不同的化学药品显示了相当大的灵敏性;在用冲得很淡的灰汁、工厂流出物和鞣革提出物等等进行实验时,它们的皮一条条地脱落,被实验的动物的鳃发生某种坏疽。因此在我们的河里,就差不多不可能使用鲵鱼。
  在另一系列的实验中,我们确定了鲵鱼不吃东西能活多久的问题。
  结果发现,三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不给它们东西吃,它们除了显得有些倦怠以外,并不显示其他变化。我让一条鲵鱼六个月不吃东西,在最后三个月它一动也不动,断断续续地睡觉;在那个时期终了时,当我把碎肝扔到它的水池里去的时候,它衰弱到毫无反应的地步,因此必须用手喂它。过了几天,它的饮食又恢复了正常,能够用来进行进一步的实验了。
  最后一系列实验是研究鲵鱼的再生能力。如果把一条鲵鱼的尾色切掉,在两个星期内就能长出一条新的来,我们用一条鲵鱼重复做了七次这种实验,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把腿截去后也同样会长出来。我们把一条鲵鱼的四肢和尾巴全截去,过了三十天它又长全了。如果一条鲵鱼的股骨或肩骨碎了,整个四肢就掉下来,又在原地方长出了新的。一个眼睛或者舌头坏了,如果割摔,情形也一样。在我把一条鲵鱼的舌头割掉后,它忘掉了怎么说话,而必须从头学起,这是很有趣的。如果把一条鲵鱼的头割去,如果把身体在颈子和骨盆之间切成两截,鲵鱼就会死亡。另一方面把鲵鱼的胃、一部分肠子、三分之二的肝和其他器官除去后却并不危害它的生命;因此,我们可以说,一条鲵鱼在取出内脏后仍然能够活下去。任何其他动物都没有象鲵鱼这样大的对于每一种伤害的抵抗力。在这方面,鲵鱼可以成为一种非常出色的、差不多是不可战胜的进行战争的动物;不幸得很,由于鲵鱼性好和平而且天生的毫无防御能力,这是做不到的。

  除了这些实验以外,我的助手沃尔特·希克尔博士对鲵鱼作为原料来源的价值进行了研究。他发现鲵鱼的身体所含碘和磷的百分比特别高,有可能在一旦需要的时候,在工业上可以使用这些重要的元素。
  鲵鱼皮虽然本身很坏,在磨成粉并且经过高度压缩后,能成为既轻而又相当坚韧的人造皮,这种皮可以当作牛皮的代用品。鲵鱼的脂肪不适于人吃,因为它的气味令人恶心,但是能用它作为工业上的润滑剂,因为它要到非常低的温度时才凝成固体。鲵鱼的肉也被认为不适于人类食用,甚至还有毒;如果生吃,就会引起剧疼、呕吐和产生精神幻觉。希克尔博士自己做了许多次实验后证明,如果用热水来烫碎鲵鱼肉(就象处理一些毒菌的方法一样),并且在彻底清洗后,把碎肉放在钾碱的过锰酸盐弱溶液中泡二十四小时,这些毒性就会消失。这时候就能把这些碎肉煮或者炖了吃,吃起来味道就象劣质牛肉一样。我们象这样吃了一条叫作汉斯的鲵鱼,它是一条能干而且聪明的鲵鱼,特别喜爱科学工作;希克尔博士的部门里曾佣用它作为助手,甚至能够托付它做精密的化学分析。我们在晚上常常和它长谈,来欣赏它的无法满足的求知欲。非常遗憾,我们必须把汉斯置于死地,因为我在对它进行穿孔试验时把它的眼睛弄瞎了。它的肉发黑色,象海绵一样,但是没有引起任何不良作用。显然,在一旦发生战争的时候,鲵鱼的肉能够成为牛肉的廉价代用品而受到欢迎。
  当世界上一旦有了数以亿万计的鲵鱼以后,鲵鱼就自然而然立刻不再是新奇的东西了,当它们好象是新奇玩艺儿的时候所引起的普通兴趣只是在动画片(比如沙利和安迪两条好鲵鱼)和酒馆的表演中继续存在了一个时期,在那些表演中,天赋噪音、特别难听的歌手和喜剧演员扮成了嘎声嘎气的鲵鱼——这个让人不能不乐的角色,说的台词文法十分拙劣。
  在鲵鱼表现为一个集体和普通现象时,我们对他们的问题可能作的解释立刻就改变了①。实际情况是不久以后,鲵鱼所引起的大轰动消失了,可还得让一个问题那就是鲵鱼问题,来代替别的更实在的问题。鲵鱼问题的先驱者当然是一位妇女,而在进化的历史中这也决不是第一次。这位先驱者就是路易
  【①《每日明星报》进行了一次题为“鲵鱼有灵魂吗?”的意见征询,它给我们提供了很有代表性的证词,现从这一次意见征询中(当然准确性是没有任何保证的)援引几位著名人士的少数言论如下:】

  亲爱的先生:
  当鲵鱼在亚丁修建堤坝的时候,我的朋友贝特拉姆牧师和我曾对鲵鱼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我们还同它们谈过两、三次话,但是,我们没有发现它们具有任何价值较高的意识,比如荣誉、信仰、爱国主义或者公正。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正当地称作灵魂昵?
  约翰·W·布列敦上校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鲵鱼;但是我相信没有音乐的生物是没有灵魂的。
  托斯卡尼尼①
  【① 托斯卡尼尼(1867年生),意大利音乐家。】

  让我们把灵魂问题先放在一边;但是就我在古鲵上所能发现的来说,我敢说它们是没有个性的;看来它们彼此完全一样,同样地勤劳,同样地能干——而且同样地没有个性。总之,它们实现了现代文明的某一个理想,那就是平均。
  安德烈·达图阿

  它们肯定是没有灵魂的。在这一点上它们同人一样。
  萧伯纳

  你的问题使我很为难。比如说,我知道我的中国种的爱犬“乖乖”有一个可爱的小灵魂;我的波斯猫“西迪小姐”也有一个灵魂,而且是一个极可赞美而又残酷的灵魂!但是鲵鱼怎么样呢?是的,它们很有才能,很聪明,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它们能够说话,能够计数,而且非常有用;但是它们太丑了。
  玛德琳·罗希①

  它们是鲵鱼倒没有关系,只要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寇特·休伯

  它们没有灵魂。如果它们有的话,我们就应该使它们同人在经济上处于平等地位,而那是荒谬的。
  亨利·庞德②

  它们没有性感,因此他们没有灵魂。
  梅蕙丝

  它们象一切其他生物一样有一个灵魂,每一种植物也都有灵魂,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灵魂。生物之谜是很玄妙的。
  萨德拉巴拉塔·纳思

  它们游泳的时候,技巧和式样都令人感到非常有趣,我们能够向它们学习很多东西,尤其是在长距离游泳方面。
  托尼·威斯缪勒③

  作者注:
  【① 著名的法国女演员。】
  【② 英国全国钢铁协会主席。】
  【③ 威斯缪勒(生于1904),美国游泳家,从一九三二年起在好莱坞当电影明星,因扮演《人猿泰山》一片的主角而闻名。】

  斯·齐麦曼夫人,她是洛桑的一个女子进修学校的女校长,她以非常充沛的精力和坚定的热诚在全世界宣扬一句崇高的箴言:让鲵鱼受到充分的教育!有很长时间她遭到的不外乎是公众的误解,因为一方面她不停地强调鲵鱼的自然适应性,另一方面又强调如果鲵鱼得不到仔细的道德和知识的训练,人类的文明就可能遭到什么样的危险。她说:“正象罗马文明由于野蛮人的入侵而崩溃一样,如果我们的文明象一个孤岛一样,处在精神受到压抑、没有机会分享现代人类的最高理想的生物的汪洋大海之中,那么我们的文明就要灭亡。”这就是她在欧洲或美洲各地以及日本、中国、土耳其和其他地方的妇女俱乐部所发表的六千三百五十七次演说中所作的预言。“如果要想让文明继续存在下去,就必须让每个人都享受文明。
  当我们的周围是千百万在暴力压制下不得不处于野兽状态的下贱而不幸的生物的时候,我们就不能平安地享受我们的文明或者我们的文化成果。正如十九世纪的响亮口号是‘给妇女自由’一样!我们这个时代的箴言就必须是‘让鲵鱼受到充分的教育!’”云云。由于她的口才和令人难以相信的毅力,齐麦曼夫人发动了全世界的妇女,并且筹集了足够的经费在尼斯附近的博卢创办了鲵鱼第一中学,在马赛和多伦工作的鲵鱼的小鱼苗在这所中学里学习法文、文学、修辞学、社会交际、数学和艺术史①。在芒东的鲵鱼女子学校就没有取得象这样的突出成就。那里的课程主要是音乐、烹调和精工刺绣(齐麦曼夫人坚持设立这些课程,主要是出于教育目的),对这些课
  【①关于进一步的材料,请参看《路易斯·齐麦曼夫人,她的生活、思想和事业》一书(阿尔康出版)。从这一著作中我们摘引了她的第一批学生里面的一个热爱她的鲵鱼的回忆:】
  她坐在我们的简单,但是干净而舒适的水池边上,背诵着拉封丹的寓盲,潮湿使她很难受,但是她不在乎,因为她对教学工作太热心了。她叫我们“我的小中国人”,因为我们就象中国人一样,发不出弹舌音“R”的音来。
  但是过了一个时候,她同我们相处得太热了,受了我们的影响,以至她在念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也发不出弹舌音来了。我们这些小蝌蚪非常爱她;但我们还没有肺因此不能离开水的小蝌蚪,由于不能同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步而哭了起来。她为人十分温和而慈祥,就我所知道的,她只发过一次脾气,那是在夏天,有一天很热,我们的年轻的历史教员,穿着游泳衣跳到我们的水池里来,坐在水池里,水没到脖子,对我们讲荷兰的独立战争。当时我们亲爱的齐麦曼夫人非常生气。“赶快去洗一个澡,小姐,走,走。”她眼睛里含着泪珠大声地说。对我们真是一个微妙、可是明白的教训,说明我们到底还是不属人之列;后来我们对于我们的这位灵魂的母亲非常感激,因为她用这样一种果断而巧妙的方式把这种概念教给了我们。当我们的功课成绩很好的时候,作为一种奖励,她往往对我们念一些现代诗,比如弗朗索·考贝的诗。“也许这种诗太现代化了,”她往往说,“但是,即使是那种诗现在毕竟也是良好教育的一部分。”在一学年终了的时候,就举行一次授奖典礼会,这一一天,总是邀请尼斯市市长先生,还有其他官方人士和一些社会名流参加。学校工友把已经长了肺的,成绩优异的,天赋好的学生身上擦干净,穿上一种白衣服;然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幕(这样就不会把女士们吓坏了)背诵拉封丹的寓言,数学公式和法国加贝王室诸王的王位更迭和即位日期。在这以后,市长先生就发表长篇的漂亮演说,表示他的谢意,并且赞扬我们亲爱的女校长,就这样结束了愉快的一天。就象我们的心灵进展一样,我们的身体健康也得到了照顾;当地的兽医每月为我们检查一次身体,每半年给我们称一次体重,看看我们是否够标准。我们的尊敬的女校长特别嘱咐我们设法取消我们举行每月跳舞会的讨厌而庸俗的习惯;我很惭愧,尽管女校长这样嘱咐,一些年龄较大的学生在满月的时候,仍然偷偷地干这种满足兽欲的勾当。我希望我们的和蔼的朋友始终不知道这件事,她要是听见了,她的伟大、崇高和充满了爱的心是要碎的。——作者注。
  程,年轻的鲵鱼女学生即使不是绝对缺乏兴趣,兴趣也是很差的。但是相反地,青年鲵鱼的第一次会考却获得了惊人的成就,以至立刻就在卡恩设立了鲵鱼海军综合技术学校(由防止残害动物协会出资兴办),而且在马赛创建了鲵鱼大学,在这里,过了一个时候,就有第一条鲵鱼得到了法学博士的学位。
  鲵鱼教育问题这时候开始了迅速的发展,而且正常地进行着,比较进步的教员对于齐麦曼模范学校提出很多严重的反对意见;特别是他们说,对于培养青少年时代的鲵鱼来说,对于小孩用的陈旧的人文主义制度是完全不适用的;他们明确地反对进行文学和历史的教学,并且建议尽量注意,而且以尽量多的时间来教授实际而现代的课程,比如自然科学、鲵鱼的技术训练、体育等等。这种所谓革新学校或者实际生活学校又遭到了古典教育的捍卫者的严厉攻击,他们说只有通过拉丁文的基础,才能使鲵鱼接触人类的共同的文化传统,他们又说,如果不教鲵鱼背诵诗歌,并且教他们用西塞罗①的口才进行辩论,那么教他们说话是不够的。关于这个问题,引起了长期而且相当激烈的争论,最后把鲵鱼学校改成国立学校,并且把人类的青年学校进行改革,以尽量接近鲵鱼革新学校的理想以后,这场争论才算得到解决。
  在世界其他地区开展了一个运动,要求在国家控制下设立让鲵鱼读书的正规义务学校。在所有滨海的国家(英国当然例外)依次开展这个运动;由于这些鲵鱼学校不受旧古典传统的约束,因此能够利用心理分析法、工艺教育和初级学生训
  【① 西赛罗(公元前106—43年),古罗马的雄辩家。】
  练的最新方法以及其他最新的教育成就,它们很快就发展成为世界上最现代化的、而且从科学观点来看是最先进的教育制度,难怪所有人类的教师和学生都要羡慕不止了。
  在鲵鱼学校问题的同时,还出现了语言问题。鲵鱼首先应该学习世界上哪一种语言呢?来自太平洋岛屿的土生的鲵鱼当然是用从土人和水手那里学来的“洋泾滨英语”谈话的;有许多鲵鱼说马来话或其他方言。为新加坡市场养育的鲵鱼说基本英语,这是一种用科学方法简化了的英语,它有几百个片语,没有陈旧的麻烦的文法;所以人们开始把这种改良标准英语称作鲵鱼英语。在齐麦曼模范学校里,鲵鱼说高乃依的语言①,这当然不是由于种族原因,而是因为这是高等教育的一部分;相反地,在革新学校里,教的是世界语,用世界语作为互相表达意思的工具。此外,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创造了五、六种世界语,目的就是要消除人类语言互相不通的混乱状态,并且为全世界的人和鲵鱼制定出一种共同的语言;当然关于在这些世界语中,哪一种最有用、最调和和最通用,是有许多争论的。到最后,当然结果是每一个国家都普及了一种不同的世界语。②
  【① 皮埃尔·高乃依(1606—1684,),法国伟大戏剧家,以“法国悲剧之父”著称,高乃依的语言就是指法语。】
  【② 著名的语言学家寇蒂阿斯在他所著的《语言学入门》一书中主要建议说,应该采用维吉尔(公元前70-19年的罗马大诗人)黄金时代的拉丁文作为鲵鱼的唯一的世界语。他说,“今天我们有能力使得那种拉丁文成为一种活的世界语言,这是一种最完善的语言,文法规则最齐备,在科学上最调和。如果文明人不利用这个机会,那么鲵鱼——你们这些海洋生物们就来利用吧,把高深的拉丁文当作你们的祖国语言,这是世界上值得讲的唯一语言。鲵鱼们,如果你们把神祗和英雄的不朽的语言恢复生命的话,你们的功绩是不朽的;因为用这种语言,蝾螈们,你们总有一天会继承罗马帝国的传统。
  另一方面,某一个利沃尼亚的叫作沃耳特拉斯的电报员同一个门德利奥斯神甫想出并且创造出一种特别的鲵鱼语言,叫作庞蒂克语;在这种语言里,他利用了世界上所有的语言,特别是非洲方言的因素。这种鲵鱼语(人们也用这个名字称呼这种语言)在北部国家相当流行,但是,可惜只是在人类中间流行;在乌普萨拉,甚至还为鲵鱼语言创办了一个讲座,但是就人们所知,在鲵鱼中间谁也不说这种话,事实上他们中间最通用的语言是基本英语,后来,基本英语成了鲵鱼的正式语言。
  ——作者注。】

  在鲵鱼学校国有化以后,整个问题简单化了;在每一个国家,干脆用那里的特别的种族的语言来教鲵鱼。虽然鲵鱼很容易而且很喜欢学外国话,它们的语言才能却存在很奇怪的缺陷,这一部分是由于它们的发音器官的状态,一部分也是由于心理原因;比如说,它们在念多音节的长字的时候,发音是有困难的,因此它们就设法把多音节的字缩短成单音节,它们在念的时候,声音很尖,而且带一种嘎声;它们往往在应该发卷舌“R”音的时候发成不卷舌的“L”音,发咝音的时候,它们有点大舌头;他们总是忘记文法的结尾,从来学不会区别“我”和“我们”,一个字是阴性还是阳性,对他们说来是完全没有区别(也许这是它们在交尾的时候缺乏性感的症状)。在它们的嘴里,每一种语言都发生特有的变化,一到他们嘴里不知道什么缘故总是简化成了它的最简单的最原始的形式。有一点是值得考虑的,就是他们的新语,他们的发音和文法的简化,很快就有一部分被在海港里的人类渣子,一部分被所谓上流社会学到了,这种表达方式从那里又传到报纸上,而很快被普遍起来。即使在人类中间,文法上的性别也慢慢消失了,语尾不再用了,格的变化也取消了,纨袴少年在说话的时候把“R”音吃掉,假装大舌头;受过教育的人中间几乎没有人还能说得出非决定论或者先验论的意义,这完全是因为这些字对人类说来也已经太长而无法表达。
  总之,不管好坏,鲵鱼差不多能说世界上所有的语言,至于是说哪一种语言,那要看他们居住在什么海岸。于是在布拉格发表了一篇文章(我记得是在《民族报》上),这篇文章(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满肚子牢骚地问道:“在世界上已经有说葡萄牙语、荷兰语和其他较小国家语言的鲵鱼的时候,为什么它们却不学捷克话。”上述文章承认,的确,我们的国家不幸没有自己的海岸,因此我们也没有海洋鲵鱼,但是,即使我们没有自己的海洋,也并不能得出结论说,我们就没有可以同许多使得成千上万的鲵鱼学习它的语言的国家相媲美的文化——是的,在许多方面甚至是最优秀的文化。如果鲵鱼也了解一下我们的精神生活,那是完全公平的;但是,如果它们中间谁也不能掌握我们语言的话,它们怎么能够达到目的呢?我们绝不能等待世界上有人来认识这种文化遗产,并且在某个学术机关建立捷克语和捷克斯洛伐克文学的讲座,象诗人所说的,“我们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我们在这世上没有一个朋友。”这篇文章要求说,这种情况让我们自己来改变吧。不管我们在世界上取得了什么成就,这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
  我们有权利和义务设法甚至是到鲵鱼中间去交朋友;但是我们的外交部似乎不够积极,没有在鲵鱼中间给我们的国家和产品做一些应有的扬名宣传,而那些较小的国家却拨出了千百万元的专款来向鲵鱼开放文化宝藏,同时要让鲵鱼对它们的工业产品发生兴趣。这篇文章引起了人们很大的重视,尤其是在商会中间,结果至少是出版了一本叫做《鲵鱼捷克文读本》的小册子,其中选用了捷克文学的精选作品。说起来似乎难以相信,但是这种小册子的的确确售出了七百多本;整个说来,这是一个杰出的成就①。
  教育和语言的问题,当然只是巨大的鲵鱼问题的一个方面,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在人的手底下产生的。因此,很快就产生这样一个问题,比如在社会方面究竟应该怎样对
  【① 参看在博冯德拉先生的剪报中收集的雅洛米尔·赛德尔-洛沃麦茨基的杂文小品:】

  我们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朋友

  我们的慈爱的姑母,作家波胡米拉·扬多娃-斯特雷索维卡不幸离开了人世后,为了换换环境,借许多新鲜、强烈的印象的魅力,至少说是稍微散散心吧,我同我的夫人,女诗人安丽塔·赛德尔-克鲁迪姆斯卡*环游了世界,我们的足迹远到被传奇的帷幕笼罩着的荒凉海岛加拉帕戈斯群岛。我们只有两小时的空闲时间,为了利用这一段时间,我们沿着那个荒凉的群岛海岸散了一次步。
  “看啊,今天的日落多么美呀,”我对我的夫人说。“象不象整个天空浸沉在鲜血和黄金的汪洋大海里?”
  “哎呀,这位先生不是捷克人吗!”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一句正确而纯粹的捷克话。
  我们感到很奇怪,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什么人也没有,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大鲵鱼,蹲在岩石上,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好象是一本书。在我们的环球旅行中,我们已经看见过一些鲵鱼,可是我们还没有机会和它们谈话。这样,诸位读者就可以想象出当我们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海岸上碰见一条鲵鱼,而且还听见我们本国话的时候,我们有多么惊奇了。
  “谁在说话?”我用捷克话大声问。
  “是我冒昧讲的,先生,”鲵鱼回答道,一面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在我生平头一次听见捷克话对话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就脱口说出来了。”
  “请你原谅,”我喘着气说,“怎么,你能说捷克话吗?”
  “我刚才一直在学习不规则动词‘存在’的变位作消遣。”鲵鱼回答说。
  “这个动词在所有语言中都是不规则的。”
  我殷切地问它:“你是怎么学的捷克文?在哪里学的?为什么要学这个昵?”
  “我偶然得到了这本书,”鲵鱼回答说,这时把它手里拿着的小册子递给了我,这就是那本《鲵鱼捷克文读本》,书页上到处可以看见说明频繁而勤奋地使用这本书的痕迹。“这本小册子是同一批比较深奥的书一道来的。我本来可以选择《中学高年级几何学》、《战术史》、《白云石山脉旅行指南》或者《两本位制原则》。但是我选择了这本小册子,它已经成了我最亲密的伴侣。
  我已经把它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我在读的时候总能感到新的快乐和益处。”
  我的夫人和我对于它那准确的甚至差不多是清清楚楚的发音表示由衷的高兴和赞扬。“唉,这里没有能够和我用捷克语对话的,”我们的新朋友很谦逊地说,“我不能十分肯定‘kun’这个字的第七格是‘koni’还是‘konmi’。”
  “是‘konmi’,”我说。
  “哦,不是,是‘koni’。”我的夫人活泼地大声说。
  “您能不能告诉我,塔楼林立的故乡布拉格有什么新闻?”我们的亲爱的同伴热心地问。
  “它越来越大了,我的朋友,”我回答说。它的兴趣使我很高兴,于是我三言两语地向它介绍了我们的金色的首都的发达情况。
  “您告诉我的消息多么使人兴奋,”鲵鱼说,这时候它的满意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还把杀了头的捷克贵族的首级悬在桥塔上吗?”①
  【① 在布拉格的卡尔洛夫桥头,老城塔楼上曾悬挂过捷克反对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二十七个起义领袖的首级。】
  “早就不是那样了。”我对它说(我说的是老实话),它提的问题使我非常吃惊。
  “真是太遗憾了,”这位迷人的鲵鱼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历史纪念物呀,愿亚利米哀歌①感动上帝,在三十年战争②中有那么多美好的纪念物毁于战火!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当时捷克的大地变成了一片焦土,浸沉在血和泪里。那时候否定的所有格倒没有消逝,这是多么幸运。这本小册子说否定的所有格就要绝迹了。我因此感到非常烦恼,先生。”
  “那么,我们的历史使你很入迷罗?”我很高兴地大声问它。
  “当然,先生,”鲵鱼回答说。“特别使我入迷的是白山战役和三百年压迫③。在这本书里我读到许多这方面的材料。当然您必然是为你们的三百年奴役感到自豪的。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先生。”
  【① 亚利米哀歌是基督教徒在耶稣受难节唱的圣歌。】
  【② 一六一八年到一六四八年德国天主教徒与新教徒之间作战,大多数西欧国家都卷入了战争的漩涡,今捷克斯洛伐克亦为当时的战场。】
  【③ 捷克贵族在白山战役失败后(1620年11月8日),三百年中一直丧失着国家的独立。】
  “是的,一个悲惨的时代,”我肯定说。“一个奴役和忧患的时期。”
  “你们在那个时候呻吟吗?”我们的朋友极有兴趣地问。
  “是的,我们在残酷的奴役者的桎梏下真是苦不堪言。”
  “我很高兴,”鲵鱼如释重负地说……在我的这本小册子里正是这样说的。我非常高兴这是事实。这是一本非常出色的书,先生,比《中学高级几何》要好。我希望我能够到捷克贵族被处决的地方和其他表明残酷的不正义的地方去参观一下。”
  “你可一定要来看我们呀,”我热心地向它建议。
  “感谢您对我的盛情邀请,”鲵鱼欠身说。“可惜,我的身体并不是完全自由的……”
  “我们会把你买下来的,”我大声说……我的意思是说,也许靠举行一次全国性的募捐就能筹集一笔足够的钱使你可以……”
  “真是感谢万分,”我的朋友喃喃地说,感情显然很激动。“但是我听说伏尔塔瓦河的河水不太好。因为我们在河水里会感染一种讨厌的痢疾。”然后它沉思了片刻又接着说,“我不愿意离开这个可爱的小花园。”
  我的夫人大声叫着说:“啊,我也是一个非常热爱园艺的人!如果你能领着我们看一看这里的花神的子女,我真要非常感激你了!”
  “我非常愿意奉陪,仁慈的夫人,”鲵鱼说,这时候它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那就是说,如果你不在乎到我的水下乐园去的话。”
  “你说什么?在水底下?”
  “是的,在水下十二米深的地方。”
  “你在那里种的是什么花?”
  “海白头翁,”我们的朋友说,“有好几种珍贵品种。还有海盘车,海参,还不算一丛丛的珊瑚,就象诗人说的一样,只要能为他的祖国效劳,哪怕栽植一朵玫瑰,一枚嫩枝也是快乐的①⑼”
  说来令人难过,我们必须告别了,因为船已经发出了开船的信号,催人上船了。“我们能为你传些什么话呢,——先生,——先生,”我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亲爱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是波勒斯拉夫·贾布隆斯基②,”鲵鱼羞答答地说,“我认为这个名字很漂亮。我这个名字是从我的小册子里找到的。”
  “你愿意对我们的国家说些什么昵,贾布隆斯基先生?”
  鲵鱼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深为感动地说,“告诉你的同胞们,告诉他们……不要重蹈覆辙,在斯拉夫人之间又闹不和……要怀着感激的心情,怀念利巴尼③,特别是白山。祝福你们,请接受我的敬意,”说到这里,它突然停住了,想抑制住它的感情。
  我们乘船离开的时候,心里很感动,我们的朋友站在一块崖石上向我们挥手,看来它似乎在嚷些什么。
  “它在嚷什么?”我的夫人问。
  “我不知道,”我说,“但是,它好象是说‘代我向市长巴克萨博士④问好。’”

  作者注:
  【① 引自捷克古典诗人弗兰吉合克·拉迪斯拉夫·切拉科夫斯基(1799—1852)的诗《首都玫瑰集》。】
  【② 感伤主义和浪漫主义诗人卡列尔·厄乌坚(1813—1881)的笔名。】
  【③ 布拉格附近的村落,十五世纪初捷克社会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中的左翼塔波尔派在其附近的血战中失败。】
  【④ 沙文主义的国社党员,一九一九——一九二七年曾任布拉格市长。】

  待鲵鱼,在鲵鱼时代的早期——差不多是史前时期,当然就有防止残害动物协会,这些协会热心地努力防止鲵鱼受到虐待和不人道的待遇,由于它们的坚持不懈的努力,结果差不多在每一个地方,官员都坚持应该按照适用于其他耕畜的公安条例和兽医规定来对待鲵鱼。同时对活体解剖的人发出很多激烈的抗议书和请愿书,要求禁止用活鲵鱼进行科学试验;在有一些国家,这样一条法律实际上已付诸实施。但是,由于鲵鱼的文化逐渐发展,再把鲵鱼完全放在保护动物的规定下已经越来越使人感到为难;由于某些并不是非常明显的原因,这样做似乎是非常不恰当的。于是在哈德斯菲尔德公爵夫人的赞助下,成立了保护鲵鱼同盟(保护鲵鱼协会).这个同盟有二十多万会员,主要是在英国,它为鲵鱼做了相当多值得称赞的好事;特别是它通过了一个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在海岸上修建了鲵鱼的特别游戏场,在这些游戏场里,鲵鱼能够举行“集会和体育联欢”(这非常可能是指神秘的月光跳舞会),而受不到好奇的观点的扰乱;这个同盟还努力使所有的学校(即使是牛津大学)告诫学生不要向鲵鱼扔石头;它还努力在一定程度上使得鲵鱼学校的蝌蚪不过分劳累;最后,在鲵鱼工作营地和地区的周围围上一道很高的用板子隔成的围墙,保护鲵鱼不受到各种伤害,主要是使得鲵鱼世界同人类世界分开。①

  【① 看来,还牵涉到某些道德问题。在博冯德拉先生的剪报中,发现了显然是在全世界的所有报纸上发表的用许多种语言写的一项宣言,宣言是由哈德斯菲尔德公爵夫人签署的。宣言说:
  “保护鲵鱼协会特别基于礼仪和良好态度,吁请妇女用你们的双手劳动来支持目的在于为鲵鱼提供适当衣服的运动。最适合的鲵鱼服装是一种长十六英寸,腰围二十四英寸的小裙子,最好有缝在裙子里的暗松紧带。我们推荐一种有皱褶(襞褶)的裙子,这种裙子穿起来合适,行动方便。在热带地区穿上一条小围腰布就够了,只要在腰部系上一条小带子,这种围腰布可以用十分简单的材料做成,甚至用你们一部分旧衣服也可以做。这样你们就为可怜的鲵鱼做了一件好事,从此以后,它们在人的附近工作时就不必不穿衣服赤身裸体了;而那样肯定会伤害它们的羞耻心,并给予每一个正派的人,尤其是每一个妇女和母亲一种不愉快的感觉。”
  这一切显然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我们不知道鲵鱼是否同意过穿裙子或围腰布,非常可能在水下这种裙子妨碍行动,或者是穿不住,很容易掉下来。而在用板子或围墙在两边把鲵鱼和人隔开后,当然就不存在任何可以引起羞耻和不愉快的感觉的原因了。
  至于所提到的必须保护鲵鱼不受各种伤害的问题,我们主要考虑的是狗从来不同鲵鱼交朋友,即使是在水底下,它们仍然非常疯狂地折磨鲵鱼,而不管在咬了鲵鱼以后,它们嘴里的粘液膜会红肿起来。有时候甚至鲵鱼也会自卫,因此被锹和鹤嘴锄杀死的狗不在少数,总的说来,狗同鲵鱼之间有一种持久的而且差不多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在它们之间设立了一道围墙以后,这种仇恨非但没有减少,而且相反地几乎是更加强烈、更加深刻了。但是,情况就是这样,而且不仅仅是同狗而已。
  事实上,那些涂着沥青的围墙,是用来产生教育作用的,它们在许多地方沿着海岸延伸好几百英里;在整个围墙上,贴满了许多给鲵鱼看的大告示和标语,比如:
  你们的工作——你们的成就——珍惜每一秒钟,一天只不过是八万六千四百秒!——你们的价值就在于你们所做的工作。
  ——你们能在五十七分钟内,建成一道一米高的堤坝!——这是为一切人服务的劳动。——不劳动者不得食!云云。
  我们在知道那些围墙修建在世界上三十多万英里海岸的沿岸的时候,对于围墙上的有启发性的和有价值的标语的数目就能够有一些概念了。——作者注。】

  但是,这些私人的值得称赞的改革,很快就证明是不够的,这些人想使鲵鱼同人类社会的关系循着高尚和体面的路线正常化起来。在所谓的生产工作中为鲵鱼找到一个位置是比较容易的。但是看来,要想法使它们适合社会安排,就要复杂和困难得多。毫无疑问,比较保守的人们宣布说,这不牵涉有关的法律和公共问题,鲵鱼不过是它们的老板的财产,老板们为它们负责,鲵鱼有时偶然造成损害也由老板赔偿;尽管鲵鱼具有毫无疑问的智慧,它们不过是一件合法物体、动产或者不动产,这些人说,任何关于鲵鱼的特殊规定都侵犯私有财产的神圣权利。另一方面,他们的反对者表示不同意说,鲵鱼是有智慧的生物,负有很大程度的个人责任,它们能够有意地、并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触犯现有的法令。怎么能够要鲵鱼的所有者来为他的鲵鱼可能犯的个别罪行负责呢?这种责任无疑会损害雇用鲵鱼来工作的私人企业,据说在海里没有围墙,不能把鲵鱼关起来并且放在眼前监视着。因此,我们必须采取法律步骤来使鲵鱼觉得有责任遵守人类的法律,并且按照将为它们颁布的规定行动。①

  【① 参看第一件鲵鱼案件,这一案件是在德班审讯的,并且引起了世界各地报纸的连篇累牍的评论(参看博冯德拉先生的剪报)。案由是:A港的港口当局雇佣了一个鲵鱼工作队。过了一些时侯,鲵鱼增加得非常多,以致海港里住不下;因此就在附近的海岸沿岸地方建立了几个小蝌蚪的居住区。上述部分海岸的业主声称港口当局应该把鲵鱼从他的私人产业中迁走,因为那里是他的游泳区。港口当局申辩说,这件事不能由他负责,因为一旦鲵鱼占据了原告的地方,它们就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当这一案件按通常方式长期进行的时候,鲵鱼没有得到适当的授权和许可就在属于B的海岸上着手建筑一道堤坝和一个海港,这部分是出于自然的本能,部分是由于通过教育培养起来的工作热情;B于是就这一点提起诉讼,要求当局赔偿损失。在下级法院里,B的起诉被驳回了,理由是堤坝并没有损害,实际上反而改善了B的财产。在原告上诉后,法庭判决原告申诉,又说没有人能忍受邻居的牛来糟蹋他的土地,A港的港口当局有责任赔偿鲵鱼造成的一切损失,就象农民必须赔偿他的牛给邻居造成的损失一样。当然被告不服判决,说他们不能为鲵鱼负责,因为他们不能把鲵鱼关在海里。对这个问题法官判决说,应该象对待母鸡造成的损失那样,来对待鲵鱼造成的损失,由于鸡能够飞,也不能把它关起来的。代表港口当局的辩护律师问道,它的诉讼委托人应该用什么手段把鲵鱼赶走,或是说服鲵鱼自动离开B的私有海岸呢?法官答道,这与法庭无关。辩护律师于是问道,如果港口当局把很可取的鲵鱼杀了,可尊敬的法官会有什么看法。对于这个问题法官答道,作为一位英国绅士,他认为此举极不适当,而且还侵犯B的猎场权利,因此被告一方面应该把鲵鱼从原告的私人产业中赶走,另一方面应该赔偿堤坝和海岸的变动对原告造成的损失,使那一段海岸恢复原来状态。这时候被告的辩护律师提出问题说,是否能用鲵鱼来进行这项破坏工作,法官回答说,他认为不能这样作,除非原告同意,可是应该知道,原告的夫人已经因为鲵鱼而感到恶心,因而不能在鲵鱼弄脏了的水里游泳了。原告表示不同意说,没有鲵鱼就不能拆除建筑在海底下的堤坝。法官于是宣布说,法庭不愿意也不能够决定技术细节,法庭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财产权利,不是为说明什么是可能,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场争执就象这样结束了,至于A港口当局怎样摆脱这种困难处境的,那人们就不知道了;但是整个案件能够使人看得很清楚,毕竟有必要用新的法律手段来管理鲵鱼问题。——作者注。】

  就目前所知,关于鲵鱼的第一批法律是在法国首先实施的。第一条明确规定在一旦动员或战争时,鲵鱼有什么责任;第二条法律(叫作第伐尔法)规定,只准鲵鱼住在沿海岸一带,它们的老板或者有关当局指定的地区;第三条法律宣布说,鲵鱼必须无条件地受一切公安条例的约束。如果他们不这样做,警察官员有权处罚它们,就是把它们关在一个干涸而有亮光的地方,甚至剥夺它们的工作。这时候左翼党派在参议院提出一项动议,主张为鲵鱼制定一项社会准则,在准则中规定它们的责任,并且规定老板对他们所雇用的鲵鱼的义务(比如在春天放假两星期让它们交尾);与此不同的是,极左派要求把鲵鱼当作工人阶级的敌人全部赶走,鲵鱼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作过分卖力气,差不多没有报酬,而由于这种情况,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有遭到打击的危险。为支持这项动议,布雷斯特发生了罢工,巴黎发生了大示威;许多人受了伤,第伐尔内阁被迫辞职。在意大利,鲵鱼被交给一个由老板和官员组成的特别鲵鱼劳资协会管理;在荷兰,鲵鱼被交给水利部管理;总之,每一个国家都以不同的、特有的方式来解决鲵鱼问题;但是明确规定鲵鱼的公共责任以及适当地限制鲵鱼的动物自由的正式条文的总数则每个地方都是差不多的。
  第一批法律通过后,立刻就有人以法律公道的名义起来声称,如果人类社会强加给鲵鱼某些责任,它也必须给它们某些权利,这也是自然的事。为鲵鱼制定法律的国家,承认它们是事实上的负责而自由的生物,承认它们是合法的臣民,而且,甚至是国家的臣民;在那种情况下就有必要设法决定它们同它们生活地区所属国家的公民关系。当然有必要认为鲵鱼是外国移民;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国家就不能想象现在所有文明国家(英国例外)那样,在一旦动员或发生战争时,为它们规定某些义务和责任了。我们当然将要求鲵鱼在一旦发生战争的时候保护我们的海岸,然而如果是这样我们不能剥夺它们的公民权——比如说,投票权、集会权和作为某些公共团体的代表的权利等等。①甚至有人说,鲵鱼应该有某种水底的自治;但是这种概念和其他概念纯粹是理论性的;它们没有产生什么实际的结果,这主要是因为鲵鱼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或在任何地方要求过公民权。

  【① 有些人十分拘泥于从字面上来解释鲵鱼的法律权利的平等,以致要求应该让鲵鱼有在水里和陆地上担任任何公职(这是古多德的意见)的权利;或者要求把它们组成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团,有它们自己的司令官(这是退休的德福将军的意见);或者甚至要求准许人类和鲵鱼通婚(这是辩护律师路易·比洛的意见).诚然,生物学家反对说,这种婚姻是不可能的,但是比洛先生宣布说,这不是一个生物学的可能性问题,而是一个法律原则的问题,又说,他本人愿意娶一个雌性鲵鱼为妻,来证明上述婚姻改革不仅停留在纸面上(比洛先生后来在离婚法庭上成了一个非常受人欢迎的辩护律师)。(说到这里可以提一下,特别是在美国,报纸上时常登着这样的新闻,女孩子在游泳的时候受到鲵鱼强奸。于是,在美国更经常发生,把鲵鱼捉住私刑处死,主要是处以火刑这样的事。科学家抗议暴民们采取这种行动,他们指出由于鲵鱼的生理结构,鲵鱼在生理上是不可能犯那种罪行的,但是他们的抗议毫无效果;许多女孩子发誓说,她们受到了鲵鱼的欺负,因此,对于每一个规矩的美国人说来,这个问题的是非就十分明显了。后来禁止公开把鲵鱼烧死,至少是只准许在星期六,并且必须在救火队的监督下进行。在那个时候,反对把鲵鱼私刑处死的运动也发动起来了,领导这个运动的是罗伯特·华盛顿牧师。这个运动得到几十万人的支持,当然,差不多所有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黑人。美国报纸开始说这个运动是具有政治性和颠覆性的,因此,爆发了对于黑人居住区的攻击,许多黑人因为在教堂里为他们的鲵鱼兄弟祷告而活活被烧死。在烧掉戈登维尔(路易斯安纳)一个教堂的时候,全镇都起了火,这时候对黑人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但是这次事件同鲵鱼的历史只有间接的关系。)
  从真正给予鲵鱼的公民规定和权利中,让我们至少举出一些例子:每一条鲵鱼必须在鲵鱼登记处登记,并且在它的工作地点登记;它必须有一张正式居住证;它必须缴纳人头税,这种税由他们的主人支付并且从它们的口粮中扣除(因为,鲵鱼没有货币工资);同样它必须为居住的海岸付租金,付市政费,付建立围墙的费用,学费以及其他公共负担;我们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在这些方面它们同其他臣民得到的待遇是同样的,因此它们到底算享受了某种平等。——作者注。】

  同样在没有鲵鱼直接关怀和干预的情况下,进行了另一次大辩论,辩论的是鲵鱼是否能够受洗礼的问题,从一开始天主教会的观点就是认为鲵鱼不可能受洗礼,因为鲵鱼不是亚当的子孙,所以没有原罪,而且洗礼的圣餐也不能使它们洁净。神圣的教会不愿意用任何方法来决定鲵鱼是否永生,或者它们是否也能得到上帝的慈爱和拯救的问题;教会对鲵鱼的祝福只能表示在一个特别祷告里,在某些日期,除了为炼狱中的灵魂祷告和为不信教的人代祷以外,还做这种祷告②。在新教教会看来,这个问题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诚然,他们承认鲵鱼具有理智,因此有能力领悟基督教的教义,但是他们对于使它们成为教友,因此也就是成为基督的兄弟这件事,表现得迟疑。因此,他们只是用防水纸印行了供鲵鱼读的圣经(简化本),他们发行了好几百万册;他们还讨论了是否应该为鲵鱼编辑一本基本基督教义(同基本英语类似),这是一种基本的和简化的基督教义;但在那一方面的努力引起了许多神学上的纠纷,
  传布福音,而且按照圣经上的话“你们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使它们受洗。但是只有很少数的传教士能通过把鲵鱼和人类隔开的围墙;老板们千方百计阻挠传教士接近鲵鱼,这样使他们不致于不必要地妨碍鲵鱼的工作。因此,人们到处可以看到一个传教士站在涂上杂酚油的围墙附近,周围围了一群狗,向着围墙那边的敌人狂吠,传教士热心地但是徒劳地在传播上帝的福音。以至最后只好作罢③。有些教派没有这么多的顾虑(特别是美国的教派),他们派了传教士到鲵鱼中间去向它们传教.

  【② 参看教皇通谕《上帝的奇迹》。——作者注。】
  【③ 关于这个问题,曾发表大批文章,即使是它的书目也会有厚厚的两大册。——作者注。】

  据现在所知道的,信仰一元论的鲵鱼比较多;有些鲵鱼还相信唯物主义,金本位和其他科学理论。有一位叫作格尔格·西昆兹的名声很大的哲学家甚至还为鲵鱼创立了一种特别的宗教制度,在这种制度里,主要而且是最高的一条,是信仰大鲵鱼。的确,这种理论丝毫没有在鲵鱼中间扎根,但是相反地,它在人类中间却找到了许多信徒,特别是在大城市,在那些地方,在差不多一夜之间就出现许多膜拜鲵鱼的秘密殿堂①。随着时间的逝去,鲵鱼本身大多数接受了另一种信仰,
  【① 在博冯德拉先生收藏的文献中,发现了一本充满了色情的小册子,他们说,这是根据B城的警察报告翻印的。这本“只准在内部传阅,供科学研究之用”的书的内容,不能在一本正派的书中引用。我们只引用少数细节:
  坐落在某街某号的膜拜鲵鱼的殿堂,中间有一座大水池,四周镶着深红色的大理石,池水里放了香精,香气四溢,水很温暖,水底下有不断改变的有色灯光照明;除此以外,殿堂漆黑。在新祈祷的歌声中,鲵鱼膜拜者走下大理石台阶,走进彩虹般的水池,它们一丝不挂,男人在一边,女人在另一边,其中大多数人来自上层社会,我们可以特别提到M男爵夫人,S电影明星,D大使,还有许多其他名流。突然,一道蓝色反射光照亮了从水中浮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圆大理石,上面躺着一条躯体庞大的老黑鲵鱼,吃力地喘着气,它叫作鲵鱼大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大师开始说话了,它劝信徒尽情参加就要开始的鲵鱼舞仪式,并且向大鲵鱼致敬。说完话,它站起来开始扭动它的上身。这时候,站在水里的、水没到颈子的男信徒也拚命摇摆起来,而且始终是越来越快,如它们所说的,象这样就可以创造性环境。同时,雌鲵鱼发出尖声的“吱、吱、吱”和嘎声的尖叫。接着水底下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放荡的狂叫就此开始。
  真的,我们不能担保说这段描写是真实的,但是在欧洲所有的较大的城市确实有这样的情况:警察一方面严密注意这些鲵鱼团体,另一方面,忙于封锁与这些团体有关的骇人听闻的社会丑闻。我们推想,对大鲵鱼崇拜的分布地区的确是异常广阔的,但是其中大多数在实践的时候不那么带有神话般的绚丽色彩,是在较低级的社会阶层,甚至是在陆地上讲行的。——作者注。
  人们甚至不知道这种信仰是怎么碰巧会吸引住它们的,这就是对莫洛克神的崇拜。它们把它描绘成一条人头大鲵鱼;据说,它们在海底下有用铁铸成的大偶像,这种偶像是阿姆斯特朗厂或克虏伯厂②替它们做的,但是关于它们的神秘仪式的进一步细节,因为仪式是在水底下进行的,所以从来没有叫外人知道,据说这种仪式既神秘又特别野蛮。看来,这种信仰所以为它们喜欢是因为莫洛克这个名字使它们想起鲵鱼的科学名称Moloche或者德文名称Molch。
  从前几段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最初以及后来很长一个时期,看待鲵鱼问题的角度是:鲵鱼作为有理智而且相当文明的②威廉·乔治·阿姆斯特朗男爵(1810-1900),英国人,一八五五年发明阿姆斯特朗大炮。克虏伯家族自佛雷德烈克·克虏伯(1787-1826)在埃森建立钢铁厂起,就是德国钢铁业垄断资本巨头。
  生物,是否能够享受和在什么程度上能够享受人类的权利,即使只是在人类社会和人类秩序的边缘;换句话说,这是个别国家的内部问题,是在民法范围内可以解决的。在好些年内,任何人都从来没有想到,鲵鱼问题可能具有影响深远的国际意义,而且也许有必要在和鲵鱼打交道的时候不仅把它当作智慧的生物,还把它当作鲵鱼社会或鲵鱼民族。事实上,在鲵鱼问题的这种概念方面,采取第一步的是那些相当古怪的基督教派,它们试图按照使徒的话“你们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使鲵鱼受洗,这件事首次表示了鲵鱼有些象一个民族的思想。①这时候,日内瓦国际劳工局对鲵鱼问题也开始感到兴趣了。在那里有两种不同的互相矛盾的意见:一种意见承认鲵鱼是一个新的工人阶级,力图保证一切社会法律适用于它们,①上述的鲵鱼天主教祷告文也称它们是上帝所创造的鲵鱼族。在博冯德拉先生的收藏中,我们只发现少数这样的宣言,很有可能博冯德拉太太把其余的宣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烧掉了。
  从留下的材料中,我们至少可以列出一些题目:
  鲵鱼,把你们的武器扔掉!(一个非战主义者的宣言)
  鲵鱼,把犹太人赶走!(一本德文小册子)
  鲵鱼同志们!(巴枯宁无政府主义者集团的宣言)
  鲵鱼兄弟们!(海洋童子军的一项公开呼吁)
  鲵鱼朋友们!(水族俱乐部和水产动物饲养者协会的公开宣言)
  鲵鱼朋友们!(道德重整协会的呼吁)
  鲵鱼公民们!(第厄普市政改革协会的呼吁)
  鲵鱼同胞,参加我们的队伍!(老水手仁济会)
  鲵鱼同好们!(埃吉尔游泳俱乐部)
  ——作者注。】

  如工作日、有工资的休假日、健康保险、老年退休金等等;另一种相反的意见,认为鲵鱼是对劳动人民危险的、越来越大的威胁,认为应该干脆禁止鲵鱼劳动,理由是这种劳动是反社会的。对于这一论点,不仅资方提出反对意见,工人代表也指出鲵鱼不仅是一种新的劳动力,也是越来越重要的大消费者。如他们所能指出的,近来金属工业(鲵鱼用的工具、机器和金属偶像)、军火工厂、化学药品(水下炸药)、造纸(鲵鱼用的教科书)、水泥、木材、人造食物(鲵鱼食物)以及许多其他方面的就业人数空前增加了。同鲵鱼以前的时代相比,船的吨位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七,煤产量增加了百分之十八点六。就业人数的增加和生活水平的提高间接有利于其他工业部门。最后有一个新发展就是,鲵鱼开始按照它们自己的规格订购各种机器零件了;它们把这些零件在水下装配起来,制成自动钻床、水下电动机、印刷机、水下发报机和其他它们自己设计的机器。它们为这些零件付出了额外的劳动,全世界重工业的总产量和精密工作母机的总产量中供应鲵鱼需要的,已经占了五分之一。如果取缔了鲵鱼,所有工厂中的五分之一就必须关门;因此,普遍的繁荣将停止,而将有几百万人失业。国际劳工局当然不能忽视那些反对意见,经过长期谈判后,采取了折衷办法,根据这项办法,“上述属于A组(两栖类)的雇员只能用于水底或水中进行工作,如果在岸上工作,只能在离开最高水位测标十米的范围内;它们不得在海底开采煤炭和石油;不得用海草制造纸、纺织品或人造皮革供陆上使用”等等。这些限制鲵鱼活动的规定包括在一个共有十九条的法典里,关于这个法典我们没有详细列举内容,这主要是因为事实上没有人尊重过这个法典,但是作为鲵鱼问题的解决办法,上述以处理劳资纠纷问题和社会问题的广阔而真正的国际方针为基础的法典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动人的努力。
  在文化关系方面,鲵鱼在国际上受到的重视比较慢一些。
  当科学报纸上以约翰·西曼的名义发表了《巴哈马群岛附近海底的地质构成》的论文后,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鲵鱼的技术成就;但是当科学代表大会上,或者各种学术团体和科学团体的会议录上发表了鲵鱼在海洋学、地理学、水生物学、高等数学和其他精密科学方面的研究报告和特别研究论文时,人们感到很难堪,而且甚至感到愤慨。伟大的马特耳博士所说的话就反映了这种情绪,他说,“这些恶鱼倒教训起我们来了。”日本科学家小野下博士由于胆敢引证鲵鱼的一篇报告(这是研究一种深海小鱼长棘鲷的蝌蚪蛋黄囊的发展的文章)而遭到同行的排斥,结果剖腹自杀;对大学科学说来,在科学上鄙视鲵鱼的著作是荣誉和阶级自尊心的问题。尼斯中央大学①邀请了多伦海港的学识渊博的鲵鱼沙尔·麦西埃五月六日写于尼斯在英吉利大道的地中海研究学会的精致优美的大厦里,今天非常热闹,两位警官为来宾们辟出了走道,来宾们走过红地毯;走进一个舒适的、十分凉爽的圆形剧场。我们看到面带微笑的尼斯市市长、头戴大礼帽的警察厅长、一位身穿天蓝色制服的将军、佩戴红色荣誉勋章的绅士们、老太太们(今年时兴的颜色是焦土色),海军少将们、新闻界首脑,教授们和各国的贵族气派的老人,在蔚蓝色海岸,这种人总是很多的。突然,发生一件小事故,在达宫显贵人丛中,一个奇形怪状的、怕难为情的小家伙想乘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它从头到脚裹着一种黑色的披肩,或是说带头巾的外衣,眼睛上戴着一副大黑眼镜,它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门口。“喂,你怎么回事?”一个宪兵大叫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但是这时候大学校的要人们走到了这位吓坏了的来宾面前,只听这里叫一声“亲爱的博士”,那里嚷一声“亲爱的博士”,喊个不停。原来这就是沙尔·麦西埃博士,那个有学问的鲵鱼,今天它要在蔚蓝色海岸的名流面前发表演说。现在,赶快进去,到充满节日气氛、很热闹的礼堂里找一个小座位吧!
  【① 在博冯德拉先生的收藏中,我们发现了一篇关于这次代表大会的通俗的,但相当肤浅的描写;不过很可惜,文章只剩了一半,另一半弄丢了。】
  台上坐着市长先生,大诗人保尔·马洛里先生,国际知识合作学会代表玛丽亚·迪密米奥夫人、地中海研究学会会长和其他官方人士,台旁边是讲台,讲台后面——一点不错,真是一个洋铁澡盆。就象我们洗澡间里的那种普通澡盆一样。两个助手领着一个怕难为情的家伙上了台,它的头上缠着一个长头罩。这时候响起了一阵相当矜持的掌声。
  沙尔·麦西埃博士十分难为情地鞠了一躬,四周看看想找一个座位,样子显得局促不安。“在这儿,先生,”一个助手用手指着洋铁澡盆悄悄说。“这是给您预备的。”麦西埃先生显然觉得不好意思,它不知道怎样逃避大家的眼光才好,它想在进澡盆的时候尽量做到不惹人注目,但是它的长披肩把他缠住了,扑通一声跌进了澡盆里。台上的先生们溅了一身水,当然他们个个都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听众中有人神经质地吃吃地笑个不停,但是前排的先生们回过头去嘘了几声表示责备!这时候,市长兼议员先生已经站起来说话了。他说,“诸位女士,诸位先生,我很荣幸能够欢迎我们的紧邻,深海居民的可尊敬的代表沙尔·麦西埃博士到这个美丽的尼斯城的土地上来(麦西埃博士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海洋和土地在知识合作方面携起手来,这在文明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今天以前,精神生活受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限制,那就是海洋。我们能在每一个方向乘着船越过海洋,破浪前进,但是,诸位女士,诸位先生,文明不能透到水面底下去。人类居住的一小块陆地一直到最近还被没有开发的,凶恶的海洋包围着。这是多么灿烂的框架,但是这也是永远无法越过的鸿沟,一边是越来越发达的文明,一边是永恒的、不可改变的自然。这种疆界,诸位女士,诸位先生,现在不存在了。(鼓掌)对我们——这个伟大纪元的儿女说来,能亲眼看到我们的精神祖国的成长情况,看到它如何踏过自己的海岸,下降到波浪底下,征服了海底,在有古老文明的土地以外又增加了一个现代化、文明的海洋,这真是无比幸福的事。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景象啊!
  (掌声)诸位女士,诸位先生,我们今天很荣幸,能够欢迎海洋文化的卓越代表前来参加我们的大会,在海洋文化诞生以前,我们的地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完全文明的行星。”(热烈鼓掌。麦西埃博士从澡盆里站起来,鞠躬致谢。)“尊敬的博士,伟大的科学家,”市长兼议员先生转向麦西埃先生,它正感动得倚在澡盆边上抽动它的鳃。“你在回到海底的时候,将带去我们对你们的同胞和朋友的祝贺、赞扬和最热烈的同情。告诉他们,在欢迎你——我们的海洋的邻居的时候,我们把你当作是进步、文化的先锋,这个先锋将逐步开拓无限广阔的海洋地区,将在海底创造一个新的精神世界。我已经能够看见海洋底下崛起了一个新的雅典,一个新的罗马。我能够看见一个新的巴黎在那里繁荣起来,有水下的卢佛尔博物馆和巴黎大学,有水下的凯旋门和无名英雄墓,有剧院和林荫大道;如果你允许我表示我的最隐秘的想法的话,我愿意说:紧靠着我们亲爱的尼斯,我希望在地中海的蓝色波浪的深处,你们的新的、光辉的尼斯将成长起来,它自己的优美的海下林荫大道、公园和散步场将环绕着我们的蔚蓝色海岸。我们希望了解你,我们也希望你了解我们,我个人深信我们今天这样愉快地开始的更密切的科学和社会交往,将使我们的国家在文化和政治上更密切地合作,以有利于全人类,有利于世界和平、繁荣和进步。”(长时间的鼓掌)
  这时候沙尔·麦西埃博士站了起来,它打算用几句话表达它对尼斯市市长兼议员的谢意;但是一部分是由于它太激动了,一部分是由于它的发音多少有些古怪,在它说的话里我只能听懂几句说得很犹豫的短句,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些短句是:“非常荣幸”“文化关系”和“维克多·雨果”。说完以后,显然由于怯场,它又藏到澡盆里去了。
  保罗·马洛里起立发言;他说的话不是一篇演说,而是一首含有深奥的哲学光辉的赞歌。他说:“我感谢命运,因为命运使我有幸躬逢全人类最美丽的传奇的实现和应验。这是一种奇怪的实现和应验;我们惊奇地看到的不是神秘的淹没了的大西岛,而是从海洋深处升起的一个新大西岛。亲爱的同事,麦西埃博士,你是一位空间几何学的诗人,你的博学的朋友是从海中出现的一个新世界的第一批使者,不是从海水泡沫里跳出来的阿弗洛代特,而是诞生在海里的帕拉斯。但是古怪得多而且神秘无比的是,除此以外,还……”(下缺)——作者注。
  博士参加了一次会议;这一行动引起了更大的不安(更不要说非议了),麦西埃博士极为成功地就新阿基米德空间的锥线理论作了阐述。迪密米奥夫人也以日内瓦各团体的代表身份参加了这次会议;这位出众而大方的女士深为麦西埃博士的谦逊和博学多才所感动(有人说她用的词是“小可怜,真难看!”),以致她保证要鞠躬尽瘁地使鲵鱼被接纳为国际联盟的成员。
  政治家们向这位能言善辩、精力过人的女士解释说,鲵鱼在世界上没有自己的主权,也没有自己的国家领土,因此不能被接纳为国际联盟成员,但是这种解释没有发生效力。迪密米奥夫人开始宣传,应该在某个地方给予他们自由领土,建立他们的海下国家。当然,这种想法即使没有真正遭到反对,也是相当不受欢迎的;但是最后获得了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就是国际联盟成立一个研究鲵鱼问题特别委员会,并且邀请两名鲵鱼代表参加;根据迪密米奥夫人的建议,第一名代表是多伦的沙尔·麦西埃博士,第二名代表是来自古巴的肥胖而博学的鲵鱼唐·玛利奥,它是进行浮游生物和深海生活的科学研究的。由于这方面的成就,在国际上,鲵鱼暂时取得了对它们的存在的最大承认。②
  我们这就看到鲵鱼是在欣欣向荣。据估计,它的数目已经达到了七十亿。虽然在生活水平提高后,它们的出生率正在猛降(下降到每头雌鲵鱼每年生产二十到三十条蝌蚪).它们已经占有了全世界所有的海岸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北冰洋还没有鲵鱼,但是加拿大鲵鱼已经开始开拓格陵兰的海岸,它们在那里甚至把爱斯基摩人驱逐到内地去,把渔业和石油贸易接管过来。它们的文明也同它们的物质改善并驾齐驱,持续发展;它们实施义务教育;因而成为有文化国家行列中的一员,它们能够以发行额达百万份的、自办的几百家海底报纸,以及建筑奇妙的科学院等等自豪。可以理解,这种文化进展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是顺利的,没有内部阻力的,当然,对于鲵鱼的内部事务,我们知道得特别少,但是从一些迹象(比如发现过脑袋和鼻子都被咬掉了的鲵鱼尸体)看来,好象老鲵鱼和青年鲵鱼在海底下进行着长期的激烈的论战③。青年鲵鱼显然拥护没有任何保留和限制的进步,并且宣称,它们在水下应该吸收一切各种各样的陆上文化,甚至连足球、法西斯主义
  【② 在博冯德拉先生的文件中,发现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点模糊的照片,照的是两位鲵鱼代表正从日内瓦湖爬上阶梯,到勃朗峰码头参加委员会会议。看起来,他们要正式在莱曼湖下榻了。
  关于研究鲵鱼问题委员会,大体说来,它取得了伟大而值得称赞的成就,这是因为它谨慎地避免了一切微妙的政治和经济问题。它有许多年一直没有休会,在举行的十三次以上的会议上,讨论了鲵鱼专门用语的国际法典编纂事宜。事实上在这方面普遍存在着极大的混乱,除了科学名词:鲵鱼,蝾螈、无尾两栖类等等(这是人们开始认为是相当不客气的名称)以外,还提出了许许多多其他名称;鲵鱼应被称为蝾螈、海神鱼、沙蚕、大西岛鱼、大洋洲鱼、海神鲵、狐猿、深海鱼、沿海鱼、深水鲵、深海鲵、海洋鱼、海下鱼等等;研究鲵鱼问题委员会应从所有这些名称中选择最适当的名称,它热心而勤奋地把这项工作一直进行到鲵鱼时代结束;它当然没有得出任何最终和一致的结论来。——作者注。】
  【③ 影射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捷克资产阶级保守党和自由党之间的斗争,即捷克元老派与少壮派之间的斗争。前者在文化政策方面主张孤立政策,害怕来自“腐朽的”西方的革命思想渗入,后者则盲目地竭力仿效较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文明。
  和性欲也不例外;另一方面,看来老鲵鱼保守地恪守自然的鲵鱼性,不愿意放弃动物的,优良的老习惯和本能,毫无疑问,它们不赞成追求新奇的狂热,并且认为这是堕落和背弃祖传下来的鲵鱼理想的迹象,它们肯定也不满意它们那个时代的误入歧途的青年盲目接受的外来影响,它们问,象这样效颦人类难道是一个骄傲、自尊的鲵鱼该做的事情吗。①我们能够设想正在制造出一些口号,如回到中新世!取消一切能使我们变成人的东西!为纯鲵鱼性而斗争等等。毫无疑问,让青年一代和老年一代发生激烈冲突以及在鲵鱼的进展中发生深刻的精神革命的一切条件都是具备的;我们很抱歉不能提供进一步的细节,但是让我们希望鲵鱼在冲突中尽力取得最大的成就。
  【① 博冯德拉先生的收藏中还有很受欢迎的捷克日报《民族政治》上刊载的两三篇文章,这是几篇关于现代青年的文章,他所以把这些文章归于这一个鲵鱼文明新时期大概是出于偶然。——作者注。】
  现在我们能够看到鲵鱼正处在达到最高发展的过程中,但是人类世界也正处在空前繁荣的状态。在大陆上,人们热心地建立新的海岸,在古老的沙洲上建立了新的土地,海洋中间建立了人造飞机场,但是同彻底改造我们的地球的庞大的工程计划比较起来,所有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这些计划只等有人出钱就能动手了。鲵鱼毫不间歇地在所有海洋里,并且在天黑的时候在所有大陆的海岸上工作;看来它们已经心满意足,只需要找些事情使它们不闲着,有地方让它们钻洞,进入海岸或小通道去居住就行了。在二十到五十码深处的海底,它们有它们自己的海下和地下城市,有它们的深海大都市,它们的埃森和伯明翰①;它们有自己的人口拥挤的工业区、海港、交通线和它们的庞大的聚居区;总之,它们有不大被人们知道②、但是在技术上高度发展的世界。的确,它们没有自己的鼓风炉和熔炉,但是人类供给它们金属来换取它们的劳动力。它们自己没有炸药,但是人类不断供应它们。它们的功率来源是海洋的高低潮、它的海底和温差;的确,透平机是人类供给它们的,但是它们能够操纵透平机。文明的内容无非是使用别人发明的东西的能力,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即使说鲵鱼没有自己的真正思想,它们也很可以有它们自己的科学。毫无疑问,它们是不懂得音乐的,它们也没有自己的文学,但是它们没有这些东西,还是过得挺好。人们开始从鲵鱼那里知道,那里的现代化是多么出奇。考虑到这一点,人类就已经能够从鲵鱼学习到许多东西,而这是不足为奇的:难道鲵鱼不是极为成功的吗?人们不去效法成功的事情还效法什么呢?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象这个伟大的纪元一样,生产、建筑和支付过那么多东西。毫无疑问,鲵鱼到来以后,世界上降临了巨大的繁荣和叫作“量”的理想。人们总是怀着有理的自豪感说,“我们鲵鱼时代的人们。”那么陈旧的人类时代会有什么成就呢?它的那些叫作文化、艺术、纯科学等等的缓慢、雕琢和没有用的瞎忙又会有什么成就呢?鲵鱼时代的真正有自尊心的人将不再浪费时间考虑事物的本质,他们将只关怀它们的量和大规模生产。世界的整个前途在于不断增加产量和消费,因此必须有更多的鲵鱼来进行更多的生产和消费。鲵鱼干脆就是“量”,它们的伟大成就在于它们的数量非常多。人类的工业从未能够达到充分开工率,而它现在是大规模生产,它们的开工率达到最大限度,营业额达到空前纪录;总之,这是一个光辉的时代!那么,还需要什么才能实现快乐的新时代,造成普遍的满足和繁荣呢?是什么东西阻碍着众所渴望的乌托邦诞生呢?在这个乌托邦里,已经实现的一切技术成就和光辉的可能性打开了所能想到的、越来越光明的人类繁荣和鲵鱼工业的道路。
  【① 埃森为德国城市,伯明翰为英国城市,均以产钢著称。】
  【② 德杰维斯的一位先生告诉博冯德拉先生说,有一次,他在卡特维克杰安姆齐沙滩的海边游泳。他游出了海很远,这时候,游泳管理员嚷着要他回来。这位先生(一位叫普里霍达先生的代办商)不理会他,并且游出去更远了。
  这时候,游泳管理员跳上了一只船,追着他划过来,并且叫道:“喂,先生,你千万不要在这里游泳。”
  “为什么不可以呢?”普里霍达先生问。
  “这里有鲵鱼。”
  “我不怕鲵鱼。”普里霍达先生怏怏不快地说。
  “它们在水下面有一些工厂之类的东西,”游泳管理员叽叽咕咕说。
  “没有人到这儿来游泳。”
  “为什么不呢?”
  “鲵鱼不喜欢。”
  ——作者注。】
  当然,确实是毫无阻碍的,因为现在与鲵鱼的商业交往也将具有政治家的先见,它将采取步骤来保证新时代的机构不致彻底崩溃。在伦敦,一批沿海国家举行集会来拟订和批准国际鲵鱼公约。缔约国彼此保证不派遣自己的鲵鱼进入其他国家的领海;保证不允许自己的鲵鱼以任何方式侵犯其他国家的领土主权或众所公认的势力范围,保证绝不干预其他航海国家的鲵鱼事务;保证一旦在自己的鲵鱼与属于一个外国的鲵鱼发生争执时,它们将把争执提交海牙法庭仲裁;保证它们不用比对付鲨鱼的标准水中手枪(所谓鲨弗拉内克枪或者鲨鱼枪)的口径更大的任何武器武装它们的鲵鱼;保证不允许它们自己的鲵鱼与其他国家的鲵鱼发生任何种类的密切关系;并且保证如果事先不得到日内瓦的常设航海委员会的批准,绝不借助鲵鱼修建新的大陆或者扩大它们自己的领土,等等(总共有三十七款).相反地,英国提出的沿海国家保证不让它们的鲵鱼接受强迫军训的建议遭到了否决,此外遭到否决的还有:法国提出的建议,就是把鲵鱼国际化,交由国际鲵鱼海水调节局管辖;德国提出的建议,就是在每一条鲵鱼身上做上它所属于的国家的标记;德国的另一个建议,每一个航海国家只应该有一定比例的、固定数目的鲵鱼;意大利的建议,应该拨给有剩余鲵鱼的国家进行殖民的新海岸或者海底地区;还有日本的建议,就是应该准许代表有色人种的日本对鲵鱼(天然是黑色)进行国际托管①。这些建议中大部分被交回沿海国家下次会议处理,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这次会议始终没有举行。
  “根据这个国际协定,”儒尔·索尔斯托夫②先生在《时代报》上写道,“鲵鱼的前途和人类的和平发展,在今后有了长期的保障。我们祝贺伦敦会议的坚持不懈的努力所取得的成就;我们还向鲵鱼祝贺,因为根据大家协议的章程,它们被置于海牙国际法庭的保护下;现在它们能够怀着平安与自信的心情献身于它们的工作和海下的发展了。应该特别指出,使鲵鱼问题不再成为在政治上引起争执的问题是伦敦会议取得的成就,是世界和平的最重要的保障之一,特别是把鲵鱼解除武装以后减少了各国在海下发生纠纷的可能性。事实是即使在差不多所有大陆上仍然继续存在关于边界和威信的数不清的争执,至少消除了来自海洋的威胁世界和平的实际危险。但是,即使在陆地上,和平也好象有了空前可靠的保障;沿海国家把全部精力放在建筑新的海岸上,它们能够向海洋扩大它们的领土,而不去设法在陆地上移动它们的边界。人们没有必要再用汽油和钢铁进行战争,夺取每一英寸的地盘;每一个国家单单依靠鲵鱼的简单的铁锹和铲子就足以随心所欲地开拓领土了;而这种为世界各国的和平和繁荣进行的平静的鲵鱼劳动正是伦敦会议所取得的成就。世界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接近永久和平,接近平静的、但是光荣的繁荣。关于鲵鱼问题已经说了很多,也写了很多,现在我们可以不谈这个问题,而很恰当地谈一谈鲵鱼黄金时代了。”
  【① 提出这个建议的同时,显然还进行了一种政治性的巨大宣传运动,由于博冯德拉的收藏者的热情,我们手头拥有这方面的丰富的资料。——作者注。】
  【② 巴黎许多大资产阶级报纸对外政策栏编辑。】



《鲵鱼之乱》作者:[捷克] 卡列尔·恰佩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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