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户被封了。”约翰边说边把银行卡从ATM机上取了回来。
上午时分,约翰和考顿赶到了格林维尔国际机场。
“他们把你的账户也冻结了。”考顿摇着头说,“也就是说,你也成了他们的目标。”考顿的声音有些颤抖。“约翰,我不是故意……”
约翰用指尖按住了考顿的嘴唇。“我陪着你,是因为我愿意。”
“他们断了我们的后路。”
“不见得,我还有几手没露。”他指了指墙上的那排公用电话。“我有个老朋友可以帮忙。”
“是蒙蒂亚格罗大教主吗?”
“不。是一个本来很难和我成为朋友的人,我以前和你提到的那个犹太教士,他叫希德·伯恩斯坦。他能帮我们订机票,然后给我电汇过来一些钱。我身上还有些现金,但花不了太久了。
我看,到新奥尔良之后,我们也不能住宾馆了,没准儿只能住那种按小时付费的汽车旅店。”
考顿忍不住笑了,“汽车旅店的付费方式你也这么清楚?”
约翰眨了眨眼睛。“我是神父。人们要向我做忏悔的,做忏悔的人什么事儿都跟我说。”
考顿又笑了笑,然后马上表情严肃地问:“你那朋友可靠吗?”
“绝对可靠。”
“你们的关系就像我和范妮莎。”
约翰没作声,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投进电话里,拨通了号码。
考顿心里暗自羡慕约翰,他的生活真够丰富多彩的,考顿的生活相比之下显得那样单调无趣。除了范妮莎之外,约翰是唯一能给考顿的生活平添几分色彩的人,甚至连松顿都比不上约翰。
考顿记得自己上高中时,也曾经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刚离家上大学时。她们还保持了几年的联系,但后来她们的人生轨迹就完全不一样了。考顿是新闻系的高材生,而她的家乡故友则是带着三个孩子的家庭妇女,她们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
慢慢地,她们那曾经深厚的情谊变成了圣诞卡上寥寥数句的寒喧。而约翰和他的朋友则完全不是这样,尽管他们俩有着截然不同的信仰。考顿以前从没仔细想过这些问题,她现在开始为自己的薄情寡义而感到后悔。如今落到孤家寡人这步田地,完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给自己留下的伤疤,是最难以抹平的。
“对。”约翰对着电话说,“试试在美航帮我订两点二十分的航班。如果一小时后,我没拿到票,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多谢了,希德。再见。”
美航319次航班于下午四点五十一分降落在新奥尔良机场,他们先搭大巴去了法语区,随后,搭出租车去运河大街上的一家汇款连锁服务点,把希德电汇过来的钱提了出来。然后,他们在离法语区大约十条街的地方,找到一家叫蓝色港湾的汽车旅店住了下来。这家店总共只有十间客房,约翰付了两天的房钱。
“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选一间无烟客房?”考顿边说边揉着鼻子,旅店里几乎到处是呛人的烟味儿。
约翰打开房门,想放放屋里的味儿。“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这里条件很差。”
考顿四处看了看这简陋的客房。双人床上的金黄色床单已经褪色,床头上方墙上的画框里,镶着一幅一群狗围着赌桌打牌的漫画;床边有一个黑色的木头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廉价台灯,灯泡顶多也就40瓦;拉着纱帘的窗户旁边放着一张小写字台和一把椅子;衣柜只是一个简陋的壁橱,柜子里的横杆上孤零零地耷拉着一个铁丝衣架。“这地方要是着把火,那应该相当于装修了。”考顿说。
“我们已经经历过火灾了。”约翰说。
考顿笑着说:“我们还经历过高山极限速降,想想就好笑。”人们在葬礼上也是用这种方式强颜欢笑的,考顿暗想。在艰难的时候,人们总会自己安慰自己。
约翰打开电视机,坐在床尾上。他本想用遥控器调调音量,但马上发现遥控器不好使。“根本就没安电池。”他边说边把电池后盖打开给考顿看,电池槽里空空如也。约翰用电视机上的按钮把电视音量调了上去,电视里正在播送天气预报。年轻、漂亮的姑娘操着法国后裔口音边讲解边在背景画面里的全国地图上用手比划着。背景画面切换成了新奥尔良的市区图,天气预报小姐提示说,在高压云层的作用下,“肥胖的星期二”狂欢节期间天气将一片晴好,但由于现在毕竟是冬季,所以外出参加狂欢游行的市民要注意保暖。
天气预报结束后,新闻记者出现在屏幕上,背景画面是梵蒂冈圣彼德广场。电视图像切换了视角,屏幕上出现了一群红衣主教,他们并肩走过摄像机镜头。“在稍后的节目中,我们将为您现场直播今天在罗马举行的宗教盛会,来自世界各地的红衣主教们将选举出新任教皇。请不要走开,详细报道马上就来。”
电视里开始插播广告。
“他们开始选新教皇了。”约翰说。
“我说的那个叫迈基的酒馆老板没准儿还真会来碰碰运气呢。”考顿打趣说。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一直纳闷在答录机上给我留言的那个人是谁。那声音是伪装的,但听起来又有那么点儿耳熟,一时还想不出来是谁的声音。那家伙为什么不在电话里把话说清楚,卖这种关子有什么意义呢?”考顿看着天花板说。天花板上满是漏雨后留下的痕迹。
“没昕出那人是谁吗?”
“没有。听声音,他有点紧张。我也说不好,万一这是个陷阱可怎么办?”
“不是陷阱才怪呢。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新闻报道又开始了,主持人说道:“现在插播一条重要新闻。人气一路飙升的独立总统竞选人罗伯特·温盖特向外界辟谣说,有关他由于健康原因会放弃竞选的传闻是虚惊一场。造访新奥尔良时。温盖特先生召开了临时记者招待会。他在会上表示,自己的健康状况相当好。”
考顿往电视机前凑了凑。仔细看着温盖特的画面。温盖特站在一堆麦克风前,身后是杜兰大学医院。
“我不会让一直在背后支持我的人失望,我绝对会继续参选。”温盖特说。
新闻片断结束了,新闻播音员出现在画面中。“关注更详尽的报道。请锁定新闻中心频道。”
考顿跳了起来。“听到没?他说什么虚惊一场,扯淡。他一定是买通了那个敲诈他的人。”
“那人在留言里说的‘俄耳甫斯克鲁大游行’是什么意思?”
考顿问,“我以为所有庆典活动都被安排在‘肥胖的星期二’那天的狂欢节上,但是这个‘俄耳甫斯克鲁大游行’却被安排在周一。”
约翰翻着从机场拿的新奥尔良观光手册。“周一也是传统的狂欢节,俗称‘肥胖的星期一’,那天会有三场大型狂欢游行,‘俄耳甫斯克鲁大游行’是其中的一场。街上会出现能装下一千二百各化装狂欢者的巨型花车。据说参加游行的人能达到一百万。那位神秘的留言人认为我们能从一百万人当中找到他是吗?”
考顿关上了房门,她宁愿忍受屋子里的烟气,也不想被冻死。“那人说他会把自己打扮成海盗模样,还说他会在圣查尔斯大街和杰克逊广场交会处的东北角等我们。这样一来,我们的目标就明确了。再说,我认为我们根本就用不着费力气去找他。他会来找我们的。”
约翰展开了一张市区地图,借着昏暗的灯光,把地图贴在眼前看着。“他们该给这盏台灯换个瓦数大点的灯泡。”
“来这种地方开房的人基本上不需要灯。”她来到床尾处,坐到约翰身边。
“我想你说的对,也许这只灯泡从来就没换过。”他放下地图,拿起电话簿,翻到黄页部分。“找找化装服出租店。”他边查电话簿边说,“那个留言的人至少应该告诉我们穿什么样的化装服才对。我们知道他怎么打扮,但他却不知道我们穿什么。狂欢节上可有一百万人呐。”
“留言人要我到见面地点后,就摘掉面具。”考顿说,“这样,他就能认出我了。对了,约翰,他说我只能一个人去和他见面。”
“那不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都穿上化装服,我混在游行的人群里跟着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考顿。那太危险了。”
“不行。”她说,“如果这是个陷阱……”
“你就别再多说了。我会在后面跟着你,你就别管了。”
考顿揽住约翰的脖子,紧紧抱着他说:“约翰,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完了。”
约翰也抱住考顿说:“你应该去睡会儿。”
考顿放开约翰,坐在床边上说:“我还真有点困了。”脑袋刚挨到枕头。考顿就睡着了。
考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约翰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地读着一本书,还在一些便笺上作着笔记。
考顿躺在床上看了他许久,她现在几乎已经记不得认识约翰之前,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她不知道约翰和自己最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你饿不饿?”约翰抬起头问她。
“饿。”考顿说,“我想吃比萨饼了,盖着厚厚的奶酪和意大利辣香肠的比萨饼。”
“好呀。”他指了指床头柜。“我把电话簿放在抽屉里了,这附近应该有比萨外卖。”
考顿坐在床边上,从抽屉里拿出电话簿翻了翻,找到一家多米诺比萨店的订餐电话。订完餐后,考顿走到约翰身后,看着他的笔记问:“你在研究什么呢?”
“研究我们的遭遇,还有一些一直让我很费解的事。”
考顿发现写字台上的那本书是《圣经》,约翰在《圣经》旁边的几页便笺纸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几页笔记,还画了几个图表。“你认为能从《圣经》里找到答案是吗?”
“我认为《圣经》可以解决任何人的任何问题,考顿。”
“你认为整件事真的这么简单吗?想和我分享你的大彻大悟吗?”
约翰转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说:“不,起码现在还没有。”
她知道约翰不想再多说了,至少他没被她的无理取闹惹火。
如果看看《圣经》能让他感到放松,那她就不应该打扰他。“外卖送来之前,我应该先去冲个澡。”她说。
约翰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圣经》。
浴盆和卫生间里乱糟糟的。她刚坐到坐便器上,坐便垫就歪到了一边儿;水池边的镜子已经乌得快照不清人了;瓷砖缝里生满了霉菌;连厕纸都是低档货,硬得像玻璃纸。
站在喷头下的水流中,考顿终于哭了出来。范妮莎和松顿都死了,伽斯叔叔正生命垂危,这一切都与她有关,而她现在还活着,这有点不公平。约翰现在坐在外面,希望从《圣经》里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圣经》里真的有她也一直在找的答案吗?它能帮助她解开谜团并赐予她力量吗?一定要坚持下去,考顿暗想。
命运把她带到了这个又脏又差的汽车旅店里,她现在唯一的朋友正试图从一本几千年前的著作中找到解开命运谜团的答案。考顿扬起头,冲着喷头里喷出的水花轻轻地说:“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你为什么要……”
约翰敲着卫生问的门说:“比萨来了。”
考顿爬出浴缸。她的头发只能晾干了,在这种汽车旅店里,别指望卫生问的墙上会配备吹风机。她把身子擦干,然后用一条薄薄的浴巾裹住了头发,鬼知道这种劣质浴巾吸不吸水。
她穿上在来旅店的路上买的牛仔裤和T恤。“送得还真快。”
她边走出卫生间边说。
“是呀。他们的店就在街角。”约翰说,“送外卖的小伙子说他是走着送来的。”
“吃吧?”
“你先吃吧。”
约翰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怎么啦,约翰?”考顿问。
“我想,我开始理出头绪了,所以现在没胃口吃饭。”
“什么头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理了理思路。“我总相信上帝会通过《圣经》向我们传达信息。每次遇到难题时,我都会翻翻《圣经》,总能或多或少地得到一些启示。”他顿了顿,看着考顿接着说:“你睡着后,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这本《圣经》,便拿出来看了看,刚好翻到了这页。”他把《圣经》拿了过来。
“是《启示录》里的一段话:‘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名号。那女人穿着紫色和朱红色的衣服,用金子、宝石、珍珠为妆饰。手拿金杯,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我没听明白。”
“我开始时也不明白,但后来我突然想起了松顿列的那个名单。松顿把那些人列在一起,因为他认为这些人与圣杯失窃案有关。松顿死后。你把这名单给了你叔叔,他一定也查出了些线索,结果却遭遇了车祸。当初,阿彻死得也很蹊跷。”
约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名单上正好有七个人,他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掌握着全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和通讯命脉。还记得《圣经》里的那段话吗?‘兽有七头’,这七个人都称得上世界巨头。‘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那杯,指的应该是圣杯。某个人或某个组织处心积虑地用赝品圣杯把真圣杯从梵蒂冈秘密档案馆里换了出来。我认为圣殿骑士团现在仍然存在,而且势力强大,这七个人就是他们的头目。‘十角’代表什么我想了很久,但我后来意识到,松顿的名单不一定全,上面可能只列出了些大人物,这些人是组织的领导核心,是组织的幕后操控者。我猜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还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被称为‘宗师’的人。我认为松顿的发现引起了这些人的警惕,所以他们要杀人灭口。”
“但是圣殿骑士团一直自称为圣杯守护军,《圣经》为什么把他们描写成坏蛋呢?”考顿用浴巾擦着头发问,“为什么说‘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呢?如果圣杯里盛的是上帝的血。那又怎么能说是‘可憎之物’呢?”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我有一个让自己也很震惊的想法。这‘可憎之物’很可能指的不是上帝的血,而是其他人对圣血的不良居心,这种不良居心被喻为‘可憎之物’。”
“可是,我还是听不懂。”
约翰继续翻着《圣经》,翻到他折了一个小角的那页,对考顿说:“你应该坐下来好好看看这页。”
考顿坐在床边上,约翰坐到她身边。
约翰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快,接着讲呀。”考顿说。
约翰长出一口气,说:“我想,我大致理解了上帝安排给你和我的使命。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因为我相信你是个非同一般的人。”
考顿心里一紧,她预感到约翰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把她吓坏的。“有话直说吧。”她闭上眼睛说。
“你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约翰说,“不止是非同一般那么简单,你是上帝选中的特使。盖布里尔·阿彻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说你是唯一人选。那女祭司也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阿彻和女祭司可能都是帮助上帝传达旨意的使者,所以他们用那种只有你才能听懂的语言对你说话。那是天国的语言,天使的语言。你以为他们想让你阻止黎明的太阳,但是你误会了他们。考顿,这件事与太阳无关,事实上,它好像比阻止太阳还要难。”
考顿屏住呼吸,看着约翰又把《圣经》翻到他做过标记的那页。
“他们不是要你阻止一样东西,而是要你阻止一个人。”约翰把《圣经》翻到《以赛亚书》第十四章,第十二节,把它捧到考顿面前。
考顿扫了一眼那句话,然后便抬头看着约翰。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手心儿一下子被汗水湿透了。
屋子里好像突然变得很冷。
考顿又低头看了看那段经文,念道:“路西弗,黎明之子②啊,你为何从天坠落。”
【②译者注:“儿子”和“太阳”在英文中同音,所以考顿一直把“黎明之子”错误地理解为“黎明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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