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贤 译
西奥多·斯特金简介
西奥多·斯特金,1918年出生于美国纽约,被誉为美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科幻作家之一,与阿西莫夫、海因莱因等同为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奠基人与代表人物。
西奥多·斯特金从1939年开始进行科幻创作,第一部作品名为《以太呼吸者》(Ether Breather),他将这篇处女作投给了坎贝尔执掌的《惊奇科幻小说》。据说原稿很粗糙,但坎贝尔惜才,便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改写,使之最终得以在杂志上发表。可以说是坎贝尔成就了斯特金的科幻创作梦,但后来斯特金却与坎贝尔不合,从而转战欧洲文坛。在美国科幻文坛上,斯特金是一位有争议的人物,他曾因将性的主题带进科幻小说而遭致批评,却又因将爱的主题带进科幻小说而备受赞誉。
西奥多·斯特金一生创作了接近两百篇作品,这其中,短篇作品以同时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的《迟缓的雕像》(Slow Sculpture)和《微宇宙的上帝》(Microcosmic God)尤为读者称道。在长篇小说方面斯特金的成绩则更是为世人瞩目,《超人类》(MoreThan Human)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故事的主人公因为失语病,从小被误认为是白痴,受尽歧视。他长大后在森林中。隐居,慢慢找到了几个拥有特异功能的孩子,这些孩子中有的可以意念致动、可以信息传感,有的拥有超常记忆力,还有一个永远长不大,但能像电脑一样存贮知识的婴儿。这些人都被社会抛弃。他们聚在一起生活,慢慢形成了一个超级生命体。该小说荣获了国际幻想小说奖,业内人士将其视作“类型科幻小说的杰出代表”。
除了科幻,斯特金还进行诗歌创作,并为广播剧、电视剧写作剧本。他曾为《星际迷航》系列剧撰写了两集剧本,其中《永恒的边城》被认为是《星》剧中最好的一集,该剧集还为西奥多·斯特金赢得了雨果奖。
1985年,西奥多·斯特金辞别人世,为纪念西奥多·斯特金在科幻小说创作方面的成就,1987年,由詹姆斯·冈恩以及西奥多·斯特金的后人共同设立了西奥多·斯特金纪念奖,评选上一年度发表的、字数不超过17500字的短篇小说。这一奖项的主办单位与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相同,都是堪萨斯大学科幻研究中心,旨在纪念这位科幻小说巨匠的辉煌成就。斯特金还获得了世界奇幻奖的“终身成就奖”。
下面要讲的故事关乎两人,其中一人威力无边,另一人则贪得无厌,不过别担心,我并不想对你施加什么压力。那个威力无边的名叫詹姆士·奇德,贪得无厌的是他开户银行的总裁。
奇德是个很棒的家伙,从事科学研究,独自一人住在新英格兰海岸附近的一座小岛上。他不是人们常在书中读到的那种身形如同侏儒、精神有点失常的科学家;他的兴趣不在于图取私利,他也不是那种有着俄国人的名字、无所畏忌的自大狂;他不会老谋深算,尤其不会搞颠覆活动。他经常理头发,手指甲修剪得也很干净。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或在思考问题时,他都显得通情达理。
他稍有点孩子气,有志过离群索居的生活。他个子不高,身体圆胖,却聪明绝伦。他的研究专长是生物化学,人们管他叫“奇德先生”,从没以“博士”或“教授”相称,只是叫他“奇德先生”。
他生性怪异,向来都是这样。他从未从任何一所学院或大学顺利毕业过,因为他觉得大学教育对自己来说进度太慢,教学方法也太过死板。他一直接受不了“教授都是自己研究领域的行家”的观点。对于书本,他也抱同样质疑的态度。他总爱提问题,即便这些问题令人窘迫,他也不在乎。他认为格雷戈尔·孟德尔是位拙劣的说谎者,达尔文是位风趣的哲人,路德·伯班克①是位感觉论者②。一开口说话,他必让对方感觉透不过气来。如果交谈的对象懂点儿他不知道的东西,他会单刀直入把问题问清楚,最后总是把对方问得缓不过气。如果交谈对象懂得的东西他已经了解,他会反反复复地问:“你是从何得知的?”最让他畅快过瘾的是,他能把崇尚优生学的人的观点驳得体无完肤。所以人们对他常常敬而远之,从没邀请他喝过茶。他很懂得礼数,但不懂得圆滑。
【① 园艺培育专家,培育出许多新品种的水果、树木和其他的作物。】
【② 承认感觉是认识的来源,认为只有透过感官才能认识世界。】
他手里有笔小钱,便用这钱租了座小岛,还在上面建了个实验室。我刚才提到过他是位生化学家。他虽是研究生物化学的,却没有只顾着自己的本行。他会偶尔做些其他大胆的科学尝试,诸如通过改进维他命B1的提取方法,使其能够以吨为计量单位进行提取(如果真的有人需要上吨重的维他命B1的话),不过对他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壮举。他靠此赚了一笔钱,便立即用这钱租了座小岛,雇了八百名工人在岛上一块占地一英亩半的地方盖了间实验室,修筑了一些设施。他接着开始忙乎起剑麻纤维来,找出了融合这种纤维的方法,并制取出了一种难以断裂的绳线,剑麻产业因此红火了起来。
你应该还记得他在尼亚加拉河上空做的演示吧:在尼亚加拉河两岸间湍急的水流上空牵一条新制的剑麻绳索,绳中央吊着一台十吨重的大卡车,还记得这个演示吗?现在轮船停靠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纤维绳当缆绳,它看起来像铁索,但跟一枝铅笔差不多粗,还可以像橡胶软管一样盘绕起来。靠这一发明,他捞了不少钱。他用其中一部分钱买了一台回旋加速器。
从这以后,钱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钱了,而成了小小的账簿里一串串庞大的数字。奇德只动用了其中一小部分订购食物和器材,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连这些订购也停了。他的开户银行派人乘水上飞机来看他是否还活着。那带信的人两天后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去了——他被在小岛上的所见给惊呆了。奇德还活着,不仅安然无恙,还用极其简单的合成方式生产出多得吃也吃不完的优质食物。银行立即写了封信给他,问奇德先生是否愿意将无土种植的秘方告诉他们。奇德回复说很愿意,并在信中附上合成配方。他还附言说自己从没将这消息告诉过陆上的人,所以不知道有人会对这个感兴趣。他因此变得更富了,我是说他的银行存款更丰厚了。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那个带信的人来访八个月之后,奇德才开始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愕。对于一个连“博士”都称不上的生化学家来说,他实在很了不得。下面罗列的是他的一些发明成果:一项切实可行的商业计划——专门生产一种可用在建筑物上的、比最好的钢铁还要牢固的铝合金……
一种奇德称之为“光泵”的小机件。“光泵”的运作是根据光是一种物质,因此也受制于物理和电磁规律这一原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只保留一个光源,从光泵中向该光源打出一道圆柱形振动磁场,沿着这道磁场,光将被引导到光泵上。接着让光通过光泵的环状“镜头”。“镜头”下是光泵的心脏部位——可吸收百分之九十八的光线的滤光水晶,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水晶里的平面把光吸收了。用这种仪器使空间暗色化,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毕竟意义非凡。外行人说外行的话,多多见谅,原理大抵是这样子的。
以“桶”为单位的合成叶绿素。
能够在飞机以八倍音速飞行的条件下运转自如的螺旋桨。
一种便宜的粘胶。将这种粘胶涂于旧油漆表面,使其变得干硬,然后像撕布条一样将它撕下来,旧油漆也会一并脱落下来。这种粘胶是很可靠的帮手。
使铀238自发衰变的方法。该方法使得铀238的自发衰变速度达到铀235的两百倍。
这些足以说明奇德的成就了。我想重复刚才的话:对于一个连“博士”都称不上的生化学家来说,他实在很了不得。
奇德显然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小岛上,他拥有能够主宰世界的力量。他从来没费神去想这些东西。只要没人去打扰他做实验,他才懒得去管这世上其他地方是否还在使用原始笨拙的技术。你很难联络到他,除非使用他设计的无线电话,不过能与他自己那台话机相连的惟一一台话机锁在他开户的波士顿银行的保险库里,只有一个人能使用——那台非常敏感的话机只对科南特本人的身体有感应。奇德告诉科南特,若没有万分重要的消息就不要去打扰他。科南特经常把从奇德那里探问出的一些点子和专利,以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假名发布——奇德对此也不大在乎。
结果呢,自然是出现了从有史以来最为震惊的文明飞跃。国家获利了,整个世界也获利了。不过,获利最多的当数银行。银行的规模开始扩大,开始把爪子伸向其他利润丰厚的馅饼。爪子越来越多,只有烘烤出更多的“数字”馅饼才能满足它们。多年过去了,银行凭靠奇德的“法宝”不断扩张,其力量可以说与奇德本人的力量旗鼓相当。
几乎可以。
现在请闪开一下,我要把那几个家伙驳得无话可说。他们一直在嚷嚷说世上不可能有奇德这种人,不会有人在门门学科、各个领域都如此精通。
你说得很对,奇德虽是位奇才,但他的才能不属于创造性的那种。究其本质,他不过是个学生。他应用在实验里的知识不过是他已经知道的,或他曾见过的,也或者是别人教给他的知识。他一开始在岛上的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么自我分析的:“我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从前人的言语或著述中得来的,而前人所知道的,又是研究前人的言语或著述得来的,以此前推。偶尔也有人会意外发现新的东西,而利用或推广这个新点子的,或是他自己,或是比他更聪明的人。不过,每当有一个人发现了新的东西,就得有两百万的人做收集和传播现有信息的工作。如果我能够把握进化趋势的话,我知道的会更多。我们得等很久才能等来那个增添人类知识储备——也包括我的知识储备——的意外事件。如果我能找出走到时间之前的方法,我就可以穿透未来时光的表面,一旦看见我所认为有意思的东西,就一头扎下去,潜心研究。但那不是时间的运行之道,你无法超越时间或回到过去。我们该怎么办呢?“有人提议说,可以加快知识进化的速度,这样就可以提前观察到进化的成果。这似乎不是很有效。
训练人类提高智力,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这倒不如发挥我自身的潜能来得省力。可我又没法那么大限度地发挥自身潜能。没人可以。
“我也没辙了。我无法加快自己的智力提升,也无法加快别人的。有没有其他途径呢?应该有吧,方法可能在某个地方,得把门径给找出来。”
于是,詹姆士·奇德把精力投在寻找门径上面,而不是在优生学、光泵、植物学,或原子物理学上。
但作为一个躬身实践的人,他觉得这有点形而上学:不过对待这个问题时,他的态度仍然是追根究底,一丝不苟,还会使用自己那怪异的逻辑思维。日复一日,他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小岛上,有气无力地向海鸥扔着海贝,一边还不住地叫骂着。有时他会坐在室内沉思默想。只有这时他才真正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他专注于自己的研究领域:生物化学,特别是其中的遗传学和动物新陈代谢门类。他不停地让自己永不知足的脑袋汲取知识,并作了归类——把与当前研究的问题无关的归到一边,把自己所需要的那一小部分归到一处。他不停地积累着他所知道的或推测到的点点滴滴,时间久了,就存储了一笔很可观的可利用的数据。他也会犯错误,刚开始时在物种的“界”上,后来缩小到“种”①上。他一连好几个小时在显微镜前观测,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停止工作两天,以消除头脑里产生的幻觉。在做实验时,他的胸口会靠在显微镜镜筒上,时间久了,他觉得他的心脏在把他的血液往镜筒上输送。不停地试验,不断地出错——这种事他决不做,他不赞同这种方法,认为那很草率马虎。
他终于有了结果。他一起步就很幸运,能把成功概率算出来更是幸运万分。根据概率,他一清二楚地知道什么样的实验可以不要做。当那表面玻璃上黏糊的半流质开始移动的时候,他知道他走对了路。当半流质开始自己寻食的时候,他变得激动起来。当它开始分裂,几个小时后又重新分裂,而且当分裂出的每个部分又开始生长分裂时,他变得狂喜起来,因为他创造出了生命。
他精心照看着这群珍宝似的“小孩”,为它们流汗操劳,耗费心血。他给它们设计了适合它们生长的各种容器,给它们接种,服药,喷洒特殊液体。每走一步,他自然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一种像是阿米巴虫②的生物在他的大罐子、试验管和培养器里诞生了,接着这种东西变成一种有纤毛的微生物。生长速度越来越快,紧接着,他让它演变成一种有眼点和神经囊的动物,最具成功意义的是,后来出现了一种具有多细胞的胚囊(非单细胞).他放缓了速度,让其演变成一种腹足动物,只要到了这个阶段,赋予腹足动物功能各异并可遗传的器官就不算难事了。
【① 生物分类为界、门、纲、目、科、属、种,阶层愈是往下,彼此之间的特征也就愈相似。】
【② 一种变形虫属或相关属的原生动物。】
接着,一种类似软体动物的生物培育了出来,它的腮功能变得越来越健全。一天,有一个不可名状的生物顺着倾斜的木条,从罐子里蠕动着爬了出来,翕合着身上的腮片,细弱无力地呼吸着空气。就在这一天,奇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跑到小岛的另一端,喝得酩酊大醉。酒醒以后,他立即返回实验室,又开始废寝忘食地攻克手头的难题。
他开始转向冷门学科,从快速代谢学入手,这是让他早日取得成功的又一门道。他从酒精、可可、海洛因和印度大麻里提炼出刺激因子。就像那位发现在分析血液凝结原因的过程中具有抗凝作用的科学家一样,奇德也用了类似的方法,他的实验对象是所有那些败坏人类道德和(或)引领“伟大实验”的物质,他把这些物质里头的加速剂和减速剂、兴奋剂和催眠剂都一一分离开来。在这过程中,他发现了极其需要的东西——一种无色的药剂,该药剂可以使睡眠变得多余,成为可有可无、不会浪费时间的东西。这时他便开始了不眠不休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工作。
他把分离出来的物质加以人工合成,在此过程中,筛除掉很多无用的成分。这种人工合成物经过某种特殊的长波红光照射后,可以使小动物的心跳加快二十倍。
于是他的小动物的食量和生长速度都变成了以前的二十倍,死亡的速度也加快了二十倍。
奇德盖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大房间,这房间上面又盖了一个房间,当作控制室,宽和长都跟前者一样,只是房间净高要低点。下面的大房间隔成四个封闭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供单人使用的微型起重机和处理各种起吊任务的机器。他在上面那间房的地上安装了活板门,门上打有可从楼上往楼下通气的气孔。
这时,实验室已经培养出一种外皮像蛇皮的恒温四足动物,它的生命周期快得令人惊讶——每八天就出生一代,寿命大约有十五天长。它跟针鼹一样,也是卵生哺乳动物,妊娠期只有六个小时,蛋三小时就可孵出。孵出后,小动物仅需四天就达到性成熟。母的每只能下四个蛋,可活到把孵化出的小动物养育长大为止。公的一般是在交配完后的两三个小时就死了。这些动物适应性很强,体态小巧,不到三英寸长,从肩到地面只有两英寸,前爪有三趾,反向长着一个有三个关节的拇指。它们被安置在含有大量氨气的条件下生活。奇德把孵育出来的动物分成四组,在密闭房间的每个隔间里都放进一组。
现在万事俱各了。他通过调节温度、氧含量和湿度来控制室内空气。他只需多加点二氧化碳气体,就能像杀死苍蝇一样把它们杀死。活下来的那些就会把抵抗力遗传给下一代。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各个封闭的隔间里的蛋相互调换以保持种类的多样性。很快,在受控环境下,这些生物开始繁衍进化。
这就是他要找的问题的答案——他没法加快人类智力发展的速度,没法从人类那里得到他独特的头脑所渴求的东西,他也没法快速提升自己的智力,所以他就制造出新的物种,一种演化速度超过人类文明发展的物种,他可以从它们那里学到东西。
它们全在奇德的掌控之下。到了第四代的时候,奇德就以小心谨慎的方式向它们演示:地球普通的大气就可以把它们毒死,这样它们就不会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而是安于自己的生活和进化,致力于“屡错屡试”的科学实验,而速度要比人类快上几百倍。人类花了六千年的时间才真正发现了科学,而奇德的生物只用了两百天的时间就可以拥有人类现有的科学成就。从那以后,奇德不定期会有新的成果出来,已故的伟大的爱迪生跟他比起来,就好比是个家庭手工匠。
他把它们称作“小新人”,并巧妙地驱使它们为他工作。奇德善于奇思妙想,他会构想一些不大可能实现的点子,但自己从不亲手操作。比如说,他要小新人自己想法子用易渗透的材料建造可遮风挡雨的场所。他让其中的一个隔间不断地受到高压暴风雨的侵袭,住在里面的小新人都被暴雨打得立不起身,这样一来,建造遮挡的场所就十分必要。小新人很快便用他堆放在角落里的防水薄型材料设计出了不渗水的住所。
奇德立即放了一股冷空气吹倒了这些不牢固的建筑。小新人只好又重新把建筑建起,使其可以遮风挡雨。奇德又让温度骤然下降,使它们的身体无法适应。它们就用电炉给住房取暖。奇德立即加大电炉温度,直到它们中有的受不了烘烤死去。发生了几例死亡事件后,其中一个聪明的男性小新人想出了如何用类似橡胶的三层板盖有强隔热性能房子的方法——在三层橡胶板的中间一层打上成千上万个小孔,这样就可以产生向下的气流。
通过应用这种策略,奇德逼它们发展起一种高度发达的微型文化。他时而在一个隔间制造干旱天气,时而在另一隔间制造一场洪涝,接着又把隔墙打开,让小新人之间打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役,而奇德的笔记本里满是它们使用的军事策略和武器的记录。接着它们发明了一种对抗一般感冒的疫苗——这就是为什么当今世界完全消除了这种疾病的原因。银行总裁科南特从奇德那里拿到的东西中就包含有这种疫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科南特跟奇德用无线电话通话。听到科南特害了喉炎而声音变得嘶哑,奇德就给他寄了一小瓶这种疫苗。科南特叫人把疫苗分析了一下,奇德的账户和银行的财富又立即膨胀起来。
起初的时候,奇德只是提供他认为小新人可能需要的材料,但是当它们的智力足以使其利用手边的材料合成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时,他在每个隔间里都放了一堆原材料。他迫使它们研发一种高强度的铝材料,他在其中一个隔间的顶部添了一个柱塞,宽与长跟房间一样,每天会下降四英寸。小新人出于自卫,不得不使用现有的高硬度的材料来对抗这即将到来的死亡威胁。但是奇德允许它们使用的只有氧化铝、一些零碎的其他材料以及充足的电力。它们一开始就迅速累起几十条铝柱,但这些铝柱很快就被压碎变形,它们只好重新开始锻造,让这种柔软的金属可以承受住更大的重量。这个不行,它们又立即累起强度更高的支柱,到柱塞终于被固定住的时候,奇德取出它们制造的其中一根支柱,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种刚硬的铝材料比钼钢更坚固,更能耐压。
经验告诉奇德,得想想办法让自己的力量超过小新人,以免它们变得聪明过头而难以控制。他一直很好奇,如果让它们使用原子能会取得什么样的成果,但又不放心把这种东西交付给这些小科学超人使用。
除非它们能够严格按照游戏规则来行事。所以他立下一条“要对神心存敬畏”的法则:凡是小新人的举动与他所认为的正确行事原则稍有偏差,就会导致部落中一半人猝死。比如说他要开发一种无需调速轮就能运行的柴油式发电站,而一个聪明的小新人偏偏把所需材料用作建筑目的,部落里的小新人会立刻死去大半。当然它们也发明了自己的文字,那其实是奇德规定它们使用的。每个隔间的角落里都放着一台电传打字机,用玻璃罩围起来,那是小新人的圣殿。从那里传出来的指令都要谨遵慎行,否则的话……使用这一新方法后,奇德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再也不用拐弯抹角,他需要办成的事马上就可办成。无论他的指令多么难以实现,经过三代或四代小新人的努力,都有法把它办成。
下面援引的是在年轻一代小新人当中传阅的单子,是奇德的一台高速伸缩相机发现的。内容译自小新人的手稿:“每个小新人都得谨守以下法令,违者部落有权将其判处死刑,以保护整个部落的利益。
“对于出现在文字机器上的指令,应予以优先关注,部落和个人都应将其当作需要努力实现的首要目标。
“任何对材料或能源的不正当使用,或将其用于与机器上的指令不同的用途(除非机器上没有显示指令),都可将使用者处以死刑。
“任何与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关的情报,或者可能关系到当前问题的点子或实验,都将被当作部落的共有财产。
“任何没有与部落协同合作的个人,以及被视作、或怀疑为没有在工作中竭尽全力的个人都可判处死刑。”
这就是实现彻底操控的结果。这张单子给奇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它完全是自发形成的,记载的是小新人为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定下的信条。
这时候奇德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他只需窝在楼上的房间里,从一台望远镜跑到另一台望远镜,把他的高速相机里的胶卷冲洗出来,就可以轻而易举、源源不断地获取信息。一个新世界就蕴藏在他那由四间隔间组成的方形建筑里,而他就是那新世界的上帝。
科南特与奇德有一个相似点,那就是他们处理问题都总是走任意两点间最短的距离,也不管遇上的阻力是大是小。为爬上银行总裁的位子,科南特采取了一系列赶尽杀绝的举措。他能为自己辩护的惟一理由就是这些措施帮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就像一位乐于追求功效的将军,从不单靠数量的多寡屈敌之兵,而是巧妙地从侧翼攻打敌人;不单攻其一翼,而是两面夹击。至于那些单纯无知、只会凑热闹的对手,他觉得无须将其考虑在内。
譬如说,在接管一个叫戈雷迪的人的千亩地产的时候,他并不满足于只拥有那张地契。戈雷迪原来拥有一个飞机场,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可以说这块场地在戈雷迪手里已经留了大半辈子。科南特对他施加各种压力,但发现实在难以撼动,于是最后科南特审时度势,说服市里的官员,要他们在机场正中挖一条水道,就这样事半功倍地搞垮了戈雷迪。知道家财雄厚的戈雷迪会为此进行报复,科南特就用半价把戈雷迪的银行收购过来,让它倒闭关门。最终,戈雷迪败得一分钱都没剩下,只能在救济院里度过残生。科南特对自己的手段颇感自豪。
就像其他那些死抓住钱财不放的人一样,科南特也不知道何时该放手。他庞大的机构带给他的金钱和权力可以说前所未有,无公司可与匹敌,不过他还是不知足。科南特之于金钱,就好比奇德之于知识。而不断增值的企业对于科南特来说,就好比小新人之于奇德。两人都经营着自己的世界,利用自己的世界来执行命令或谋取利润,只不过对于奇德来说,他只会去折腾那些小新人。话说回来,科南特也不是个十足的恶棍,他是个精明的人,很早就发现了取悦人的好处。如果你要花上好几年时间才能把一个人洗劫一空,那么,你不好好阿谀取悦这人,绝对成功不了。
讨好人的技巧十分复杂,不过一旦掌握,你的钱财就会滚滚而来了。
科南特最害怕的是奇德将来有一天会突然对世事感兴趣,并且变得固执己见。我的上帝——想想看他所拥有的威力!操控选举对奇德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比在床上翻个身还简单。
科南特惟一能做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奇德打电话,看看他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的。奇德对科南特的电话拜访心存感激。科南特会偶尔向奇德建议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建议一些会让他几周之内都深隐岛上不出门的事情。“光泵”就是科南特想像的产物之一。科南特打赌说这东西造不出来,奇德却成功了。
一天下午,奇德的无线电话发出尖利的声音。
奇德一边轻声咒骂着,一边把正在看的电影给关了,然后穿过自己的住宅走到实验室里。来到电话边后,他把开关摁了一下,嗡鸣声就停止了。
“哪位?”
“你好,”科南特说,“忙吗?”
“还好。”奇德说。他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摄像机拍摄下来的画面:一群小新人正技巧娴熟地从纯硫磺里合成出橡胶。他很想把这个告诉科南特,不过不知何故,他以前从没跟他提起过它们,所以现在也不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告诉他。
科南特说:“嗯……奇德,前几天我在酒吧的时候,我们一伙人一整个晚上都在闲聊,你可能会对我们说到的一样东西感兴趣。
“当中有几个从事公共事业的。你了解我们国家的能源组成吗?百分之三十是原子能,还有就是靠水力发电、柴油机和蒸汽机提供。”
“不清楚。”奇德说。他如同婴儿一般对世事无知。
“我们在争论一种新的能源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其中一个人说最好找出这种新能源后再来讨论。另外一个人打断了众人的话,他说他虽然无法对这种新能源命名,却能够把它描述出来。他说新能源除了具备现在所有能源的特征之外,还有自身的独特之处。比如说:更便宜,更高效,更有利于从能源站输送到客户那里,也许会取代其他能源。知道我的意思吗?这些特征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使新能源比其他能源更具竞争优势。我就是想要涵盖所有这些特征的新能源。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也不是不可能。”
“可行吗?”
“我试试看。”
“有好消息记得通知我。”科南特关掉了电话开关。电话机的开关其实只是个虚设,只有科南特离开电话机后,那个装置才会自动关闭。同样,当科南特靠近电话时,那个装置又会自动打开。对此科南特并不清楚。在对方话机开关处发出一阵尖声杂音过后,奇德又听到银行业主嘀咕的声音:“如果他能成功,我就发了。不能成功,至少也够让这个疯傻子在岛上忙一阵子。”
奇德盯着无线电话,双眉扬了起来,接着耸了耸肩,眉毛又沉了下去。很显然,科南特要搞什么鬼,不过奇德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到底会有谁想来打扰他?他可从没惹过谁。他思考着新能源的问题,回到了小新人所在的那栋楼。
十一天后,奇德打电话给科南特,教他在听筒边安装一个传真机,这样奇德就可以把文字材料发送给他。安装完后,生物化学家奇德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别人作了详尽的解释:“科南特,你曾暗示说世界上不存在比现在使用的能源更便宜、更高效、更便于输送的新能源,你应该会对我刚刚组装的器件感兴趣。
“科南特,它可以产生能量,而且能量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可以传送一束漂亮的密集小光柱。现在从传真机上把这个接收下来。”奇德往他的传真机的压板下塞入一张纸,纸上的内容立即出现在科南特的机子上,“这是能量传送装置的接线图。听好了,要打出去的光柱密度高,方向性强,即便是长达两千英里的输送路程,丢失的能量也不到十万分之三。整个能量系统是密闭的,也就是说,光柱的任何分流的能量都会重新反馈回发送器,发送器会自动加大输出功率。输出功率有个限度,不过还是很不错。还有,我这个发送器可以同时发出八道不同的光柱,每道光柱每分钟大概可以产生八千马力。你从每道光柱吸取到的能量,小的足以翻动一页书,大的可以在超平流层上开飞机。别挂断,我还没说完。我刚才跟你说每一道光柱都会把信号从接收器送回发送器,这不单单起到控制光柱功率大小的作用,还会调控光柱的方向。
一旦和接收器发生接触,光柱绝不会改变方向,而会紧紧跟随接收器。你用这个装置不但可以给固定的电站提供能量,还可以给水陆空的交通工具提供能量。
觉得怎么样?”
开银行、而不是搞科学的科南特用手背擦了一下光亮的脑门,说道:“奇德,我知道你从没糊弄过我,不过这个装置的成本高么?”
“高!”奇德立即回道,“跟建原子能发电站的成本差不多高。不过,像高压线、一般电线或管道什么的,它一概不需要。接收器要比收音机更复杂一点。发送器呢,也得费一番功夫。”
“它没花你多少时间吧?”科南特说。
奇德说:“是的,没花多少时间。”那装置是一千两百名小新人高级知识分子的毕生心血,但奇德不想跟他提这个,“当然,我手边只有一个发送器模型。”
科南特的声音变紧促了,“一个模型?能传输——”
“六万多马力,”奇德欣喜地说道,“我的上帝!如果达到实际标准尺寸的话——天啊,一个发送器就足够——”
一想到输送的能量可能会有多大,科南特惊得憋住了气,“怎么给它加燃料?”
“不需要。”奇德说,“我在这里就不多解释了。总之,我开发出了一种能量大得不可想像的能源。非常大,大得绝对不可以滥用。”
“什么?”科南特突然问道,“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奇德的一只眉毛扬了起来。科南特肯定在想搞什么鬼。两次见到他要搞鬼的迹象,对人一向很少猜忌的奇德也开始警惕起来。“没什么意思。”奇德语气平稳地说道,“别费太多力气理解我说的话。我自己也不能全理解。这种能源是由两股平衡力被打破平衡后产生的,这些平衡力在宇宙中到处都有。实际上,是这些平衡力造就了无数颗像太阳似的恒星,这些平衡力甚至可以碾碎天狼星这类星体的原子。所以绝不能当儿戏。”
“我不会的。”科南特说。
“给你打个比方吧。”奇德说,“假定你有两根细杆,一手各拿一根,把两端相对,使劲挤压。只要你的用力方向与这两根细杆重合,左右手的两道力就会相互平衡,相互抵消。接着轮到我出手。如果我用一根手指轻轻碰触两条细杆对碰之处,它们就会立即不再成一条直线,你的两个指关节都会因此碰伤。这股向量跟原来你施加的力量方向成直角。我的能量发送器也是同一个原理。只需要一丁点儿的能量就把原来相互抵消的平衡力释放出来。如果知道怎么操作的话,就很简单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得到那向量后,是否能够控制住它?我就可以。”
“我明白了。”科南特沉浸在满足的欣喜中,“愿上帝助公共事业公司一臂之力。奇德,我想要一个能源发送器,我不会滥用的。”
奇德对着无线电话大笑起来,“你胃口还真大。科南特,我这里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单靠自己建起四千吨到五千吨重的设备。”
“四十八小时内我就可以叫到五百名工程师和劳工。”
“甭费气力了,我何苦帮你做这个?科南特,我一个人待着挺快活的。原因之一就是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
“噢,奇德,别这样——我求你了。”
“你没有那么多钱。”奇德的话语干脆利落。
他扳动了一下电话机上的开关,终止了两人的谈话。
科南特恼羞成怒,对着电话吼叫了几次,接着便靠在信号键上,于是小岛上奇德的电话机就尖叫起来,但奇德不加理会,回到了自己的放映室。他很后悔把接收器的图纸发给了科南特。如果把从小新人那里取来的发送器模型用在飞机或轿车上,以发动引擎,那倒是蛮有意思的。尽管任何一位无线电工程师都能理解这图纸,却理解不了激活接收器的光柱。科南特绝对得不到光柱。
遗憾的是他还不太了解科南特。
奇德每天都在无止尽地探索新知识。他彻夜不眠,小新人也是一样。他每隔五小时吃一次饭,每隔十二个小时做半个小时的运动。他从不去关心时间,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要是想知道日期或者年份,可以去问科南特。但他毫不在乎,事情就是这样。他的时间不是花在观察小新人上,就是花在给它们出新的难题上。
现在他一门心思放在防卫研究上。这个想法最开始是在同科南特的谈话中产生的。但现在重要的是这想法本身,而想法是如何产生的就无足轻重了。奇德看见小新人在研究具有类电性的振动场,奇德也不太清楚这个东西——一堵任何生物触碰到都会丧命的隐形墙——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可是,单单这种设想本身就很吸引人。
他伸伸腰,离开上层控制室里的望远镜。他一直在通过望远镜观察他的造物是如何工作的。待在控制室里,他觉得十分开心,离开控制室回到实验室去吃点东西成了他极不情愿做的事情。每次他离开这栋楼房之前,他都想要跟小新人挥手道别,回来时又想要跟它们点头问好。他一边自娱自乐着,一边走了出去。
离岸数英里的海里有一个黑点——那是一艘远去的快艇——朝着大陆的方向驶去。奇德停了下来,厌恶地瞪着那艘快艇。快艇的两侧溅出白色的水花,水花朝着奇德这边飞溅过来。他哼了一声,回想起有天下午,一艘载满了傻子呆瓜的快艇出于好奇靠了岸,这群家伙在他心爱的岛上四处乱走,还连珠炮似的向他提出一大堆弱智的问题,弄得他好几天下来一直神经过度紧张。天,他实在是讨厌“人”啊!
他走出楼房,进到原来的实验室里,一路上都在想着这大煞风景的事情,这种不悦又不知不觉地在他的脑海里引出两个新的念头。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那就是在他的建筑物四周施加某种屏蔽场,贴上告示,警告他人不得擅自入内。他还想到了科南特,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与这个家伙的无线通话一直让他隐隐不安。两天前,科南特建议在岛上建造一个能源站,这想法太可怕了!
奇德一走进房间,科南特就从实验室的长凳上站起来。
他们一言不发地互相打量了许久。奇德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位银行总裁了,他发觉这个人的出现让他的头皮一阵发紧。
“你好,”科南特亲切地说,“看起来身体不错嘛。”
奇德咕哝了两声。科南特把他那笨重的身体轻轻移回到凳子上,说:“我来说吧,省得你问。奇德先生,我到了有两个小时了,我乘一艘小艇来的。古老的出门方式。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最后那几英里是我的两个手下划的船。你这里的防护措施不是很好,对吧?天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像我这样溜到你这儿来。”
“谁想来这儿啊?”奇德嘟哝道。科南特的声音挤塞进他的大脑,这让他很不舒服。这么个小房间,这样说话太大声了,至少,隐居了很久的奇德的耳朵是这么觉得的。奇德耸了耸肩,走过去给自己准备便饭。
“呵呵,”银行家慢吞吞地说,“我就可能想来这儿呢。”他抽出一个道氏金属①做成的雪茄盒。“你不介意我吸烟吧?”
【① 罗斯福新政期间取代金银用于铸币的一种镁合金。】
“介意!”奇德尖声应道。
科南特无所谓地笑了笑,把雪茄收了起来。“我想,”他说,“我得敦促你一下,好让你允许我在这个岛上建能源站。”
“我们的无线电话机没坏吧?”
“哦,没坏。但是现在我人已经在这里,你就不能‘挂’掉我了。现在——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的意思没有变。”
“但是你不能这样,奇德,你不能这样。想想吧,想想大众,他们现在的电力账单上的数目是多么惊人,想想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好处!”
“我憎恨大众!你为什么非得把能源站建在这里呢?”
“哦,这个啊。这是一个理想的选址。这个岛是你的,因此在这里建站就可以顺利开工——其他人没法指指点点。
“这个能源站一旦悄悄建成后,再让它发展成熟,之后就能控制整个国家的能源市场。这个岛屿将变得坚不可摧。”
“我不希望受到打扰。”
“我们不会打扰你的。我们将把能源站建在岛的北端,离你和你的实验室1.25英里远。啊,顺便问一下,你那个模型在哪儿呢?”
奇德嘴里塞满了合成食品,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一个小桌子。桌子上立着那个模型,是个十分精巧复杂的仪器,有四只脚,由塑料、钢铁和小小的线圈构成。
科南特站起来,走过去看着它。“真的能用吧,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奇德,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我真的十分需要建个能源站。
“卡森!罗宾斯!”
两个粗壮的人从他们原先的藏身之地——房间的角落里大踏步走出来,其中一个人懒洋洋地在手指上绕弄着一把手枪。奇德面无表情地左右打量着这两个人。
“这些先生们将会严格执行我的命令,奇德。半个小时之后一拨人会登上这个小岛,其中有工程师和承包商。他们将对岛的北端进行勘测,为能源站的建设做准备。你也知道,这些家伙的想法跟我的是完全一致的。我们能得到你的配合吗?还是不能?实际上,是否让你活着工作下去,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少意义。我的工程师完全能够复制你的模型。”
奇德一声不吭。他看到那两个拿枪的家伙就忘了咀嚼口中的食物,只知道一个劲地吞咽。他就那么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科南特开始朝门口走去,打破了沉寂。“罗宾斯,你能把那个模型拿过来吗?”那个大家伙收起枪,小心翼翼地把模型举起来,点了点头,“把这个带到沙滩上去,和下一艘船碰面。告诉工程师乔汉森先生这个就是他要参照的模型。”罗宾斯走了出去,科南特转向奇德。
“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气受,”科南特油腔滑调地说,“我觉得你太固执了,但是我并不是要专门针对你。我了解你的感受,没人会打扰到你,我保证。
不过我是一心要把这个站建起来的,你要是挡着我的路了,可别怪我没在乎过你那条小命。”
奇德叫道:“滚出去!”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跳得厉害。他一直在发抖。
“很好。祝你过得愉快,奇德先生。哦,另外,忘了告诉你,你是个聪明的魔鬼。”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学问家奇德先生,“我知道你可能会炸毁整个岛屿。不过换成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我很乐意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安静独处,不被打扰。礼尚往来,我要你也给我同样的东西。如果我在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手下将会把这个岛屿轰炸掉。我承认他们也可能轰不掉。
“如果他们没炸成功,美国政府就会插手进来。
你不想这样,对吧?一个人要对抗政府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可不容易。同样的,我回到陆上后,如果我的能源站遭到任何形式的破坏,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还是会兑现。
“你会没命的。更有可能的是,别人对你的搅扰将会无休无止。谢谢你的——嗯——合作。”银行家干笑了两声,走了出去,后面跟着他那只从不开口的“大猩猩”。
奇德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好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用双手托着下巴。他被吓坏了,不是因为他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而是因为他的私人生活和工作,他的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威胁。他觉得受到了伤害,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是做生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打交道。他的一生都在逃离人群以及跟他们有关的一切。现在他像个被人群包围住的孩子,吓坏了。
稍稍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模模糊糊地想像能源站建成的后果。毫无疑问,政府会对这感兴趣。能源站将会提供一种难以想像的能源——不是那种用以驱动车轮的能源。他站起来,走回他自己的世界去,那个世界才是他的家,一个洞知他的心思的世界,那里头的人能够帮助他。
回到了小新人所在的那幢楼房里,他再次从人类世界逃离出来,投入到他自己的工作中去。
过了一星期后,奇德打了个电话给科南特,这大大出乎银行总裁的意料。科南特在岛上待了两天后,能源站的建设就开始步上正轨,于是在运载劳动力和原料的船只抵达岛屿之后,他就随船离开了。他一直通过无线电与负责的总工程师乔汉森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至于这是一项怎样的工作,乔汉森和岛上其他所有人员其实并不知情。只有银行这样雄厚的财力才能聘请到乔汉森这样的人才,才能雇用到那个与他协力合作的团队。
乔汉森见到模型后先是一阵狂喜。他很想把这个奇异的仪器告诉他的朋友,但是这个岛上惟一的一台无线设备只能接通科南特所在银行的私人办公室,并且科南特给每两名工人指派了一名武装警卫,他要求这些警卫严格执行命令,一旦发现任何无线设备,立即予以销毁。直到这个时候,乔汉森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岛上的囚犯。他顿时怒火冲天,可是这怒火慢慢也消退了,毕竟每星期拿五万美元的酬劳作为被囚禁的代价并不那么糟糕。有两名劳工和一位工程师可不这么想,到了岛上没几天后就开始发牢骚,于是某一天晚上他们一齐消失了;同一个晚上,沙滩上响起了五次枪声。没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也再没有什么麻烦发生。
接到奇德电话的时候,科南特掩饰着他的意外,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啊,好啊!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是的。”奇德回答道。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我在我的楼群以北五百英尺的地方划了一条白线,横穿整个岛屿。我要你警告你的人,不得超越这条白线。”
“警告?不用吧,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就命令我的手下万万不能去打扰你了。”
“你已经给他们下过命令了,这很好。现在警告他们:我在实验室周围加了一个屏蔽场,不管什么生物,一闯入这个屏蔽场就必死无疑。从良心上说,我不想杀人,除非他们私自越界,否则这个岛上就不会有死伤。你会通知你的人员吗?”
“啊,这个,奇德,”银行家劝说道,“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不会受到打扰。为什么还要一一”但这时科南特发现电话那头已经没有声音了。他知道他最好不要打回去,所以给乔汉森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乔汉森不喜欢这消息中的警告语气,但他还是应允了。科南特喜欢乔汉森。有时,他有点替乔汉森惋惜:乔汉森将来是没法活着回到陆上去的。
但是那个奇德,他成了一个大麻烦。但只要奇德的武器是纯防御性的,那就不会构成什么真正的威胁。不过在能源站运行期间得留神提防奇德。科南特没法在自己身边留个天才,除非这个天才跟他百分百一条心。只要不去惹奇德,能源发送器就会安然无恙,科南特的宏伟计划也能安全进行。奇德应该知道,到目前为止,他从科南特那里得到的待遇一定要比从政府派遣的那群调查者那里得到的更令人满意些。
岛屿北端的工程开始之后,奇德仅仅离开过他的“圈地”一次。就这样的一次出访,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笨拙的外交技巧了。他知道能源站使用的是何种能源,知道如果能源遭到不正当使用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因此,他要求科南特同意自己在那个巨大的发送器快要完工的时候前往视察,并且说在安全回到实验室之前,自己将拒绝向科南特报告发送器的情况。取得了科南特的保证后,他关掉了自己的屏蔽场,向岛的北端走去。
他看到了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那个四只脚的模型被放大到原来的一百倍大——这台“机器”有三百英尺高,极其宏伟壮观,内部满满当当地塞满了线圈和横杆,由这些线圈和横杆组成的纷乱迷宫,跟“小新人”所制造的机器一样精巧。
高塔的顶端有一个光亮的金色合金球。这是能源站的能源发送装置。这颗金球将发射出成千上万条含有能量的密集光线:与它通联的成千上万台接收器,不管放在哪里,离它有多远,都能够随意吸收利用光线中的能量。
乔汉森告诉奇德,说能源站的发送器和接收器都已经建好了。但是除了这些,乔汉森本人对能源站的其他情况也不甚了了。奇德把能源站的每个细节都检查了遍,查完之后,他钦佩地同乔汉森握了握手。
“我过去不想在这里建这个,”奇德有些害羞地说,“现在也不想。但是我得说,看到这样的成果实在让人觉得高兴。”
“更让人高兴的是见到了它的发明者。”乔汉森说。
奇德笑了。“不是我发明的,”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是谁发明的。我,嗯,先走了。”在自己泄露出更多秘密之前,奇德转过身,大踏步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我要不要——”乔汉森旁边有个声音响起来。
科南特的一个警卫掏出了手枪。
乔汉森把那个人的手臂挡下去。“不要这样做。”他挠了挠脑袋,“看来他就是岛另一端那个神秘的危险人物啦。啊,他看起来倒像是个不错的家伙!”
西部战争期间,落基山大战役使丹佛城成了一片废墟,在这片废墟上,兴建起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我们国家的首都——新华盛顿。
白宫深处的一个圆形房间里,坐着总统、三名军人和一名普通市民。总统的办公桌下面,一台录音机默默地记录着这里说出的每句话。两千多英里之外,科南特坐在一台无线电接收器旁,接收器被调到合适的波段,正在接收从那名市民衣服口袋中的小型发射器发出的信号。
其中一个军官发话了。
“总统先生,这位先生对他所带来的产品作出的说明看似不大可能,但其实是千真万确的。他已经无懈可击地证明了产品说明书中的每一个条目。”
总统看了那个市民一眼,转回来对着那个军官。
“我不等你呈上报告了,”他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一个军官拿出一条卡其布大手帕擦了擦脸。
“我没办法让您相信这事,总统先生,但是,这是真的。这位怀特先生的手提箱里装着三四十枚小型的……呃……炸弹?”
“它们不是炸弹。”怀特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的,它们不是炸弹。怀特先生曾经取出其中的两枚放在砧板上,用一个大锤砸下去。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他还把另外两枚放到电炉中,但它们就像锡块和纸板一样被迅速烧掉了。我们还曾经把其中一枚放到野战炮的炮筒里,然后开炮,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位军官停下来,看着第三个军官。
这位军官接过话头继续往下说:“接下来我们真正受到震动了。我们飞到试验场,放下一枚这种东西,然后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在那里,怀特先生用一个比您的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引爆器引爆了那枚小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象。四十公顷的地表被直掀上天,在朝我们飞来的时候炸裂成碎片。产生的振荡波非常强大,您这里虽然离爆炸点有四百英里远,但您也一定感受到了。”
总统点点头。“我感觉到了。地球另一侧的地震仪都能够捕捉到这股振荡波。”
“这个东西炸出了一个中心深达四分之一英里的弹坑。天啊,一架装满这种东西的飞机,就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城市!根本无须考虑什么命中率!”
“您还没听完全部的情况,”第二个军官插话进来,“怀特先生的汽车是由一个类似这种炸弹的小物体驱动的。他向我们展示了整个过程。我们找不到任何形式的燃料箱,或是任何其他方式的驱动设施,只见到一个仅仅六立方英寸的驱动器。如果给那辆汽车装载足够量的重物以产生足够的附着摩擦力,这汽车会比军事坦克更有用。”
“还有另外一个测试!”第三个军官激动地说,“他把一枚这种小东西放入一个类似于金库的密室中。密室的墙壁厚达十二英寸,由超强加固水泥修砌而成。他在一百多码之外的地方控制这个小东西。
他……他把‘金库’给炸飞了!那不是爆炸,那就像某种不可思议的强大力场在里头迅速扩张,充满整个空间,然后把墙由内向外推倒,推平。墙壁裂开,破碎,变成粉末,钢筋都扭曲、断裂了,就像……接下来,他坚持要同您会面。我们知道这不合常理,但是他说他还有别的话要说,而且非得当着您的面才说。”
总统面色严肃地问:“您要说什么呢,怀特先生?”
怀特先生站了起来,提起他的手提箱,打开,取出一个小小的立方体。它每条边大约有八英寸长,由某种吸光的红色材料制成。其他四个人见了,连忙紧张地从它旁边挪开。
“这些先生们所见到的,”他开始说,“只是这个东西功能的一部分。我要向您展示一下对这个东西的遥控可以达到怎样精确的程度。”他按了一下立方体物体一侧的小型按钮,把它调整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在总统办公桌的边缘。
“你们问过我不止一次,说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发明,或者我是不是代表发明者来这里的。
后面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个控制这个立方体的人现在离这里有数千英里。他——惟有他一人,才能够在我按下这个键以后阻止这个东西的爆炸。”他从手提箱里掏出他的引爆器,按下一个按键,
“四个小时后,这个东西将像上次我们从飞机上扔下来的那个一样爆炸,彻底摧毁这座城市和城市里所有的一切。另外——”
他退后几步,迅速打开引爆器上的一个小小的开关。“如果任何活动物体进入到它三英寸范围之内,或者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离开这个房间,这个东西也会被引爆。不过这还是可以避免的。还有,如果我离开之后受到干涉,比如你们的手碰到我,那这个东西立刻就会爆炸。没有子弹能来得及阻止我引爆这个东西。”
三个军官一直保持沉默。其中一个紧张地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其他人一动不动。总统语调平静地说:“你有什么要求?”
“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出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我的老板不能公然现身。他需要您听从他的命令,任命他指定的内阁议员,他决定的任何事情您都能够不遗余力地予以支持。不得向公众、国会,或其他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最后我要说的是,如果您同意这个提议,这个你们称之为‘炸弹’的东西是不会爆炸的。
“不过您得知道,这个国家到处都分布着成千上万这样的东西。您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你身边刚好就有一个。一旦您拒绝服从命令,周围三四平方英里之内的所有人,包括您自己,都会立即遭到灭顶之灾。
“三小时又五十分钟之后,也就是说到七点钟整,RPRS电台将播出一个商业广告。您得让播音员报完台号之后说‘同意’。除了我的老板外,没人会注意到这个的。跟踪我是毫无用处的,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我不会再同我的老板碰面或联系。我的话说完了,祝你们下午愉快,先生们。”
怀特先生以商人特有的干脆利落的方式扣上手提箱的盖子,稍稍欠了欠身,离开了房间。剩下四个人坐在那里,盯着那个红色的立方体。
“你们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总统问。
另外三个人点点头。总统把手伸向电话。
除了科南特,还有另外一个人偷听到了上面所有的对话。而科南特当时坐在银行金库里的大办公桌后面,对另一个偷听者一无所知。他的办公室是他的神圣禁地,在他身后就是联接奇德的无线电话的机盒。
科南特与电话的近距离接触使得电话处于接通状态。
和年轻的工程师乔汉森的见面给奇德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位年轻人是典型的科研工作者,能充分感受到工作所带来的快乐。这使得奇德有生来第一次觉得想同别人再见一次面。
可是他又担心如果他把乔汉森带到自己的实验室,这会给乔汉森带来生命危险——如果知道乔汉森去过奇德的实验室,科南特可能会怀疑奇德在想方设法让工程师去破坏大型能源站,再加上乔汉森在岛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科南特极有可能杀掉这个工程师。而如果奇德自己再到能源站去一次的话,很可能那些警卫一看到他就会开枪要他的命。
一整天奇德都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决定给科南特打电话。幸运的是,看到话机上的红色小信号灯指示科南特的话机正处于工作状态,奇德就没有拨出电话,而是开大了话机听筒的音量。一开始是出于好奇心,但接下来他完整地听到了三千英里外总统办公室中的对话。他吓坏了,他开始明白科南特的工程师们干了些什么。那个人向总统展示的立方体里头放的是无数的能源接收器。接收器本身没有能量,但是,通过遥控装置,它们能够任意取用从岛上巨大的发送器传送出去的难以数计的能量,甚至可以全部取用。
奇德张口结舌地站在自己的话机前面,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他能够想到什么法子来摧毁能源站,毫无疑问政府将插手进来,接管整个岛屿。真这样的话,他和他的小新人怎么办?另外一个吱吱呀呀的声音从话机中传出来——一个电台商业广告。几段音乐过后,一个男子开始做广告,他在动员顾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高空客机费用。一段短暂的沉寂,接着——“RPRS电台,首都之声,南科罗拉多特区。”
三秒钟的停顿显得格外漫长。
“现在是准点时间……呃……同意。现在时间是下午七点整,科罗拉多山区标准时间。”
随后话机里传出半疯狂的吃吃的笑声。奇德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科南特的声音。接着是拨电话的声音。
银行家的声音:“比尔?一切都搞定了。你和你的中队一起出发,轰炸那个岛屿。离我的能源站远点,把岛上其余地方炸成粉末。抓紧轰炸,炸完后马上离开。”
奇德害怕得近乎歇斯底里,他在房间里四处乱撞,然后冲出门,跑到实验室。五百名无辜的工人现在正住在距离科南特的能源站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营地里。科南特不需要他们了,也不需要奇德了。惟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能源站里头,但是奇德不想把他的“小新人”留给科南特轰炸。他飞也似的冲上楼梯,跑到最近的一个电传打字机上,急急忙忙地打了一行字:“给我一个防护罩。我要一个无法穿透的防护罩。十万火急!”
小新人的文字一行行地从他手指头下跳出来。奇德来不及斟酌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也没有真正设想过他所要求的东西。但他所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现在他得离开他的小新人,去住宿地那边警告那群工人。
他踏上通往能源站的小路,一路小跑,跨过那条对任何越界者意味着死亡的白线。
九架短翼尖头的飞机从大陆上的一个隐蔽处起飞,组成了一个飞行中队。听不到引擎声,飞机上没装有引擎。每架飞机都靠一个小接收器驱动机翼,把来自岛上的能源转化成推动机体前行的动力。几分钟后它们就飞到了小岛上空。中队的领队对着麦克风劲头十足地喊道:“先炸营地。彻底摧毁。结束后向南边推进。”
乔汉森一个人在靠近岛屿中部的一座小山上待着,身上带着一架相机。虽然他深知自己回到大陆的机会极其渺茫,他还是很喜欢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拍摄能源站,拍摄的照片张数数也数不清。
当他发现机群的时候,它们正嗡嗡地朝着营地俯冲下去。他怔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一阵弹雨飞下来,原先的营房就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破碎的木材,金属和尸体。奇德诚恳的脸一下子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可怜的家伙,如果他们连奇德那端的岛屿都轰炸了,那他就……能源站!他们会不会去轰炸能源站?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飞到了海上,折回来,再次俯冲下来。它们似乎在往南边推进。飞机开始第三次俯冲后,他确信了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他还是转身拔腿朝着奇德所在的地方跑去。半路上转过一个弯时,他和那个矮小的生化学家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奇德因为用尽全力在跑,脸都红透了。乔汉森从没见过有人会被吓得这么厉害。
奇德朝北边挥手。“科南特!”他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是科南特!他要把我们全杀了!”
“那能源站呢?”乔汉森脸色开始发白。
“能源站没事。他不会碰它的!可是一一我那边——那些人怎么办?”
“太迟了!”乔汉森喊道。
“也许我能——快跟我走!”奇德叫道,转身折回原路,朝着南边跑。
乔汉森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他们刚从相撞的地方跑开,那群飞机就突然猛扑过来,朝那地方扔炸弹。奇德跑得飞快,根本看不清他那两只短小的腿。
他们冲出树林,乔汉森猛地跳了起来,抓住科学家,就地把他扑倒在离白线不到六英寸的地方。
“怎——怎么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你这个大傻瓜!你自己那个该死的屏蔽场——你不要命了!”
“屏蔽场?可是——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穿过它了——这个,等一下。如果我能——”奇德开始焦急地在草丛中四处搜寻。没过一会儿,他手里抓着一只大蝗虫跑到白线旁边。他把蝗虫扔过去。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看到没有?”乔汉森说,“它——”
“你瞧!它跳起来了。见鬼!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除非小新人撤掉了屏蔽场。这个屏蔽场是它们施加的——不是我。”
“小——什么?”
“没什么。”生化学家打断话头,开始跑。
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冲进小新人控制室。奇德把眼睛凑到一个望远镜镜筒上,兴奋地尖叫出声。“它们成功了!它们成功了!
“我的小人儿!小新人!它们造出了不可穿透的防护罩!你还不明白吗——外面的屏蔽场是由它们的发生器发射出去的力线维持的,而防护罩则把力线截断了。小新人的发生器仍旧在发射力线,而屏蔽波没有办法穿透防护罩!它们安全了!它们安全了!”这位过度紧张的隐士开始大哭起来。乔汉森同情地看着他,摇摇头。
“没错,你的小人们是没事了。可是我们有事。”他接着说。地板随着炸弹的爆炸开始摇晃起来。
乔汉森闭上眼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感。他走到双目望远镜旁,低头往里看。
里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种灰色材料构成的弧形罩。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灰色,没掺杂任何彩色色调,看起来既不柔和也不生硬,可是看着看着,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他抬起头。
奇德敲击着一台电传打字机的键盘,焦急地看着空白的黄色带子。
“我不能同它们取得联系,”奇德抱怨道,“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当然了!”
“你说什么?”
“那个防护罩是完全无法穿透的!电传打字机的脉冲也进不去。否则我可以让它们把防护罩扩展到整座大楼,整个岛屿!没有这些人做不到的事情!”
“他疯了,”乔汉森嘀咕道,“可怜的家伙——”
电传打字机突然传出剧烈的敲击声。奇德趴下去,几乎就整个抱着它了。带子上的字一个一个显示出来,他跟着大声读出来。乔汉森看到了带子上的字。对他而言,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全能的主,”奇德磕磕碰碰地读着,“请求您宽恕我们,允许我们把话说完。没有您的命令,我们私自使用了防护罩。我们很迷惘,伟大的主。
我们的防护罩完全无法穿透,它拦截下了电传打字机上传过来的文字。在所有小新人的记忆中,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教诲。请宽恕我们的行为。我们急切企盼您的回答。”
奇德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你现在可以过去看了,”他喘了一口大气,“去——去望远镜那边!”
乔汉森走了过去,他试图不去理会他们头上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看到的像是一片土地——经过开垦的神奇土地,某种样式的居所、工厂,还有生物。一切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他看不清每个具体的人,只有一条条迅速移动,红白相间的条纹。他入迷地看了好长一会儿。身后的声响让他转过身来,是奇德。奇德兴奋地摩拳擦掌,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它们成功了,”他高兴地说,“你看到没有?”
一开始乔汉森不明白,随后他发觉四周已是一片死寂。他跑到窗户边。外面是黑夜了——没有比这更浓重的黑夜——但事实上这时候应该是傍晚。“发生什么事了?”
“小新人,”奇德说,然后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住在楼下的朋友。它们用那个无法穿透的防护罩覆盖住整个岛屿。现在他们炸不到我们了!”
在乔汉森充满好奇的追问下,奇德开始长篇大论地描述住在下面的生物种族。
防护罩之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九架飞机忽然动弹不了。九名飞行员驾着失去能量的飞机直往下坠落,一些飞机落入海中,一些则撞到那张忽然出现在岛屿上空的神奇的灰色防护罩上,接着滑落了下来,沉入海中。
陆上,一个叫怀特的人坐在一辆轿车当中,吓得几乎晕死过去;政府方面的人包围了他,这些人冒着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包抄过来。
白宫深处一个房间里,一名军方高级官员尖叫起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忍不住了!”他跳了起来,从总统办公室的桌子上一把抓起那个红色立方体,扔到地板上,用他锃亮的靴子将其碾成了无用的垃圾。
几天后,人们从银行里头抓出一个落魄的老头,把他关到一家精神病院里头。一个星期之后,他死在了那里。
那个防护罩,你看,真的是固若金汤。那个能源站毫发无伤,继续耸立在那里发射着能源光束。
可是这些光束没有办法穿透防护罩出去,外部世界所有依靠能源站供应能量的设备全部失灵。这个故事从来没有公之于众。后来的好几年间,政府一直加强在新英格兰海岸的活动。据说海军在那边有一个新目标——一个灰色物质构成的巨大半圆形物体。
他们朝它扔炸弹,削割它,用激光击打它,在它四周展开轰炸,但是甚至没法在它光滑的表面上砸出凹洞来。
奇德和乔汉森一直让那个罩子耸立在那边。他们陶醉在自己的研究和“小新人”中。他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外头正试图轰炸防护罩,因为罩子真的是固若金汤。他们利用手边的材料合成食物、光线和空气。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外头发生的事。除了那三个后来很快就死掉的可怜的坏蛋外,奇德和乔汉森是那场轰炸之后仅剩下的幸存者。
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奇德和乔汉森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可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巨大的灰色防护罩将成为永恒的见证。人总会是要死的,可其他种族会继续繁衍生存。总有那么一天,那些小新人,在经历数不清的世代,取得常人难以想像的巨大进步后,将会取下它们的防护罩从中走了出来。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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