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凯斯迈步走过捻缝卷须,穿过马卡斯·卡维的前舱门时,他提醒自己,迷魂光别墅是个寄生建筑物。它从自由之岸获取空气和水,而没有自己的生态系统。
  从对接站伸出来的进出通道管,比凯斯跌跌绊绊穿过的那条到达哈尼瓦的通道精致多了,它是为在纺锤的旋转重力中使用而设计的。这是一条瓦楞通道,由必备的水泥构件相连,每隔一段就套着一圈韧性良好的不打滑的塑料,这些塑料圈便成了阶梯。通道绕着哈尼瓦而上;它与卡维舱门相连的一段处在水平位置,然后就垂直向左上方弯曲,沿着快艇外壳的弯处延伸。梅尔科姆已经在顺着圈子朝上爬了。他左手使劲向上拉,右手提着雷明顿机枪。他穿着一套污渍斑斑的宽松工作服、无袖的绿色尼龙外衣和一双鲜艳的红底破帆布运动鞋。他每爬上一个塑料圈,通道就轻微地晃动一下。
  凯斯临时用的背带吊着小野—仙台和一线通的构念,带扣陷进了他的肩膀。现在他只觉得恐惧,一种广义的恐惧。他不去理会,迫使自己重新回忆阿米蒂奇所讲的有关纺锤和迷魂光别墅的事情。他开始往上爬。自由之岸的生态系统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因此很有局限性。天国是个封闭系统,没有外部物质也能够循环运作多年。自由之岸虽可自己生产空气和水,但是却要靠不断运入的食物和有规律增加的土壤养分来维持。迷魂光别墅则什么都不生产。
  “老兄,”梅尔科姆轻声说,“上来,到我身边来。”凯斯靠着圆形楼梯的边缘徐徐移动,爬上最后几级。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微微凸出的平滑舱门,直径有两米。管子的水泥构件埋进了有弹性的舱门门框里。
  “那么我们……”
  舱门向上打开,凯斯闭上了嘴,微弱的压力差点把粉末吹进他的眼里。
  梅尔科姆顺着边缘爬上去,凯斯听到机枪保险栓松开的咔哒声。“你得快点……”梅尔科姆蹲在那儿低声说。凯斯旋即爬到了他身边。
  舱口在一间拱顶圆形屋子的中间,地上铺着蓝色防滑塑料地砖。梅尔科姆用肘轻轻碰了碰他,指了指,他看见一台监视器嵌在弧形墙面上。屏幕上,一个有泰西埃—阿什普尔特征的高大年轻人正把深色外衣袖子上的什么东西掸掉。他站在一道舱门边,那地方与凯斯他们跟下所在的这间屋子一模一样。“非常抱歉,先生!”一个声音从舱门上的格栅传来。凯斯抬头瞅了一眼。“还以为你们会晚一些到达轴线对接站。请等一会儿!”监视器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把头一甩。
  他们左边的门一滑开,梅尔科姆就闪到一旁,机枪已准备好了。一个穿着橘黄色工作装的矮个子欧亚混血儿走过来,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他张开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又闭上了嘴。凯斯瞧了瞧监视器。一片空白。
  “谁?”那人终于说。
  “拉斯特法里海军!”凯斯说着站起来,电脑创意空间控制板砰的一声撞到那人的屁股上。“我们只想插入你们的监视系统。”
  那人倒吸一口气。“这是测试吗?是忠诚检查,一定是忠诚检查。”他在橘黄色套服的裤腿上擦了擦手心。
  “不,老兄,这是真正的检查!”梅尔科姆站起来,用雷明顿机枪指着欧亚混血儿的脸。“你去启动系统。”
  他们跟着那人进了门,来到一条走廊上。凯斯对光滑的混凝土墙和重叠着地毯的不规则地面都很熟悉。“漂亮的地毯,”梅尔科姆说,他捅了捅那人的背。“有股教堂味儿。”
  他们来到另一台监视器前,一台古老的索尼放在有键盘和一排排插板的控制台上。他们刚停下,屏幕就亮了,芬恩好像从他那“全息测量技术”的前屋走出,咧着嘴朝他们笑。“好,”他说,“梅尔科姆把这家伙从走廊带到打开的锁柜,把他塞进去,我会锁上门的。凯斯,你用最上面那块板的左边第五个插孔,控制台下的柜子里有转换插头,把小野—仙台二十针换成日立四十针。”梅尔科姆推着他的俘虏走了。凯斯跪下,在各种各样的插头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他把控制板插入转换插头,然后停顿了片刻。
  “你非得以这种样子出现吗,老兄?”他问屏幕上的脸。芬恩被朗尼·佐的图像一次抹掉一排,佐靠在贴着斑驳的日本广告画的墙上。
  “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行,亲爱的,”佐慢吞吞地说,“只要为朗尼服毒品……”
  “不!”凯斯说,“还是芬恩的好些!”佐的图像一消失,他就把日立转换插头插进插座,将带子套在额头上。
  “你被什么事耽误了?”一线通问道,然后笑了起来。
  “叫你别这样!”凯斯说。
  “开玩笑,老弟,”构念说,“预定的行动时间出了差错。让我看看这儿有什么……”
  邝程序已是绿色,跟泰—阿冰的色彩一样。当凯斯注视的时候,它在逐渐变暗,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静止的黑色鲨鱼样的东西。断裂线和幻象现在消失了,那东西看上去就像马卡斯·卡维一样真实,是一架没有机翼的古老喷气式飞机,它平滑的外壳镀着黑色的铬。
  “完全正确!”一线通说。
  “对!”凯斯说,然后转入莫莉的意识。
  “对那事,我很抱歉!”3简边说边给莫莉的头缠绷带。“我们的医疗队说没有脑震荡,对眼睛没有造成永久性伤害。你来这儿之前,对他并不十分了解吧?”
  “根本不认识他,”莫莉阴郁地说。她仰卧在一张高床上或者说是带垫的桌子上,凯斯感觉不到她受伤的腿。最初注入的药物所引起的牵连感好像已经消失。那黑色的球不见了,但是她的手被她看不见的软带子捆着,仍然不能动弹。
  “他想杀了你。”
  “大概是吧。”莫莉说,抬头望着粗糙的天花板,一道亮光从上面掠过。
  “我想我不会让他这样干的。”3简说。莫莉痛苦地扭过头注视着她深色的眼睛。
  “别戏弄我了!”她说。
  “不过我想我可能会喜欢这样做。”3简说着弯下身来吻她的额头,用一只温暖的手把她的头发撩到后面。她的浅色斗篷上有些血斑。
  “他现在去哪儿了?”莫莉问。
  “也许又去注射了,”3简伸直身子说。“他焦急地盼望着你的到来。我想,护理你恢复健康可能是件快乐的事,莫莉。”她笑了,心不在焉地在斗篷前部上下擦拭着一只沾满了血的手。“你的腿得重新安装,这事我们可以安排。”
  “彼得怎样?”
  “彼得,”她轻轻摇了摇头,一缕头发松开了,掉在前额上。“彼得变得太乏味了。我发现用毒品的人总的来说都很乏味。”她格格笑起来。“无论谁都一样。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父亲就是个瘾君子。”
  莫莉一下子紧张起来。
  “别这么惊诧!”3简的手指摸着皮牛仔裤腰带以上的皮肤。“他的自杀是由于我修改了他的冷冻期安全极限的结果。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他最后一次去休眠后,我才被放出来。对他的一切,中心都很了解,而我却所知不多。我看见他杀了我母亲。等你好一点后,我会让你看看。他在床上扼死了她。”
  “他为什么要杀死她呢?”她没缠绷带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脸。
  “他无法接受她为我们家族指明的方向。她委托制造了我们的人工智能人。她非常有远见,想象过我们与人工智能人的共生关系,这些人工智能人是公司决定为我们制造的。我应该说,这是明智的决定。泰西埃—阿什普尔会永生,一个蜂巢,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更大的实体的组件。有趣极了。我会把她的磁带放给你看的,有将近一千小时呢。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随着她的死,她指明的方向也迷失了,所有的方向都迷失了。我们开始把自己藏进洞穴里,现在大家都很少出去,只有我例外。”
  “你说你试图杀死老人?你修改了他的低温程序?”
  3简点了点头。“有人帮助我,是一个幽灵。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在公司的中心有些幽灵。声音。它们中的一个,你叫作温特穆特,它是我们伯尔尼人工智能人的图灵代码,然后操纵你的实体只是一个子程序。”
  “它们中的一个?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个。可是那一个好多年都没有对我说话了。我想,它放弃了。我猜想我母亲要求在原始软件中设计的某些智能,需要由它们两个来体现。她如果觉得有必要,她会是个守口如瓶的女人的。来,喝!”她把一根弹性塑料管放在莫莉的嘴唇上。“水。只喝一点点。”
  “简,亲爱的!”里维埃拉不知在什么地方高兴地问,“你很快乐吗?”
  “别打扰我,彼得!”
  “扮演医生……”突然莫莉看见了自己的脸,图像悬在离她鼻子十厘米远的地方,没有绷带,左边的植入物破碎了,一根长长的银色塑料手指深深插进鲜血淋淋的眼窝。
  “秀夫,”3简说着摸着莫莉的胃部,“如果彼得不走开就弄伤他。去游泳,彼得!”
  投影消失了。
  07:58:40。时间在缠着绷带的眼睛的黑暗里显示出来。
  “他说你知道密码,彼得说的。温特穆特需要这密码。”莫莉说。凯斯突然意识到尼龙绳系着的丘伯钥匙正靠着她的左乳内侧。
  “是的,”3简说着拿开了手。“我知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想我是在梦中了解到的……或者是在我母亲上千小时的日记里了解到的。但我想彼得竭力主张我不说出来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我对这一切的理解是正确的话,那么我还是对付图灵;如果幽灵们不是变幻莫测,它们就一钱不值。”
  凯斯退出了矩阵。
  “奇怪的顾客,哈?”芬恩在旧索尼监视器上咧着嘴对凯斯笑。
  凯斯耸耸肩。他看见梅尔科姆沿着走廊回来,一只手提着雷明顿机枪。天国人在笑,他的脑袋随着凯斯听不到的音乐节奏来回晃动,两根细细的黄色连线从耳朵接到无袖外套的口袋里。
  “配音,老兄。”梅尔科姆说。
  “你真是他妈的疯了!”凯斯对他说。
  “听起来挺不错,老兄。货真价实的配音。”
  “嘿,伙计们,”芬恩说,“准备行动!你们的交通工具来了。我不能像8简的影片欺骗看门人那样顺利地对付许多号码,但是我可以让你们搭车到3简的住地。”
  当无人驾驶的维修车在走廊尽头粗陋的混凝土拱形下转人视线时,凯斯正把转换插头从插座上拔下来。这车也许是那两个非洲人开的那辆,即使是这样,他们现在也已经走了。在低矮的座位后面,小型操纵器紧贴在衬料上,布劳恩飞行器的红色显示器正平稳地闪动着。
  “公共汽车来了。”凯斯对梅尔科姆说。



《神经浪游者》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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