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是谁在控制?杨丹听到她自己在回答这个问题,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她意识的声音,但似乎又不太像。
是我在控制!她回答说,但立即,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你的心知道得更多。杨丹,放弃吧。
又是那个古老的词汇:屈服。
如果我向你投降,我又能得到什么呢?她问。
某些你现在所没有的东西:和平。
和平。是的,那可是我希望得到的。卸掉并非难以承受的重负,走开,休息,寻找避难所。但是她能够相信追随之神,那个无所不在的蓄谋要赢得她的神灵吗?她能够相信他不剥夺她的个性,并把她变成一个不再有自己思想的蟒蛇吗?杨丹,那是一个责备的声音,她清醒过来,向四周打量。你看见了什么?我的人民都是些没有思想的蟒蛇吗?他们因为献身于我而受到了剥夺吗?我是无所不在的神,杨丹。我有足够的耐心,让你变成原来的你。现在我为什么要摧毁我所建立的一切?我有必要去证明一个根本就无须证明的观点吗?你奔跑,是因为你害怕失去自己,害怕失去控制。尽管我告诉过你,你已经失去了自我,你以为曾经拥有过的控制也不过是个假象。你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是因为你曾经把真相隐藏得那么好,又隐藏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你现在终于明白了真相,这让你感到恐慌。
控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可是,你现在是否已经明白,在你的一生中,渴望控制所给予你的痛苦远比快乐要多?你控制的欲望每次都在你就要接近于向美好的事情屈服的时候,而阻碍了你的脚步。
这就是你不能去爱托勒的原因。他曾经以为你爱他,就像他爱你一样。但是,你却提出爱应该按你的意愿,否则,你就根本不去爱。你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他拒绝了,于是你也拒绝了他。对你来说,他是个威胁,因为你不能控制他。
是吗?他现在不再是威胁了吗?她问道。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你,杨丹,不是托勒。现在,此时,我所需要的是你,选择必须由你自己作出。
我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她内心的声音颤栗着,她的心几乎要撕裂了。
你仍然可以保持你原来的样子。
我怎么能呢?杨丹激动起来。你已经向我描述出了事情原本应该具有的样子,现在又逼我作出选择。我还没有准备好,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倾听你灵魂的声音,杨丹。事情应该具有的样子……是你先说,你害怕我会剥夺你,然后你承认你的感受,而且你需要更多。是的,你觉得并且发现这样很好。
你为什么还要迟疑呢?你以为会从等待中领悟到什么,等待会让你作出更果断的决定吗?我告诉你不会的,不会的,你已经具备了作出决定之前所具备的一切。你还拥有了所要求的欲望。
我要求过吗?我什么时候要求有欲望了?你想一想吧,是谁想要成为艺术家呢?艺术家?我想成为艺术家和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渴望真实,渴望去创造美。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抵御一切真实与美的源泉,给了你内心以欲望的那个人呢?对此,杨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跟我来,杨丹。把你的礼物给我,我会给你远远超乎你的想象的礼物。杨丹,相信我,跟我来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震动起来。杨丹想象着时间已经停止了,而且会停止到她作出回答的时候。星星、海洋、风以及血管中的血液——一切都停滞了,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是的,我会相信你的,她想,是的!从这一刻起,她便充满了渴望。神灵赞许的一个征兆,感情的一阵涌动——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反应。但只有风轻轻地吹动沙粒所发出的回声、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所射出的第一缕淡淡光线和她的心跳声。
一切都过去了,她想。一切都已结束,奔跑也结束了。
杨丹的心中有了信仰。她躺下去,让自己的肌肉活动一下;她把手放在脖颈轻轻地揉着。她站起来,改变了固有的姿势,就像是花朵慢慢地将自己绽放开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注视着黎明的水面和早晨那微弱光线下暗绿色的海水——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面前的水,尽管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但她对面前的海水却一点也没有注意——接着,她打了一个哈欠,舒展身子,感到有点累,头也因缺乏睡眠而感到昏沉沉的。但她也不是毫无所获——她的内心深处有了一个温暖的所在,尽管空间不大,但它正在无限地向外扩张,她的内心深处已经非常宁静了。
杨丹对自己笑了笑,转过身来,开始沿着海岸走回费瑞人的营地。但她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发现远远的海岸边,从对面的悬崖方向,有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不。
是两个,一个是人,还有一个是深色的,在人的身旁跑来跑去似乎猫一样的动物,这个幽灵一般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夜色将要褪去的晨曦中。
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走那么长的路呢?营地里也没有猫似的这种动物,会是谁呢?杨丹继续向前走,那人离她越来越近了。那人除了腰里缠着一条腰袋外,其余部位全部裸露,他的手里还抓着一件长长的东西。猫轻松地跳跃着,不时停下来,用它的爪子在水面上拍一拍,或者干脆在水中嬉戏一会儿。
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面前的这个人让杨丹感到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似乎认识他,但又无法确定。她的脉搏跳动加快了。什么人?他是谁呢?她加快步伐。
走近了。
不!哦,不!不可能。
她僵在了那里,双手将脸捂住。不!仁慈的上帝,不!但事实的确如此。
库拉克!因消灭了狄哈根人而志得意满的纪律防线开始撤退。坦克慢慢地向后退,纪律防线列队在它的后面步行,他们十分警觉,仍处在临战状态。
他们在撤退!当托勒看到撤退的敌人身上竟没有一处烧焦的地方时,怒火从他的心头油然而生,就像有人将滚烫的沥青浇在了他心上一样。
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眶。一切都结束了。纪律防线赢了。现在,他们要在老区展开一场清洗,他们会把所有能够躲藏的地方都搜查遍,两个、十个甚至上千幸存者都要被他们处以极刑,而且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他们。
不过即使是在这些无望的想法充满了托勒头脑的时候,他的心中仍然萌动着几丝希望。又一次,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他虽然觉得这奇特的信心来得毫无道理,笼罩在他心上浓稠的失望却渐渐稀释,恐惧和挫折感也不见了。
他透过弥漫的烟雾向战场上望去。第一辆坦克已经开到了进入老区的那个狭窄入口,正准备向着目标前进。但是,这架要命的机器刚刚转过弯来,它的身体就慢慢地离开了地面,随后便腾起一团灰色的烟雾。
随着坦克底盘的一声爆炸,坦克飞到了空中,立即便化做无数金属的碎块,落雨般地散落下来。爆炸声传到托勒这边。几秒钟后,纪律防线在爆炸掀起的气浪中倒了下去,另一部分纪律防线则被散落的坦克碎片击中。
走在中间的两辆坦克立即停下来,最后的那辆坦克迟疑了一下,想要掉过头来。
但太晚了。第二声爆炸将它的前半部分全部掀掉,随之便是红色的火焰,掩体也被炸开了。躲在坦克后面的纪律防线纷纷倒地身亡,在爆炸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中间的两辆坦克还没有来得及撤退,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叛军便冲到了它们面前。喊杀声在战场上回荡,特伍德的团队包围了两辆陷入绝境的坦克。被夹在两辆损坏了的坦克之间的纪律防线们只好退向身后的垃圾山。可在那里,他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放倒。
战斗打响的最初一刹那,瑟杰克并没有出现;可接着——他就带着得意洋洋地挥动着喷火武器的团队出现在战场上。
纪律防线在这场屠戮之中退缩了。坦克还想尽其微薄的力量做最后的反抗,但进攻者们离得太近,笨拙的坦克根本就无法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出来。
十几分钟之后,战斗结束了。托勒看着横陈的尸体,感到一阵麻木与空虚。残酷的战斗、猛烈的攻击破坏了他的感觉,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坏了他的耳膜。
一切都结束了。我应该感到释然,高兴,他告诉自己。我们赢了。
但是,没有胜利的喜悦。它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托勒从他的掩体中爬了出来,向战场走去,他要走到特伍德和其他的人们中间。可是,他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有人从管道方向飞速地跑向长方形建筑。科佩特、培普和他们的人来到正站在一片狼籍中等待他们的特伍德、瑟杰克、费提格和伯哥乃伊等人的面前。托勒到达那里的时候,听见科佩特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多了……我们没能拦住他们……”
“管道的状况呢?”特伍德问道。看见托勒,他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
“仍然开着,”培普回答说。“‘封不住。我们试过……”
特伍德骂了一声,便开始大声发布命令。但还没等人们动作起来,他们就听到了沉重的机器从管道方向向他们开来的令人恐怖的轰鸣声。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特伍德说。“这太冒险了。我们得想法让他们追赶我们,使他们始终处于奔跑的状态中。”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全部出发了,但在出发之前,剩下的狄哈根人从死去的纪律防线手中拿走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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