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水浪溅了他们一身。波涛迎面向他们扑来,将他们打入水中,想到凯琳已经落人水中,托勒急忙伸出手盲目地在水中抓挠,终于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虽然水流不算急,却极具冲击力,将托勒打到了水的下游。他在水中挣扎着,胡乱舞动,想为自己找到一块立足之地。终于,他在水中竖起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尽管他仍旧处于族流之中,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住了。想起手中抓着的人,他大叫起来,“我没事,快帮我把她救出去。”
透过眼前不断滴落的水珠,托勒看见凯琳的四肢就像一条带子一样,将正在趟水向对岸走去的贝斯洛和库拉克连在了一起。杨丹就站在他的身后,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她的颈上。看见托勒在笑她,她恐惧的表情立即被怨恨所代替了。
“就那么好笑吗,先生!”她生气地说,肩膀晃动着,想把粘在颈上的头发甩开。
“你看起来就像一只淋湿了的猫,”他笑着说,“你还好吗?”
“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她转过身,一步步向对岸走去。
托勒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轮廓分明的身体湿淋淋地在水中摆动着,欲望立即便弥漫了他的全身,他几乎无法自持了。是的,他承认杨丹·塔拉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许,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想要她了,也许可以说,她现在更像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女人,而非冷冰冰而虚无缥缈的神秘主义者。
他跟在她的后面上了岸,说:“很抱歉我笑了,我只是——”
“你根本就没有同情心!”她打断了他的话,淡铜色的皮肤因为气愤而发亮,脖子上一块洋红色的痣也显得格外分明。
“你真的疯了。”托勒的声音有几分异样。
杨丹的身子颤抖着——托勒说不出她是由于气愤还是因为寒冷。但她的声音,却如厉剑一般地刺人。“当然是我疯了,我们这么多人差一点被你那愚蠢的固执葬送掉。我千方百计告诉过你,可你根本就不听。”
“请等———”
“你无法推脱你的责任!那是你的过错!”
“我的过错!怎么会是我的过错?”欲望在怒火的冲击下迅速地消退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让她运用超感。我告诉过你那是很危险的,可你坚持说那是惟一的办法。
那绝对不是惟一的办法。”
“也许不是,却是最好的办法。”
“不,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办法比较好呢?”托勒气哼哼的,杨丹则用同样的气愤回敬他,脖子上的红痣显得更红也更大了。
“哦,天哪,假装无辜,不过这没用。你逃脱不了谴责,奥林·托勒,”她生气地说,‘你想一想吧。“说完转身离开托勒,将他和他那一肚子想说却又没有人可说的话留在这边,向贝斯洛和库拉克那边走去。
此刻,贝斯洛和库拉克正俯身揉着凯琳的手,想以此让她苏醒。要不是那透明的面罩和呼吸包,托勒会以为这是维多利亚时代传奇剧中的场景:百无一用的男人围着一个昏晕了的女人,向她提供嗅盐和勇气。
托勒的鼻子哼了一声,重新走回到水中。飞行橇的一半已经露出水面,而另一半还在水中,一个螺旋桨在阳光下闪烁着。旋流在机器的四周形成大大小小的旋涡,发出低低的噪音。托勒想把机器翻转过去,尽管水流的力量多少帮了他一点忙,但终因机器太重,整个机身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放弃努力,走回岸上的其他人中间去。
凯琳的眼睛睁开了,她眨着眼睛,打量着俯身在她周围的人们。她欠身想要起来,却被杨丹拦住了:“休息一会儿吧。现在你安全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又躺了下去,但将目光转向托勒。“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她说。
“让我失望!”他跪在她的身边,“你没有让我失望,这是一次意外,看见你没受伤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凯琳打量着他,就像是不相信有人会向她表示关切一样。她扫视了一遍围在她身边的其他人,坐了起来,看着被孤零零地抛在水中的飞行橇:“我失败了。”
“没有什么,”托勒说,“我们会想办法把它弄出来的,你现在不要为这事着急。”
托勒从旁边的飞行模上拿出一只面罩,将它戴在头上。
“凯琳还好吗?”贝斯洛问。
“好像还可以。我们得想办法把飞行模捞出来。”托勒对着麦克风说。
“可能没希望了。水流会把电路和其他的东西都毁坏的。”贝斯洛沮丧地在面罩里摇着头。
“我们应该千方百计地试一试,”库拉克说,“很可能电路和发动机都是密封的,在我们没把它捞上来之前还不会清楚的。”
“我想你们不会为了这次小小的打捞行动就把面罩摘下来吧?那会使这次行动简单些。”
“怎么会使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呢,”贝斯洛说,“那会使我们扭动、哭喊,把我们的肺都咳出来的呀?”
“那不过只用几十分钟的时间。”托勒说。
“也许以后会的,”库拉克说,“但你要我们接受你的观点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我已经给过你们足够的时间。”托勒说着,把面罩的脖封扣上,立即觉得自己被置人一个密封的世界里。里面的空气有一种腐烂、不新鲜的味道——就像是坟墓中的味道——在呼吸了天堂那密度很高,有点潮湿的空气之后,他说,“我现在不想同你们争论这些,还是先让我们把飞行模打捞上来吧。”
于是,他们一同趟进河中,在水流的冲击下转动着飞行橇上的滑行装置。他们成功了,飞行橇的滑行装置转动起来。接着,他们又试着想把飞行橇翻转过来。但水流从飞行橇光滑的鼻子直冲进坐舱,在座位的四周形成水池。
“现在该怎么办呢?”
库拉克没有信心地膜了一眼飞行橇,问:“你觉得你那个小巫师还可以想到别的办法吗?”
“也许,但不是现在。她现在受了惊,”托勒说,“谁知道睡上一夜的好觉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在水中泡久了对机器可没有什么好处。”库拉克说道。
“你所说的危害已经在发生作用了。如果事实果然如此的话,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的一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是。那么,你现在还有什么建议呢?”
“我们在这里呆上一夜,让凯琳休息一下。如果她愿意的话,明天早上可以让她再试一次。”
“我们等在这里期间还能干些什么呢?”库拉克问。
“我看我们可以洗个澡。虽然这水不是什么营养液,但会让我们粗糙的皮肤感到舒适。我不知道我们离开这里后会在什么地方再遇见水,我想我们应该尽最大努力把它利用起来。洗个澡,洗洗衣服,再喝上它几升。”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带上点水。也许我们的前面就是一片沙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从这里带上的每一滴水都会成为宝贝。”贝斯洛笑了,他为自己所提出的建议感到高兴。
“好,就这样。”
托勒向杨丹和凯琳说明了他们的计划后,一个人向下游走了几百米,又拐了一个弯,确认他们已经看不到他时,他把紧身服脱去,让猛烈的水流冲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然后将它展开,放在岸上晒。接着他再次进入水中,躺在温暖阳光照耀的浅滩上,让水流抚摩着他,感受着皮肤上那微微的刺痛之感。
不,这不是什么营养浴——现代意义的那种美好享受——但是,这里的水却能把他全身的任何一处污垢都冲洗干净。他转过脸来,向着太阳,享受着照在他身上和这片荒凉土地上的温暖阳光。立即,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杨丹的身上。
在她的身上有着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自相矛盾之处。昨天晚上,她向他展示了极少向人展示的另一个侧面。在她的一生中,可能还会有谁看到过她热情、可爱、敏感、浪漫的一面?是的,是浪漫——她是他所遇到的浪漫女人。他们曾经在一起轻松愉快地交谈过,在他们的群体中她总是让人感到很愉快。她似乎很放松,但又在她自己和其他的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这道墙似乎无处不在,而她又总是以一个友好朋友的面目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无论他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什么,可一到早上,这一切便荡然无存了。那道透明的墙依然很坚固,她同他说笑,就像昨天晚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是我多心了,托勒想。也许我们最初相见时就什么都没有,那一切都是我所臆造出来的。在这些事情上,我以前总是出错——就像是在卢塞恩遇见凯拉戴利伯爵夫人那次一样。女人——即使是在很好的环境下,也是不会轻而易举就能让人读懂的。他们所进行的这次令人难以想象的旅行,离女人们充分展示其浪漫多变的那种优雅环境是那么远。如果杨丹对他作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又有谁会责备她呢?托勒的大脑被这些想法充塞得满满的。他闭上眼睛,打了一个盹,朦胧中还听见水声在他的身边潺潺流过。
几分钟之后——也可能是几分钟,他就醒来了,但太阳却已经落山了。他看了看,发现自己晾在岸上的衣服已经于了。他从水中走出来,站在岸上伸展着双臂,让和熙的风在他钻进套子似的紧身衣之前将他的身体吹干。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他的皮肤是那么的柔韧、舒服。
库拉克是怎样形容这个星球来着?众所公认的天堂……天堂,托勒想。是的,这里的确有点像天堂:舒适的气候、温馨的和风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不过地面上却过于贫瘠了一点——荒凉得无法让人将它和伊甸园的景色相提并论,真的。动物们在哪里?树木和高大的植物呢?鸟儿和昆虫们又在哪里?即使这块土地上不再有其他的东西存在,昆虫总还是应该有的。
现在,这里惟一生长的就是草了,窄细的草叶,像钢丝一般坚硬的草在连绵起伏的山上无限延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粗糙的地毯疯狂地铺向远方,没有边际,也没有变化,举目四望,除了单调,还是单调。
一定意义上的天堂。没有棕榈树,也没有鹦鹉,不过气候还算是不错——但那得是习惯了它之后。他们在天堂呼吸的第一口空气让人感到难以忍受——就好像呼吸进去的是火一样。极有可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气在各类气体融合后的氧气含量过高,这和现在以及地球上的大气层中所含氧气的比例是不一样的。不管什么原因,它给这里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初到这里的人先体验难以容忍的痛苦。
天堂,托勒想,纯粹火的王国,上帝的家……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为这块地方命名时展示了他奇异的幽默才能。
他叹了一口气,将紧身衣穿上。事实上,他更喜欢内衣,像这样只穿紧身连裤衣而连短裤都不穿,让他有一种堕落的感觉。不过想到自己总算摆脱了那套愚蠢而笨重的长袍,他又觉得事情在向好的方面转化。
托勒大步走回到他们的营地,只看见贝斯洛一个人坐在地上,用双腿的膝盖撑着一个面罩,用一种形状奇特,看起来既像是锤子又像是正餐用的叉子似的的工具在面罩上敲打。贝斯洛看见他,嘴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托勒没有听清楚。
“你在于什么?”托勒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些工具的?别人呢?”
“怪事,是吗?”贝斯洛回答,“别人也和你一样到河里洗澡去了,我想。这些工具嘛,是我在飞行橇的工具箱里找到的。这些脖封都要开了,我想把它们修得密不透风,我们好用这些面罩来盛水。”
“好主意。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你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吗?”
“小意思。”贝斯洛得意起来,“你知道的,你们几个人都没有什么事。”
“可以说,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因为不戴这个东西而大祸临头。恰恰相反,我们舒服极了,你甚至可以想象我们正在去凡尔赛的途中:‘去凡尔赛官要走哪条路,亲爱的先生?”’他停了停,看见贝斯洛的双手在柔软的脖封上摆动,忽前忽后,忽左忽由。
“它们装不了多少水。”托勒看了看说。
“大约能装五到六升,我算过。也许会多一点。我要把所有的面罩都装满。”
“你想把你的面罩也摘掉吗?”托勒顺势说。
“我一直都在这么想。我们戴着那东西,是为了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意想不到或无法面对的事情。我并不是愿意戴那玩意,所以我可以把它摘掉。”
“你根本就不愿意戴那东西!”托勒大声说道,“贝斯洛,我的朋友,你每次把自己套到那里面去的时候,就像是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婴儿。我清楚地记得你井不喜欢那东西,是库拉克命令你把它戴上的。”
“我已经习惯了。”贝斯洛吸着气说。
“你也会习惯呼吸这里的空气,假如你愿意试一试的话。”
“也许风会把可以致人于死命的病毒和细菌传送到这里,有些东西会寄生在我们的消化系统中,可我们还全然不知,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后,发现身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块。”
“还有,巨大的食肉斑鸠拍打着皮革般的翅膀,张着尖厉的爪子从天空直冲下来把我们抓走。与此同时,我也得抓住一切机会。有时候,你必须去冒一把险,否则你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想想我们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冒险?”贝斯洛说,“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风险,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他站起身来,把面罩抓在手中,“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东西是否能用了。”
托勒看着他的同伴斜着肩大步走向河边,把面罩放在水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沉入水中。几秒钟之后,他把它提了上来,又用他那可笑的工具四处敲打调整,然后把装满水的面罩晃荡了几下。尽管有水从刚刚封好的缝中流出来,但大部分还留在面罩里。
“我想再做几次调整我们就可以用了。”他为他自己的聪明笑得露出了牙齿,“关键在于它能用。”
“我仍然觉得这些水不够用。”
“说说你的意见,聪明的家伙。”贝斯洛嘟嚷着。
“帐篷怎么样?它们是密封的,自然也不会漏水,不是吗?只需一个就能装很多的水。”
“我想我们可以轮流背着水上路,你知道装满了水的帐篷会有多重吗?”
“不知道,管他呢。我们可以用一个飞行橇拖着它前进——拥有我们自己的移动水井。”
“不可能。”贝斯洛鼻子哼了一声,向着岸边走去。
“为什么——因为是我先想到的吗?”
“不。一个水箱的重量相当于——嘿!”贝斯洛把面罩扔到一边,张开双臂滑入河中。只听到“噗通”一声,他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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