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
托勒离门最近,便首先迈了出去,但他的神情紧张,随时准备缩回来似的。长长的拱形走廊里空无一人。大约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两条分别通往不同方向的隧道,左边的那条上下起伏,而右边的一条则直通被黑暗湮没的远方。
帕拉迪姆越过托勒,走向两条隧道的交接处。他回头对他们打着手势,让他们快点过去,随后便跑进起伏的那条隧道。托勒把每个人都推到他的前面,自己跟在后面,让特伍德殿后。经过许多路口,拐过很多次弯后,帕拉迪姆停下来听了听。
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没人追赶他们。
他们匆匆前行,几分钟后来到一间当中有圆形栅栏的屋子里。栅栏里面的地板上有一个舱盖。从地板上的垃圾和天花板的管子上悬挂下来的蜘蛛网看,至少有几个世纪没人进过这间房子了。帕拉迪姆把舱盖打开,钻进了洞口。随后,这些逃亡者们一个跟着一个地钻进去。层与层之间有钢梯相连,下面的一层中有数条倒水管道,管道已经干涸,显然已经废弃很长时间。
倒水管道的两边仍旧是高大的栏杆。这样的水道差不多每隔几十米就是一条。
帕拉迪姆在前,其他的人一个挨一个地跟在后边,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水道,终于在一条水道的护栏前停了下来。帕拉迪姆伸出手来,拉开护栏,令人吃惊的是,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厚重的钢盖就打开了。帕拉迪姆用手一拨,它便无声地弹开。
这是人工的,托勒想,只是不知在伊波瑞阡陌纵横的地下,会有多少像这样的专为逃亡者准备的道路。
瞎子卫兵帕拉迪姆首先跳进了椭圆形的洞口,随后,将手伸了出来,先是凯琳、杨丹,接着是贝斯洛,最后把托勒和特伍德也接进了洞里。他们的双手和双膝着地,在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黑暗中爬行着。托勒的膝盖和手掌微微有些发疼,随着爬行时间的加长越来越疼了起来,到后来,简直是疼痛难耐了。
终于,管道垂直地向上拐了一个弯,将他们带进一间灯光明亮的屋子。屋里有一排体积庞大的水闸——但无一例外地油漆剥落,上面还生了锈。
水闸的正上方是一个圆形的洞口,和他们刚才下来的那个洞口一样,有钢梯与洞口相连。
帕拉迪姆没有犹豫,立即抓住梯阶,爬了上去,消失在洞口处。托勒上了另一架梯子,他探出头去,看到的是一间与主走廊相连的密室,但帕拉迪姆却不在这里。
“你还记得密码吗?”特伍德紧张地小声问。
帕拉迪姆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命令他们跟在他的后面。他们走进一条蓝砖砌成的走廊,托勒立即认出他们已经来到了阿奇乌斯的卫兵检查站附近。过了一会儿,他们拐了一个弯,看见两个尼克拉斯卫兵倚着墙坐在那里,他们的腿僵直地伸向前方,武器抓在他们手中。尽管他们的眼睛直视前方,却没有看到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的逃亡者。
“死了吗?”托勒大声问。
“不,这是声波测定仪的作用,”特伍德解释说,“我们走过之后他们就会有反应的,我们不能再从这里经过了。而且,我们得快点,几分钟之后他们就会醒过来。”
托勒的注意力转向第一道重金属门,径直向密码锁走去,仔细打量着发光的五角形门。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伸出了食指。
“等等,”杨丹冲到了他的面前,“我能帮助你准确地回忆起来。”
“怎么回忆?”
“这样!闭上你的眼睛,集中精力于门上。”
托勒闭上眼睛,使劲回忆着他以前是怎样按下密码锁的。但他只记得自己向一扇又一扇的门走去,幻想着下一扇门有可能会被自己打开。可是至于按的哪些纽,他此刻是一点也回忆不出来了。
“对不起。”他说。
“集中精力!你曾经准确地按过它们。你的大脑还记得。想象一下你不断地按门时的情景,在心中感受手摸到门时的情景。”
托勒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次他惟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离他最近的杨丹和她所呼出的温热气息。
“还没有——”他开始了想象,可接着就感觉到她冰冷的指尖正点在他闭上了眼睛的睫毛上。
“好好地想一想发生过的事情。”她温柔地说。
托勒看见自己走近一扇大门,看见自己的手伸向第一个门,意识到凯琳就在他的身边,他们身后那个古怪的牧师,正在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从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又一次感到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正在迎面向他扑来。他的手指向前移动的时候,他看见了第一个门。脚步撞击地面的回声从他们身后的走廊里传来。
“他们来了。”贝斯洛说。
“是这样。”托勒说着将手伸向第一个安有灯光装置的门,门上的灯光熄灭了。
“接着来,”杨丹镇静地说:“你会想起来的。”
托勒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她的手指尖就在他的眼睛上面。“好!”他又按了第二个门,灯光再次熄灭。
“已经灭了两个了。第三个,接着来。”
“你就接着来吧!”贝斯洛着急了。
脚步声更近了。
托勒伸出手指,第三个门的灯闪了闪。
“他们就要追上我们了。”贝斯洛哭喊着。
“我在尽我的所能!”托勒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来了!”帕拉迪姆喊道。这时,一队纪律防线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后的卫兵检查站。他从衣袋里抽出一个圆锥形的武器走向门道,向敌人瞄准。
一阵嘶嘶的碎裂声划破空气,圆锥形的武器在卫兵的手中爆发出一阵雨点似的火花。帕拉迪姆转向其他的人,并举起了一只空空的袖管。他的手早已不知去向,留下来的是腕关节根部清晰可见的白骨。他的脸色灰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凯琳一把抓住了他,刚把他从门道边拉了过来,密集的光束便又一次在他们的身旁飞舞起来。
“我们都会被杀死的!”贝斯洛尖叫。
托勒第四次接了门,灯又灭了。“我想起来了!”他按动了最后一个按组后便欢呼起来。密码锁“咋”地一声打开了。托勒和特伍德把门推开。
硝烟弥漫在空气中,烧焦的金属和灼烫的瓦砾所形成的热浪击打着他们,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立即将门关上。这时,弹片和瓦砾下雨一样地在门外洒落。
托勒很轻松就想起了下一个门的密码——只不过是第一个密码的简单变化而已。
他按了按门,锁“咔”地一声打开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挤了进去,用肩膀将门顶住。
“两扇门挨得太近了。”贝斯洛说,他的身体抖得和他的声音一样厉害。
杨丹和凯琳站在帕拉迪姆身边,用准备好的绷带为他包扎残肢。尽管他的伤势很重,却没有流血——武器把他的伤口烧灼了。他的脸色呈现出死人一般的苍白色,身体奇怪地颤抖,看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方。
“门会让他们的进攻慢下来,”特伍德说,“除非他们很快找到密码。”
“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呢?”
“谁能说得准呢?罗翰是惟一一个知道密码的人——除了你之外。”
“他会给他们吗?”
帕拉迪姆呻吟起来,痛苦开始向他袭击了。凯琳坐在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捧在自己的手中,用轻柔、甜美的语调跟他说话,但他还是向前倒了下去。
“他得睡一会儿了。”她说。
特伍德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敢保证罗翰不知道今天夜里发生的事,他是不赞成用这样的方法袭击另一个迪瑞的,至少,他是希望通过迪瑞会议解决这些问题。不过吉姆瑞格敢用其他的办法打开入口。”
“什么法子呢?”
“他们可以设置新的密码,”贝斯洛说,“对于一部性能优良的计算机来说,五位数的密码设置用不了几秒钟。”
托勒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是哪一边的?”
“我们应该认识到各种可能性,”贝斯洛不再战抖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特伍德赞同道:“这种可能是有的。”
“那么我们只剩下几分钟了,我们赶紧往前走吧。”
特伍德把帕拉迪姆扛到肩膀上,逃亡者们尽可能快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终于到达了阿奇乌斯。特伍德跨过门槛,将没有知觉的帕拉迪姆放了下来,又把他的斗篷外套盖在身上。接着,他转过身来,静谧而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他声音嘶哑地说。
“既然这样,”托勒说,“为了即将进行的旅行,此刻我们为什么不试着找找你所说的那些没有它,我们就不能生存的飞行器呢?找到它,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特伍德在阿奇乌斯突出部的一块同心圆圈上缓步走着,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消失在一堆胡乱摆放的物品中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广袤的空间。
“嘿,各位,”托勒说道,“都散开一些,如果你们发现什么与我们和那些废物之间的这条小路类似的什么东西,请言语一声。”
“快看这些东西!”贝斯洛冲了过去,回头喊道:“有点像从前史密斯学会做实验用的那些东西。”
杨丹也冲上小路,快步向前走去。凯琳弯下身子,用手托着帕拉迪姆的头,再次将他放了下来,随后便赶上了托勒。
“诺翰曾经帮助过我们,”托勒说,“他还能再显一次灵吗?”
凯琳点了点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边有一条路。”她忽然说,向着房间的中部径直走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两个神秘灵魂的会晤结束了,凯琳停住步子,指着通向下面的着陆平台大门旁边一排有隐形盖子的小丘。
“嘿!”托勒叫道,“各位!到这边来!”
贝斯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特伍德和杨丹听到托勒的喊声后也立即赶了过来。
贝斯洛走到第一个小丘前,将盖子掀开,扬起一团灰色的粉雾。粉雾散后,他正倚在一架造型奇特的机器的罩子上咧着嘴笑。
“好,你们没有想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古董汽车商正在向人显耀他刚刚得到的古车。
“那是什么?”托勒疑惑地打量着那细长的红橘色机器和站在它旁边那一黑一蓝的两个伙伴。
“运输工具呀,”贝斯洛扬扬自得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是的。”
特伍德蹲下去看了看下面。
“你看是什么呢?”托勒问道。
“很好!”特伍德叫道。“你找到他们了。我把螺旋桨叶给忘了。”
“螺旋桨叶?”托勒打量着面前的飞行橇。在窄窄的露天乘客席的两边,两个瘦高的翼片从飞行橇的鼻尖处飞跃而出,宛若一把弯刀从飞行橇的机身划过。
这个玩意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老式的没有任何多余配置的雪橇,操纵者得在雪橇的边——除此之外,托勒不知道该用什么另外的词汇为这东西命名——上使用它,身子使劲向后仰着。
乘客席上有三个合金材料制成的凸面,与三个球形的可灵活使用的轮子相对应。
这些轮子可以说是一个败笔,它破坏了整个飞行橇的平衡,使得螺旋桨叶片总是前后倾斜。
“是的,你们会需要这些东西的。”特伍德指着与第一个一模一样的另外两个飞行橇说。这三个飞行撬几乎无一例外地显出年久失修的痕迹,油漆脱落,露出了金属机身,还有刮擦和凹陷的痕迹,座垫也被滑破了。显然,这个机器即使是在当时也已经相当落后了——无论那是什么时代。
“我还把沙海给忘了。”特伍德又说。
“沙海?”
凯琳说话了:“那是伊波瑞和费瑞之间一片沙海的传说。”
“一片沙漠?当然。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凯琳目不转睛,开始朗诵起来:小伙子们在与沙海赛跑,沙海在他们的目光里延展。
起起伏伏,是沙海的波涛,白金就在那无尽的波浪之中。
凯琳的思绪从沉醉中走出来之后,解释说:“诺翰说它来自于一首古老的歌谣。”
“好,”托勒闷闷不乐地说,“好,我们是等着那些可爱的小伙子们为我们算出到那里的距离呢,还是优雅地离去?”
很快,他们还发现了分门别类叠好的蓝、红、绿三色的衣服,这些衣服与他们到达伊波瑞时所穿的那些宇航服颇为相象。托勒是第一个开始脱去长袍的人,随后,贝斯洛看见一件型号与他基本适合的衣服,也脱去身上的长袍。
“过来,女士们,没有时间害羞了,”托勒说着,将腿伸到了裤子里,“穿上真正的衣服吧。”他把两套小号的宇航服扔给凯琳和杨丹。
见她们还在犹豫,他解释说:“你们看,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探险家,但是我已经做过几次远行,我们不知道我们将会碰到什么样的情况,但是,无论碰到什么情况,我们都应该穿上它去迎接更好的结局,是吗?”
杨丹点了点头,冲到一扇百叶窗的后面。凯琳耸了耸肩,开始往下剥她的长袍。
托勒小心地转过身来,看见刚刚检查完飞行橇回来的特伍德,他的胳膊下夹着面罩和呼吸包。
“啊,我们需要东西吗?”贝斯洛嘀咕着。
“这是必要的,”特伍德挨个把面罩递给了他们,“如果没有这些呼吸包,我们将无法想象走出圆屋顶之外的日子。”
“这些呼吸包能用多长时间呢!”托勒问。面罩着起来相当新,从来没有人用过,但一想起它们可能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心中不免有点怪怪的感觉。
“五百个小时,我已经为你们每个人准备了备用品。”
“那就是说你给我们——”托勒开始计算。
“每个呼吸包可以用二十天。”贝斯洛说。
“我们必须在四十天之内找到那个失踪了的群落,是吧?”如果仅仅是到荒野上去散步、郊游,这个时间似乎可以算得上是富富有余了。他转向特伍德,“我们回来的时候干些什么?我们怎样与你取得联系!”
“从这个人口回到这里,”特伍德指着他们面前的一群钢框门说,“它们的外面都是密码锁,你按密码,我会过来,或派人过来接你们。”
“好,不过我不知道密码,你同样也不知道。”
“那没有关系。所有的锁都被泰纳斯的哈格控制着,如果有人用了不适当的密码,我们的预警信号会捕捉得到。我们可以通过它,知道你们已经回来了。”
托勒看了特伍德很长时间,然后说:“你能保证,你会和我们一样来这里吗?你会活下来的。”
特伍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会活下来的,一旦吉姆瑞格知道你们已经逃走了,他就不会再坚持他的方案。我会在其他的迪瑞们面前指控他,他会否认他所做的那些事,不过事情终究会真相大白的——最后。”
“无论发生你所说的哪种情况,我们都会尽可能快地赶回来的。我不能向你许诺什么,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带来帮助的。”托勒说。
“我们等待着你的归来,哈格人托勒。泰纳斯的牧师将会祈祷远方的神灵,保佑你们的安全。”特伍德似乎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他迅速地转过身来,戴好面罩,把座架上的遮盖物掀开,研究起那几架机器的构造。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托勒问。贝斯洛、凯琳和杨丹站成一队,排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人都穿好自己的衣服,将面罩和呼吸包夹在胳膊下面。
“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托勒把面罩放在地上,向特伍德点了点头。特伍德便按动了操纵盘上的开关。
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又接了一遍,门却仍然纹丝未动。见此情景,凯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到座架旁,将手放在上面。不大功夫,门动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吱吱呀呀的响声,接着便缓慢地、笨重地打开了。
托勒走向离他最近的那架飞行橇,爬了上去,坐到驾驶座位上。那里有一个操纵杆,脚下有两个踏脚板,不过如果不站起来,脚是接触不到踏脚板的。他对着这样的装置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便意识到乘客们是从座位的中间叉开两腿,像骑骆驼一样地骑在上面的。那长长的坐垫有一部分是用来靠背的。托勒把操纵杆握在手中,用膝盖碰了碰控制盘——尽管对于控制盘的功用他还不甚了然。
贝斯洛站在他的身边,指着挡风玻璃下的控制盘。“这都是电子的,”他说,“用固体燃料发动。”
“我会明白的,”托勒说道,“做好准备。你和杨丹开那一架,我和凯琳开这一架。”他指了指旁边那架蓝黑色的飞行模。“你最好让杨丹开。”见贝斯洛转过头来,正要表示抗议,托勒打断了他,“你的眼镜没有了,还记得吧?”
贝斯洛吸了一口气,但乖乖地爬到了飞行橇上杨丹的身后。
外门缓慢地打开后,一束苍白的、水雾似的光从越来越大的裂缝里泻了进来。
托勒按动发火装置,机器颤动了一下,接着便是发动机的轰鸣声。凯琳爬到了托勒的身后,用安全带交叉将她的胯部绑住,又抓紧了伸手可及的扶手。
托勒点了点头,伸起拇指向杨丹做了个手势,杨丹会意地挥了下手,表示同意他的安排。
就在托勒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起程的时候,内门又缓缓地打开了。与此同时,他从门缝里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特伍德急忙向前猛跑,有人大声嚷叫。
托勒紧急拉动操纵杆,但飞行橇向前倾斜了一下,便停住了,发动机也随之熄火。
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他们,他们惟一的逃路被切断了。托勒骂了一声,伸手去按控制盘,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手在他按动控制盘之前,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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