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险经过





  我等军长以下将领,是如何脱离魔掌的:第三师师长周庆祥少将、军参谋长孙鸣玉少将二人,于被囚禁约三周后的某午夜,在衡阳城外天主堂,以窗架为梯,翻围墙而去,事先彼等曾邀我同行,并带我看过路线及越墙工具,经考虑决定后,将意见告知周、孙二人:“我们三人一次同行,人数太多,惟恐激怒敌人,对军长以下诸将领不利,你二位先走吧。我待机而动。”命里注定要多做数月的囚犯,只好认命了。

  军长方先觉将军约三个月后某夜,由我中央特务人员接走,还留下容有略师长及潘质少将、彭问津少将、张定国少将及我五将领。

  军长走后,敌人看守更加严密,将我等五员少将及其他官兵二十余人迁禁于四面皆水,只有一条通道之“联湖书院”,并派一排武装士兵看管。

  在联湖书院中,又度了四个多月不如囚犯的生活,午夜深思,衡阳一仗打寒了心,意冷心灰,若能脱离虎口,拟脱下军衣另图他谋,以了此残生。故终日为逃走策划,能走不走,不能走要走,自找苦恼怨得谁来,敌人不供给我囚粮,饮食必须自理。因此,每天我有采买去菜市场,敌人派有两名武装兵随行监视。此乃我与外界唯一连络场所。

  我中央特务人员及衡阳县政府,并未忘掉联湖书院被囚将领,更未放弃营救工作。多半化装买菜者,在菜市场与我采买保持联系,而且先后送来两批钞票,才能维持简单伙食。

  有一天采买归来,大白菜心中藏一片小纸条云:“一切安排妥当,今夜派胡汝福君,潜至联湖书院大门左侧树下来迎。”(大门封死敌无哨兵)(胡汝福乃我尉级旧属,现在“国防部”福利供销总处,台北分处任售货员。)

  我阅小条后,当即通知军部军械科长罗生靖中校,俟天黑后,开始打通预定出路。路线早已侦察好,需要挖一砖墙洞(大陆古老式墙壁极易贯穿)经敌人寝室外走廊,至其厨房,将排水沟土墙之孔扩大,即可钻出,到屋外空地。

  深夜十一时许,罗科长告知,路线已打通,现在就走。慢点,我们分头去叫醒诸将领同行,除五将领外尚有随员共十人,鱼贯钻双重墙洞而出,此时有朦胧月光。我第一个钻出土墙洞外,胡汝福由树下迎出打手势。我们皆一声不响,跟着胡汝福急走,一切行动都未被敌外哨兵发觉,否则不堪设想。行约八华里,至草河畔一独立农家,胡汝福用暗语叩了门。

  有人开门问道:“都来了吗?”答是。

  此人领着我们至草河,上一小舟,船行三里许靠草河北岸,弃舟登陆,向西北山区行,急行十余华里,此刻天已大亮,将近山口时,前面二声枪响,我们停下来,胡汝福即向山口做手势,回头对我说:“惟恐敌人追来,衡阳县政府派保安大队在山口布防掩护。刚才二声枪响,乃联络信号,问我是什么人,我以手势答覆他了。我们走。”

  进入山口不远,该大队长来迎,彼此寒暄慰问一番,至大队部吃了早餐,大队长要我们好好睡一觉:“提前吃午饭。饭后可派队护送各位将军往衡阳县政府所在地,务于今日黄昏前赶到地头。已电话报告县长。”并传令各中队长云:“诸位将领虽已脱险归来,各中队仍须加强戒备,以策安全。”此时到了安全地区,我等紧张心情松驰下来。这一脱逃行动,较之战场尤为危险,如被敌发觉,必遭其乱枪射杀。

  十一时许,大队长喊醒吃午饭,大鱼大肉大碗酒,饭餐一顿,乃十个多月来,未曾尝到的美味。起程时,将级都有滑竿乘坐,步兵一排护送。本意不拟接受滑竿,一看诸将领连我在内,皆面有菜色虚弱不堪,恐不能远行,乃接受了。到达县政府时天已黑,食宿早为我等安排妥当。此时我们的造型皆有如乞丐,又为我等换衣,添置日常用品。在此停留四天,免不了机关与民间一番应酬。他们迫切想了解衡阳之战的实况,我报告至官兵置生死于度外奋战情形及其惨状时,在坐者无不落泪水盈眶,既敬之又悲壮之。以后一县护送至另一县境,至湘西芷江飞机场,乘美国运输机飞往重庆。

  (李注:据说衡阳县县长的太夫人,自第十军将领被俘就开始吃斋,并训令其子,务必要营救诸将领脱险。故衡阳水、陆两路,随时都有接应的准备。)

  命运不错,未受惩罚,还发表了不上班的少将高级参谋,乐得清闲俾便修养,总算吃饭问题有了着落,不至成为饿俘。此外,一文钱一套服装都未发给,好在我无家无室、无拘无束。

  固守衡阳期间,出死入生,昼夜提心吊胆,绞尽脑汁,策划应会危殆之战局,受尽辛劳四十七天之应得薪俸都未补发,更说不上因公被囚期间之精神物质补偿。当然,败兵之将一切免谈,所有前功亦应抹煞?还好!没有缴回我的青天白日勋章。

  方军长及周、容二师长脱险回到重庆后,委员长蒋公各颁发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凭这一点而论,证明了蒋公对第十军弃守衡阳,没有怎责任。蒋公得悉八月八日衡阳失守,亲撰电文通令全国军队,于八月二十日上午六时,在各军次集合全体官兵,为衡阳殉国守军默哀三分钟,向第十军致敬。可以堪慰者。领袖毕竟是领袖。

  写至此,衡阳之战在拖泥带水中告一段落,紧张心情放松下来,我这不善于写作的一块料,只有这点能耐,勉强将此人皆欲知之,衡阳守备战前因后果的真相写完,公白于世,揭开了三十九年以来,衡阳会战之谜,也自感卸却重负,身心轻快。至于与论的毁誉,只好听凭国人公判了。以我个人而言,誉之不喜,毁之无愧,故三十几年来,心安理得,生活虽苦,精神愉快。

  关于衡阳之战,倘若不是获得赵庆昇先生所译敌国衡阳之役战史,我还不敢大胆写出。口说无凭,以何依据取信于人?我在此代表前第十军参战衡阳战死及幸存者全体将士,向赵庆昇先生致万分谢意:先生为我军将士申冤,乃我第十军恩人,也是民族正义宣扬者,做不平之鸣,译敌国战史,证明是非,我才敢将此案公白于世,而使我衡阳民族圣战,不致永沉湘江水底,为国人所不知。将来或有可能补列史籍,籍慰七千数百余战死者忠魂,皆先生所赐也。

  我在此,亦应代表前第十军将士,向湖南同胞致衷心谢意。衡阳之战结束后,那一无所有,不成人形的官兵四散,彼等无论到何县何家,无不挚诚招待,供膳宿,赠新衣,送路费,还要为伤者出钱疗伤,直至痊愈。重伤者费用浩大,独家财力不能负药者,数家共同负担之,这种同胞爱令人感动,铭感终生。

  为怀念我前第十军衡阳之役,抛头颅流热血之一万四千余官兵,乃套用唐代诗人,陈陶所做《泷西行》之诗架,写下二十八言,永志哀悼!

  誓歼倭寇不顾身,

  万四战士丧衡城。

  可怜湘江水畔骨,

  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二十八字中之“丧”字,自觉不大适宜,丧者亡也,衡阳之战,阵亡者七千余人,负伤者六千余人,两共一万四千余人,而将伤者也列入丧数,自认为不妥当,但又想不出用何一字,才能表达伤与亡双关之意,煞费思索,终不可得,只好自我解困,“丧”“伤”二音相近,马马虎虎凑合吧。如有人告知,用一字能表示“丧”“伤”二字意者,我敬他为一字之师,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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