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新四军女兵中,有一位外号“小不点儿”的,因她参军时才15岁,生得娇小玲珑,性格活泼开朗,喜欢剪一头像男孩一样的短发,“小不点儿”成了对她的爱称。她的名字叫纪白薇。

  2002年,我到了北京。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我与纪白薇联系,相约一起到李锦家见面。李锦,原名李采芝,是张爱萍夫人李又兰的亲妹妹。当年,她与哥哥李志光、姐姐李又兰一起投奔新四军时,也才15岁,与纪白薇同岁。她们俩人从那时起,就患难与共,成了生死之交的姐妹。直到现在,人们还说,找到纪白薇肯定能找到李锦,反之,找到李锦也肯定就找到了纪白薇。那天下午,我按约定的时间提前到达全国妇联宿舍。在院子里,看到一位围着一条红围巾、肩上斜挎着一个包的老太太也进了妇联大院,看年纪,看个头,我就觉得她应该就是纪白薇。但是,她围着院子里的绿化带在慢慢地走,似乎并没有目的。我吃不准了:难道不是?我也绕着绿化带走了一圈以后,进到纪白薇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个单元门洞。上楼一看,新四军老战士的家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普通,就又下楼,看到那老太太还在慢步。我又到院子里,看看妇联宿舍还有没有小楼之类的“高级”房子,也没发现。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请人指点,说我进的那个楼洞没错。等我再上楼时,发现那位老太太已在上楼,我们互相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向对方发问:“您是纪……?”“你是安徽来的吗?”然后,我们相携而上。

  李锦住在全国妇联宿舍,房子面积不大,显得比较拥挤,完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居住条件。但是,女儿、女婿回家烧饭做菜,钟点工打扫屋子,孙子回家吃饭,倒也热热闹闹、融融乐乐,充满了天伦之乐,生活气息很浓。

  离开了战场,离开了工作岗位,也就融入了普通人的圈子里了。

  从她们熟稔的程度看来,李锦和纪白薇关系确实很好,相处十分随便,毫无客套。从15岁起,俩人先后进入皖南,都分配在军部服务团从事民运工作,皖南事变时一起被捕,又一起逃跑,不幸被抓回后,又一起被保释。解放后,俩人曾都在上海工作,后又在北京相聚,一个在文化部,一个在全国妇联。可以说,俩人相伴了一辈子。

  抗战爆发时,纪白薇在上海,跟着郁风参加了大众救亡演剧队。剧团要到外地演出,需要女性,她就跟着去了。在安徽的安庆、太湖、宿松,都留下了她的足迹。不久,上海失守,回不去了,剧团的一部分人员就到了武汉。她又从武汉到了山西临汾八路军学兵队,学兵队结束后,分到了新四军军部。

  15岁的小姑娘,只知道要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新四军,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马克思主义,什么也不懂。当军部服务团分配她们做儿童工作,教儿童唱歌时,她们还很不好意思,实在张不开嘴;到老乡家访问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出了很多洋相。纪白薇剪的短发还闹了笑话:老乡们以为她是男的,看到她经常与其他女战士一起,又是笑又是闹的,感到很惊奇,甚至误会新四军男女不分,混在一起。为了消除误会,纪白薇开始留起了长发。慢慢地与老乡们有话说了,老妈妈们会拉着她们的手,心疼地问:“这么小,家里怎么舍得让你们出来的?”“想家吗?”与群众无话不谈,民运工作就做得很出色了。到1940年,纪白薇调到军部政治部当指导员,教警卫班政治课。才一、二年工夫,从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成长为政治教员,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我问纪白薇:“您还有一个名字叫纪培陵,为什么要改?”我很好奇。

  皖南事变中被捕的同志,大部分都隐去了真名,用化名。在集中营登记被俘人员名单时,敌人问纪白薇:“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姑娘正在为敌人制造的血腥事件而愤恨不已,心中正没好气,心想:“我是在丕岭坑被捕的,就取其谐音改名为纪培陵吧。”随口就答曰:“纪培陵!”愚蠢的家伙不知什么“纪”,更想不到这位小小的女兵要把丕岭这个地名永记心间,就想当然地写下了“季培陵”。后来因为多次转移,名字写来写去,“季”就写成了“李”,季培陵就成了李培陵。点名时,敌人喊:“李培陵!”一开始,纪培陵尚不知道是在喊自己,稍一楞神,忽然恍然大悟:“是在喊我吧?反正名字是瞎起的,李培陵就李培陵吧。”改成李培陵后,就与李锦成了一家了。集中营的人都知道她们俩人是表姐妹。这李姓,竟成了她得以脱离集中营,幸存至今的侥幸了。

  李锦的父亲李善祥是一位爱国的实业家。辛亥革命前夕,他参加了反清团体新浙江同志会,后与当地同盟会员唐爱陆一起策划了攻打县衙的起义。清帝逊位,他曾荣膺当地民政长。但他看到官场黑暗,民主无望,遂毅然辞官跑到了关外,在锦州搞起了果木种植。“七七事变”后,合家又回到镇海。在家乡,他支前劳军,募捐筹饷,救护伤员;还鼓励已上完高中的大儿子继续深造,他坚信日军不会长久,不管是为了抗战还是为了国家建设,都需要人才。大儿子在他的鼓励下,走上了实业救国的道路,同时还成了中国共产党的一份子。其余几个孩子在父兄的影响下,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李志光、李又兰、李采芝辗转来到皖南参加了新四军。李采芝被捕后,与纪白薇一起押在女生队,有一次,她俩偷了女监官的衣服穿上,从厕所后面跑了出去。俩人刚在路边的小饭铺坐下来想吃点东西,却来了个国民党队长,见她俩穿着女监官的衣服,以为是自己人,便上前搭讪。她俩越是不理睬,却越引起那家伙的怀疑,结果被他抓回了看守所。不久,她俩与难友一起被押到茅家岭监狱。茅家岭暴动后,她俩逃了出来,在山里转了11天,不幸被乡丁遇上,又被送进了集中营。

  李善祥收到了李采芝给他的信,心急如焚,立即设法营救。他通过一个学生的兄弟给民主人士、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高级参议王艮仲写了一封信,请他予以关照。王艮仲同意保释,条件是必须把采芝带回家,不许乱走。

  李善祥化了装,亲自到集中营去看采芝。采芝打着赤脚,裤脚管卷到膝盖以上,小小的年纪已饱受折磨,惟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还闪闪有神。看到魂牵梦绕的慈父,采芝真想扑进父亲宽广的怀里,可是,她怕连累父亲,只好强忍着装出不认识的样子问道:“你贵姓?”看守很生气,说:“你们搞什么名堂?”还是父亲有经验,连忙对看守说:“别生气,别生气,我离开她时,她还小,不认识我了!”李采芝和她的“表妹李培陵”终于被保释出狱。

  她们出狱后,并没有“老实”下来,而是在治愈了伤病后,又转到浙江四明山继续抗战。

  “纪白薇”和“纪培陵”这两个名字现在都在用,而大部分场合是用“纪培陵”这个名字。皖南事变中的丕岭,这一辈子是忘不了了。从“纪”到“季”再到“李”,共同战斗的友谊,共经艰苦的历程,患难与共,休戚与共,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不是姐妹而胜似姐妹,抗日的烽火锻造了她们,使她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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