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家沉默了,没有一个人讲话,更看不到丝毫的庆幸与轻松。大家清楚地知道,在于关东军宪兵地较量中,他们无疑输掉了第二个回合。

  丁秘书有点担心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丁川沮丧地回答道;“嗨!别提了,煮熟了的鸭子飞啦!”

  周小双有点不解地问道;“是不是你惹的祸?”

  “你让我怎么办?”丁川显得很无奈地说道;“总不成让我看着那两个鬼子进天棚去搜查吧?”

  冯镇海忙解释道;“这事怨不得他,与其他们进来杀我们,还不如我们先动手杀了他们。左右是这么回事了。”

  处长摆了下手说道;“算了!他有狡兔三窟,咱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冯镇海忙兴奋地问道;“咱什么时候动手?”

  处长微微一笑。说;“现在才动手,是不是太晚了点?”

  丁秘书比别人更清楚洛处长的为人。洛处长之所以能成为最年轻最出色的特别行动处处长,靠的并不是什么显赫的身世与深厚的社会背景。靠的是谨慎清晰的头脑,与从不弄险更不存丝毫侥幸之心的沉稳。靠得是善于捕捉对手的心态,与思维发展的脉络。靠的是敢拼最后一分钟的勇气,并从而赢得了上司同行甚至于是对手的敬重。

  他那双睿智却又显得有些阴冷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的肤色永远是黯黄色,使人习惯性地将他与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联系在一起。他很少夸夸其谈,他的神情总是那么温顺谦和,更不会咄咄逼人。他的那双迷迷糊糊的眼睛,总能使人将他与充满好奇心的孩子联系在一起。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让那些凶残、狡诈的对手,直到身陷囹圄时,才会因为当初轻视了这双眼睛而扼腕长叹。才会痛切地意识到这是一双多么可怕的眼睛。否则又怎么会连睡觉都要将眼睛半睁半闭呢?又怎么会连吃饭都要多预备一副餐具呢?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习惯于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盯住盘子里的人。

  也就是在冯镇海与丁川尚未动身之前,确切地说应当是晚间二十一时。洛处长给范天华和孙常发下达了一个任务。

  “你二人今夜秘密潜入日本南满铁路株式会社设立的‘会馆’。地址在新京南门内侧,与南关大桥遥遥相望,在头道街靠近二道街与‘玉茗魁株式会社’毗邻。它的斜对面是‘世一堂大院’,它的后街是‘扇面胡同’,当地人叫‘南大屯’,也叫做‘歙园’。记住那是一座类似于大清王府式的建筑,有几个满洲国警察负责警卫,还有一名勤杂工是个中国人。”

  范天华觉得奇怪。问道;“会馆?什么是会馆?”

  “那是日本军政各界上层人士私下里聚会的地方,也是河岛必然要去的地方。”

  孙常发也有点疑惑。他说道;“这可能吗?”

  “那个河岛是代表参谋本部来东北视察工作的,计划后天返回东京。而他的一个兄弟在台儿庄战役中阵亡了,据说那个河岛曾与这个兄弟,在这座府邸中的‘静思堂’住过两宿。而这恰恰是他与兄弟的最后一面。此人是个极守旧、又多疑、又极重感情的人。而这三点就决定了,河岛在临回国之前必然要来这座府邸。况且我们今天搞了他一手,按情理他都应换个住宿的地方。无论是从安全的角度,还是从思亲的角度他都肯定会来。怎么样,我说明白了吧?”

  “明白了!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搞掉他!”

  “对!但要用让他想不到的方式干掉他!”

  随后,他们又详细研究了具体行动计划,及撤出的路线与策应的方式。

  午夜一点时分。

  夜色黑沉沉的。前半夜的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阵雨,驱散了盛夏的暑热。为这喧嚣的城市,带来了些许的清凉。整座市区的街道静寂无人,除了偶尔传来日本宪兵巡逻队的摩托车地引擎声,为这深沉的夜色平添了几许阴森与恐怖。

  随着阵雨渐渐变小的趋势。一缕缕、一丝丝、一股股、一团团、一层层乳白色的浓雾,呈螺旋状沿着潮湿的街道及各种建筑物的根基,沿着各种植物的根茎升腾而起。那乳白色的雾,浓浓的、软绵绵的、粘糊糊的、转瞬之间就将山水、树木及一切裸露的物体都笼罩在乳白色的云海之中了。使整个天幕及空间都变成雾茫茫灰蒙蒙的混沌世界。

  一辆插着宪兵字样小白旗的土黄色摩托车,关闭了车灯从浓雾的遮蔽中悄然滑行而出。它在一座红墙黄瓦颇具规模的府邸后院墙前戛然而止。

  车上跳下两名身穿日本宪兵服饰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身材略显粗壮的汉子,伸手指着这座大院,轻声问道;“小双,是这座大院吧?”

  摩托车驾驶员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到;“就是这座院——“歙园”!”停了一下又说道;“你们一人负责进去设局,另一人掩护并要保证他顺利撤出大院。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另外,在六点、三点、和九点的方位都有人负责接应。”

  说吧,他发动了引擎。又叮嘱道;“‘退思堂’是重点。它在中院与卧室是套间结构。”

  他一拧油门,摩托车呼啸着冲入前边的浓雾之中。

  范天华和孙常发围着院墙前后逡巡了一番。整条街道静悄悄的,大院内也是寂静无声,天地之间依然是雾茫茫黑沉沉一片。

  这是一座占地足有十几亩地的大宅院。大红漆门楼紧闭,因年代久远朱红油漆早已斑驳脱落。但两个黄铜饕餮门环仍在夜色里熠熠闪亮,仍不减当年的威风。高大红墙之上,周遭围着铁丝倒刺电网。网上几盏红色小灯,在半空中摇曳闪烁。

  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身子略往下一蹲,嘴里发出轻微地“嗨”一声响。一个‘八步登空,’人已腾空而起。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便越过了高墙上那带倒钩的电网。在落地的瞬间,一个‘燕子三抄水’人便轻飘飘地落在院内的花草丛中。

  范天华努力睁大眼睛,他想把大院内的布局看个清楚。他小声嘀咕道;“妈的,什么也看不见哪!你呢?”

  孙常发咧了咧嘴小声嘀咕道;“格老子的,我的视力还不如你呢。”

  老范有点担心,“喂,不会窜出几条大狼狗吧?”

  老孙笑了。“放心,小鬼子没有用狗看家护院的习惯。”

  老范放心了。他捅了老孙一下,说;“你倒是进哪,干嘛呢?猫月子呢?”

  “怎么又是我进?”老孙有点不愿意。

  “谁让你轻功比我好呢。除非你忍心看我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说罢,他又捅了老孙一下;“小子,进哪!”

  “格老子的,少帅当年怎么没毙了你?至少也应当‘劁’了你。”

  “喂!你小子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孙常发已像一只狸猫似的蹿出花丛,伏身在回廊处。随即一个八步登空,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落下时人已轻飘飘地伏在屋脊上了。他居高临下仔细观察着。他发现这座院落共分三进,前院、中院、后院。每院均可自成格局,有游廊抱厦相通。中院房舍宽大,为宅院主体建筑。中间为堂屋,两头为套间,可穿堂入室。是五间连脊,有游廊抱厦相通。

  他发现前院套间内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闪烁。他施展开‘壁虎游墙’的功夫,沿墙爬到前院套间的屋脊上。双脚倒钩住房檐,将身子悬吊下来,顺窗户的缝隙向里窥视。

  屋里亮着一盏电灯,正中的位置上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散乱堆放着几碟五香豆,花生米、卤煮豆腐干等下酒小菜。桌子上横躺着两只空酒瓶子。有两名满洲国警察歪倒在桌子的两侧,看样子是喝多了。

  孙常发收回身子,返回中院。夜幕里,他犀利的目光,迅即将这寂静院落的全貌收入眼底。整个中院空无一人,他心中暗喜。他将身子轻轻落到地面,学着猫步穿过一道月亮门。绕过一道回廊,便来到中院堂屋的窗前。他抽出一只钢针,轻轻启开窗口上层的格子吊窗。人随后就滑进屋内。展眼观瞧,只见堂屋西侧套间的门楣上方有一小匾,上书“退思堂”三个汉字。

  三秒钟后,他已撬开门锁进入房间。

  这里其实是间书房。满屋子的硬木家具,擦拭得耀眼明亮,蒙着绣花桌帷。冰片梅花格子的暖阁,挂着描金幔帐。墙壁上张挂着一面日本膏药旗,下书“八弘一宇”四个大字。靠墙角处有一紫檀木条案,上面横放着一柄带金黄色流苏的日本武士刀。屋子正中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桃花心木贝壳镶嵌大理石桌面的写字枱。一把紫檀木镂空雕花太师椅,置于写字枱的里侧。写字枱上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一盏外饰有呈梅花形乳白色玻璃罩,内装有三只白炽灯泡,并配有一顶硕大伞形灯罩的台灯。

  守候在前院的范天华,此时已紧张得浑身冒汗了。他隐藏在一架枝蔓繁茂的常青藤树丛之中,观察着大门两侧及整个前院的动静,还要照顾到老孙的安危。他的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砰砰’跳动着,“妈的,可别出事呀!我可不想现在就开杀戒。”

  或许是他太紧张了,或是夜风摇动了花草丛中的枝叶。一阵枝叶摇摆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房值夜的警察。他拉亮了电灯,顺窗户探出头来朝这边窥视。

  “谁!谁在哪呢?”

  “喵、喵、”花丛中传来几声猫叫,“吱、吱”又传来几声老鼠被猫叼住时的哀叫声。

  “妈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小偷进来了呢!”说罢,那个值夜的警察又缩了回去,灯关闭了。

  范天华松了口气,“妈妈的,知道是这样,真还不如我进去呢。”他挠挠头,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咋还不出来?还真把这当自个家了。”

  孙常发也并不轻松,他先拆下乳白色玻璃罩,将三只灯泡卸下来,装在背囊中。从背囊中将另三只经过特殊加工的灯泡拿出来,照原样拧到灯头上去。再将那乳白色玻璃罩照原样安装好。最后再把台灯伞形灯罩扣好。

  至此他真的不能不佩服,那些潜伏在敌人内部搞情报工作的艰辛与不易。他也不能不为情报的精确而感叹。

  他清楚这三只经过特殊加工的灯泡的危险性。这是他奉命亲手制作的。他先拆下手雷的顶端,将手雷的下半部用涂有胶水的白锡纸包好。取出手雷内的普通炸药,装入C-——4塑胶高爆炸药。再将棱形的弹片灌入。二。将同样型号的灯泡,轻轻敲碎,只留下灯丝与灯头。将一只电起爆雷管焊接在灯丝上。三。将这些东西放进手雷中,并将手雷安装在灯头上。其余的就简单多了。

  这一切都完成后,他仔仔细细地擦拭了所有的痕迹。并轻轻封闭了门窗。顺原路悄悄返回,与等候接应的周小双会合。他们跨上摩托车时,孙常发看了一下手表,从进入到撤出正好四分钟。

  此时夜色更深沉,雾更浓。

  不知是天公真的震怒了,还是命运真的和日本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满洲国国民第二高等学校门前遇刺,却侥幸脱险的“河岛”。没有去首都警视厅,也没有回关东军宪兵司令部,而是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歙园’。

  车子的破损并不严重,只是后窗玻璃碎裂了。他下了车轻轻地,将溅到衣领及肩上的碎玻璃抖掉。他没有和蜂拥而来的军政官员握手,而是大步向‘歙园’走去。当他跨过那道朱红色大门时,才神情恼怒而又沮丧地说了一句;“他们杀不了我——!”

  当警卫人员打开中院堂屋西侧套间-——‘退思堂’时,他冷冷地说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

  人们都退了出去,警卫轻轻关闭了房门。

  他默默站在地当中,仔仔细细地浏览着室内那熟悉的摆设。还是那扇冰片梅花格子暖阁。还是那张桃花心木贝壳镶嵌大理石桌面的写字枱。还是那把紫檀木镂空雕花太师椅。还是那块长方形黄铜做的镇纸。还是那盏形状有些怪异的台灯。他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眼眶有点湿润。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哪。”

  他将疲惫的身躯深深陷入宽大的太师椅里。闭目冥想之间,他似乎又一次闻到了兄弟身上的汗酸味。看到了兄弟那黝黑的面容,那强健的体魄。似乎又一次听到兄弟那爽朗自信的笑声。他知道这房间里的所有物品,几乎都留有兄弟的印痕。他将双手按在写子枱上缓缓移动着,他在感受着兄弟生命的气息。渐渐地他的手指触摸到了那盏台灯。他的心里突然一动,他想起了兄弟喜欢在谈话之间,不间断地将台灯打开再关闭的怪癖。他笑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台灯的开关拉线,轻轻向下一拉。房间里顿时爆裂出三大团耀眼的红光,传出一片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就在爆炸的瞬间“河岛大佐”的身躯便被撕裂成无数碎片,伴随着腾空而起的家具及物品的碎片飞溅到四面八方。

  大约是在黄昏时分,洛处长接到了一个电话。“头,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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