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风躺在曾和欧阳共乘的那条乌篷船里,浑身早淋透。他探头出船篷看一看,然后缩回头躺下:“死心眼子,非要等到天亮不成?”
远处,他要等的欧阳终于跑不动了,一下软倒。两个日本人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欧阳挣扎了一下,身子缓缓滚动了半个圈子,水花四溅,他又落进了河里。欧阳已经没有力气游泳了,他只能载沉载浮地尽量远离此岸。
打头的日军愣头愣脑就要往河里跳,让同伴一把拉住:“这里没有地方上岸!”
确实,这段河岸没有一处河阶,只在远处有一座小桥,那名日军有些不甘:“我开一枪好吗?就一枪?”
另一名日军从旁边的屋檐下抄起一根竹篙,笑:“不,用这个!”他一篙打在欧阳头上,然后压着欧阳的肩,把他往水底下压,这对他们来说显然是种娱乐。
欧阳眼见就要沉底了,被他这一搅,又狠狠呛进几口水。他下意识地抓住篙头,争夺,却再次被压下水,浮上来的时候河岸上的日军正在狞笑。欧阳忽然把手伸到衣襟下,做了一个掏枪动作,对着岸上的人把手臂伸直,两人立即趴倒,等他们爬起来时欧阳已经扶着那根竹篙载沉载浮地向着小桥的方向漂远了。
“真该死,他现在有了一条船!”一名日军看着远处的桥,桥下正泊着一条乌篷船,“我真想杀了他!从来没有一个中国人让我这么想杀的!”
他们抢在欧阳之前奔向桥头。
四道风正在船上打盹,砰的一声大响,一个人从桥头落在船上,震得他翻身坐了起来,接着又是一声,第二个人跳了下来。四道风坐在船篷里看着外边两人手忙脚乱地操桨,大声呵斥:“哪个字头的?干吗抢我的船?”
两个日本人吓得回了身,四道风懒洋洋地坐着:“这是我的船,今天晚上是,要做生意换别处。”
“这船上有人!”一个日军说,“水里那个是我的,我是杀死过十七个中国人的优秀士兵。”
“那么,这个是我的。”另一名日军说。
四道风听得眼睛发亮:“你们说话好像被人打掉了下巴,这种话我听过,我听了那次就再也不会忘了。”
日军并不想知道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弯下腰一刀捅了过来。四道风盘腿坐在船篷里,他手一挥,脱下来的上衣裹住了刀锋,一只腿弹踢在那名日军的脚踝上,那日军重重地摔进了船舱,四道风手一扬,刀光闪动,日军栽倒在身边。
他大摇大摆地从船舱里站出来,船头的日军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四道风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揪住他的衣领,又是刀光一闪,那日军顿时成了一具尸体。四道风放手让他掉进水里,正要转身时听见水响,四道风循声望去,欧阳扶着根篙子游了过来。
他在船头坐下,看着精疲力竭的欧阳道:“您老早您老好,为等您淋了一晚上雨,没想到您老泡着澡就来了!”
欧阳一只手把着船帮,他已经没力气往船上爬了,四道风没心没肺地看着,没有半点要帮手的意思。
“拉我上去。”
“才不呢,上来了你准又牛皮哄哄。”他学着欧阳,“我不知道什么叫仗义,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我不大懂你的义气——妈妈的,我活二十好几没听过这么缺德的话。”
“你这个笨蛋!”
“啊哟喝,你现在还没上来就牛皮哄哄了。”
“你知道你刚才杀的是什么人吗?”
“小日本哪,杀完了死透了,泡着呢。”
“小日本会跳到你的船上来给你杀吗?”
“因为他们要杀你呀!我把他们杀了就把你给救了,哎呀,我怎么又把你这个过河拆桥的给救了?”
欧阳皱了皱眉,他知道实在没多少时间跟这浑人胡缠:“你有枪吗?”
四道风往腰里摸了一下:“那倒是有的,哼哼!”
“开枪。”
“我才不在你身上费子弹呢,沽宁这条小臭沟够淹死你条大鱼了。”
欧阳懒得理他胡扯:“对天开枪、示警,然后喊鬼子来了……”
“你当我是窑姐儿呀?发这种娘儿们的惨叫?”
“我宁可听你窑姐儿一样的惨叫,也不想听你老娘们一样的唠叨!”
四道风恶狠狠地掏枪对着欧阳,欧阳无畏地看着。四道风开枪,一梭子弹贴着欧阳的头全打在水里,他把枪在手上耍了个花插回腰间,瞪着对方:“现在怎么着,过河拆桥的?”
“不怎么着,你可以走了,走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走。”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走吧。”他索性放开了船帮。
四道风气呼呼地拿起船篙:“我要捞你我是王八蛋!”
“不麻烦你了,请走赶快,再见。”
四道风撑起船从欧阳身边划过:“你就等着你的共党兄弟天亮来捞你吧!”
欧阳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连蹬腿的力气都没了,他竭力想让自己的口鼻浮在水面上,但还是秤砣一般沉了下去。
“你赶快说,你是王八蛋!我捞你!”四道风喊着。
但欧阳的脑袋都已在水面之下,已经不可能再听见他说话。四道风伸手进水里,把欧阳抄了上来,扔在船帮上,欧阳脸色惨白,吐出几口河水,轻咳了几声,苦笑:“谢谢,老四。”
四道风气得跺脚:“又玩我?一脚踢你下去!”
“对不起,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那不是装的,四道风也看得出来,他看着欧阳:“现在怎么办?”
“拿你们的话说,风紧,扯呼。”
“扯呼?”
“我还是斩立决的通缉犯呀,你好像不想我死吧,老四?”
四道风明白过来,迅速划着船离开。
守备司令部里,能找到的雨具都垒齐在门边,司令部留守的几个士兵还在往外搬。一阵枪声让他们放下手上的活儿,迟疑不定地犹豫。
龙文章大步出来:“城东南,河边,抄家伙。”他扫了一眼在门里狐疑张望的两特务,把士兵给他打上的一把雨伞推开:“扔了!雨淋不死人,枪可打得死人!”
他迅速纠集了一小队睡眼惺忪、衣裳不整的士兵,向着欧阳和四道风刚刚离开的方向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