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德被鬼子架到一个小房间,搜身,搜出川岛写给赤本三尼的那封书信。拿走。片刻,看了信的赤本三尼来见张培德,笑咪咪地说,张桑,抱歉,慢待了。我已经命令1414部队(北特警一个大队的代号)去接回川岛将军,你带路。马上出发。
张培德一天半宿没见妻子的面,不知她一个人在旅馆里如何,他想说回旅馆看一眼。可是,他与赤本三尼那不宽容的目光相遇时,他立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也不敢说了,连夜跟着鬼子出发。
背山面海的昌黎,是一座文化名城。天亮时,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善良的昌黎居民,开门才发现拥挤进了数不清的鬼子,啊的一声都悄悄关闭了家门,倾听着外界发生什么事故。鬼子在城里吃了饭就出发向城南,饮马河大水漫过桥,他们淌水过河。鬼子就分三路横排着向南,边走边放枪炮,一时把昌黎搅和得乌烟瘴气,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把没有收获的庄稼糟蹋得乱七八糟。
张培德陪同北特警1414大队长经马坨店、潘各庄,到达一个叫渠流港的村子,大队长问,还有多远?
张培德说,五里。向南一出溜就到。
大队长说,不走了。
鬼子就选定村南边那一家独门独院有高墙壁坚的住宅当据点,他的两翼占领了腾远村和丁村。拉开架势,拉民工筑碉堡,大有长久住下去的样子。指令各村情报员绘制各村地图。标上街道、井、房舍、土岗、坟茔、道路、河流、通向邻村的道路等等。并且散发在日本出版印刷精美的画报,显示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辉煌战绩,日军行军队列的雄伟,日军战机的风驰电掣。还有当地印刷粗糙的漫画——八路军活埋人,共产共妻……
两次恢复基本区战役好不容易恢复的基本区一夜之间鬼子又复辟了。八路军主力退到铁路北,建立的村抗日政权有的垮台,有的转入地下,区小队销声匿迹。保甲长如同滋了狗尿的刺菜,支棱起来了。他们说话的声调都带八分强硬,留了二分后手。小学校的旗杆顶上爬上了日本国旗。课堂加了日语必读课。人们见面的称呼,由亲切的同志改为先生、女士、小姐、太太、老爷。原来填平的劳心者与劳力者的鸿沟又开始分裂,分化出劳心动口派和劳力动手派的两极……
几天过去了,极力想爬上劳心动口派的张培德惦记在渤海的妻子,心神不安,身在昌黎,心在渤海,何日是归期?他想去杨柳上庄据点见川岛,督促她抓紧上路,赤本三尼将军急等着看飞机残骸。可是,1414大队长不准他动一步,他心里暗骂1414(要死要死)。
鬼子1414大队长和川岛秘密联系,不知他们搞的是啥鬼吹灯。张培德望着杨柳上庄据点发了一顿狠,但是,他没辙,强挨着。当汉奸的就这个德行:自己说不算,围着鞭子转。
神秘的杨柳上庄据点,夜间游动着鬼影,一声不响。第二天,一位担水的老乡,从据点门口经过,看见据点铁门大开,往里一望,一个鬼子影也没有。啊,鬼子全撤走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咣当连水带桶扔在地上风跑着大喊:鬼子逃跑了,鬼子逃跑了!
杨柳上庄敲锣打鼓,迎接一个送瘟神的伟大节日。
川岛很满意1414从阴谋学那里学来的诡秘行动,安全地到达昌黎县城,立即同赤本三尼联系,她说,事情办得成功。赤本三尼说,近期由满州运来一列车武器,你就把你的那些猎物,装进军用列车运到渤海。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有一个隐行的人物——一棵草蒲公英(白兰雪和易翠屏),偷听了他发布的这则秘密情报。
飞毛腿蒲公英在北特警门口面会了卖西瓜的周艳,几番周折一列载飞机残骸的军车路过昌黎的情报就传到了在路北的一区队和八区队。他们决定在后封台动手。两个区队分了工,一区队就秘密来到了昌黎北的杏树园于国起家。老于运完了粮食就在家秘密组织民兵,训练民兵,日益壮大,上级命名:五峰民兵班。他正在家里同几名骨干研究行动计划,抬头见八路军来了,他说,有什么新任务,首长?一区队长陈龙说,有,有,破交。
于国起说,这是我们的拿手戏。这回不能叫鬼子不痛不痒,非给它点大苦头尝尝不可。
一个骨干说,对,咱们多去人,给鬼子来个铁路大搬家。
陈龙说,是得大动作。
淑敏说,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鬼子一个火车下炕。让小鬼子的火车变成祸车,多稍息一些日子。
大家明白了任务,晚上全体五峰民兵班分三路投入新的战斗。就等着八区队那边的信号了。
八区队张老八带领他的手枪队,刘子瑞动员了老乡的30辆大车跟随。
天黑得如同当今的社会那样黑,没有月牙,没有星,只有车站两端的鬼子岗楼里透漏一星半点的鬼光。30辆大车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刘子瑞叫大家轻一点,恐怕据点里的鬼子听见,招来飞祸。可是,人能听他指挥,牛马不听那一套,该打响鼻的打响鼻,该呼哧的呼哧,该出声的出声。好不容易停在一个指定地点,车把什才稳住砰砰跳的心。
四周静悄悄,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战斗时刻的到来,经过长久耐心地等待,火车终于来了。列车带着呼啸,风驰电掣,忽然,发现铁轨异常,紧急拉制动闸。火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嘶叫着,狂跳着,向前猛扑,只听一声轰隆巨响,火车头猛的一抖栽在铁轨下。刹时,车厢撞车厢,发出咕咚咕咚的叫声不动了。幸亏刚开出车站,不然,就得火车打滚,跌下路基。
张老八带着手枪队分头冲进各个车厢,麻利地消灭了押车的鬼子,只是没有找到川岛、宫下等鬼子官。张老八纳闷,但时间不容他多想,立即带领队员从车上往下扔东西。手枪队的战士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见鼓鼓的麻袋就投下去。少时,路基上堆满了大小不等的麻袋包。刘子瑞指挥大车快装,装满的就向北走,在五峰山村集合。
装车的分不出哪个麻包是武器,哪个是飞机残片。一片慌乱。后封台车站那边不时地打来机枪声。只是干打雷不出动。因为,一区队已经包围了后封台车站。30辆大车装得满满的,最后一辆大车开走了的时候,鬼子的1414部队混合着几辆装甲车开过来,边走边开炮。完成任务的八路军迅速撤离。
1414正要追击,在装甲车里的川岛说,停止射击。张培德说,阁下,就手回渤海吧。川岛说,我空手回去?有什么脸面见赤本三尼。飞机从我手里丢失,我不甘心。我要夺回来,才回渤海。宫下说,那我们就追下去吧。川岛说,回昌黎。
张培德归渤海似箭,不知川岛肚里装着几条蛔虫?她在昌黎和宫下、1414大队长秘密鼓捣了老大一阵子,不知定下了一条怎么夺回飞机的妙计。张培德不敢问,没心思问,离不开,走不了,心里冒火,就是没辙。难道川岛还想要那些飞机破烂?奇怪了,日本想要,八路军也想要,啥值钱的东西?美国人扔的垃圾,日本和中国都抢之不及,可见他们只有垃圾的眼光。
但是,八路军夺过来的不只有飞机碎片,大量的是武器弹药。五峰山村的民兵越战越强,建立了破交组,爆炸组,情报站,组织日益完善,卢、抚、昌联合县抗日政府召开了庆功大会,奖励了一大批民兵英雄,东卢周代表滦东地委讲了话。一区队、八区队把缴获的武器弹药发给民兵,他们只把飞机零碎转移到口北根据地去。于国起代表五峰山民兵抱回了大奖状。他回到杏树园家里还没有坐稳就有人送信来。这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自称是草粮屯的,他交了信说,是我们村维持会叫我送信来的。于国起展开书信上写:
弼山、陈东、石垒:
我大日本帝国皇军驻守草粮屯几载,常去贵山打扰,深感抱歉。今奉令撤离,后会有期……
于国起看完了信大笑起来,原来这三个人名就是他自己,是他常用的化名。他收起信向送信人打听敌人撤退的情形。送信人说,我看鬼子撤退是假?于国起问,怎见得?送信人说,表面上看,鬼子和伪军是开走了,可是,鬼子大官的住处没有收拾,还原样摆着,这不是有鬼吗?你们要多加小心哪。
经过深思熟虑,于国起得出结论:鬼子要进犯五峰山。于是,他飞步上山,找到滦东地委电台、报社负责人,报告即将发生的紧急情况。电台、报社的同志慌了说,一区队、八区队俩主力都走了,我们咋办。于国起说,我们民兵掩护你们转移,快准备。他马不停蹄又去通知隐蔽洞的伤员。一切安顿好了。他立即召集民兵部署反扫荡。五峰山周围各村的民兵、群众都行动起来了。
于国起带领民兵在漫山遍岭大摆地雷阵。他解开衣襟,一手捏着一角使劲地煽风,等待民兵埋雷的报告。一会工夫,埋雷完毕。他对爆破组长说,留下二十几名民兵保卫村子。我上北山督促电台、报社转移。你在村里加小心,敌人来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记住你们走时,放三枪报警,我就带人来,两面夹击敌人。
乌云遮月,山里一片漆黑。于国起赶到电台附近时,啊,他们还没有转移。他听到“我是新华社,我是新华社”,接着就是嘀嘀答答声,收报员熟练地记录着从延安发出来的电文。延安和长城远隔千山万水,但是,XNCP(延安电台代号)电台的红色电波和CSR(新华社代号)的消息,像一条母体的脐带连接着长城。它传递着党中央的声音,播撒着毛泽东思想的种子,供给着长城抗日军民的精神食粮。
台长就是谷雨,上级体恤下情,照顾她与老周常在一起,就把她调来滦东电台。电台只有十三人,有短枪自卫武器。说是电台,其实就是一部收发报机,和一些简单的通讯器材。电台和《救国报》社在一起,常随地委机关活动。一般是晚上收听延安广播和新华社消息,以及和军分区司令部保持联系。其他时间可以收听旧金山电台的广播,在《救国报》上刊登。从延安收听到的电文有毛泽东的著作,由报社油印成小册子,发给干部群众学习。那年秋天电台和报社转移到五峰山村。谷雨很满意这个地方,五峰山村,群山环抱,林木茂密,环境僻静,适合隐蔽。这个村离县城不远,但,鬼子却不敢轻易进犯。村里的党组织很关心电台和报社的安全,天天部署精干的民兵在四处山顶上、交通要道站岗放哨,在山口、要道口都埋上地雷。还专门为电台挖了一个隐蔽洞。敌情紧张就往深山转移或到杏树园一带隐蔽。收发报常用英文字母代替,遇有杂音干扰,就用OSY通知对方,对方就立即改变波长,完全对,就用YOK告诉对方,每次收完电报都发出QSL以做签字的凭据。敌人察觉五峰山有电台,就不断地派特务,调集大批鬼子扫荡。有一次,鬼子进山了。谷雨命令转移。他们立即各就个位,背电台的背电台,扛器材的扛器材。她们刚登上北山坡,鬼子就开枪了,子弹就在头顶上乱窜。别的同志都好说,偏有一个叫刘珍的译电员身怀有孕,行动费劲。上山时,谷雨帮她,拉她,掖她,后边的同志推她。才勉强上了山。下山时,不小心就滑下山去。谷雨一急就朝她滑下去的方向跑去,把她扶起来时,万幸,万幸。她没有摔坏,只擦破一点皮。她们绕过娘娘顶来到西山场,日头已经偏西。东卢周早在这里迎接她们,给她们安排了住处,接着就响起嘀嘀答答的发出信号和上级联络。
于国起等不及了说,谷台长,报社和伤员都转移了,就是你们电台了,快一点。谷雨说,就剩一句话。马上就好。
这次敌人来势凶猛,突围是不可能的,转移又来不及了,北面是高山,跑上去就会暴露目标。谷雨带她们背起电台向沟里跑去。带电台的几名同志跑到一个峭壁下的山凹躲起来,鬼子在峭壁上边走边说话都听得真真切切。谷雨跑进另一个山洞。一个鬼子坐在石洞的上边,耷拉下来两条晃悠的大腿。一个特务问,那是什么地方?又一个特务说,长峪。谷雨做了最后的准备,捏着一颗手榴弹,线套在中指上,一旦被鬼子发现,就拉线与敌人同归于尽……
原来川岛从滦县秦皇岛调集了两千鬼子围剿五峰山,她非要把那些美国飞机零碎抢回去不可。他们夜间开始行动,没有遇到阻力。可是,在五峰山村外一条军犬踩上民兵的地雷,轰隆一声,狗被炸死,它就灵魂回国了。等到天亮才炸着胆子进山。没走多远突然打来三枪。差一点击中川岛,她看见向她开枪的民兵向东逃跑了。她说,追!鬼子大队被引向了东部。
一部分进村的鬼子,搜山不见人,抄家不见物,电台找不到,飞机零碎也飞了,又找不到八路军的伤员。川岛两手空空,折腾了大半天,啥也没有捞着,气鼓鼓地收了兵。
她回到昌黎,闷闷不乐。张培德说,阁下宽心,我们回渤海从长计议。我们派人下去,进山,进八路的根据地找到飞机的线索,我们突袭合围,一举而成功。在昌黎这个小地方,坑小水浅,哪是阁下大展雄风的场所。凭将军的雄才大略,区区一小飞机碎片就找不回来?
川岛是个顺毛驴。听了张培德一番顺气汤就舒服多了。她说,宫下君,你代表我以我的名义犒赏三军,包下昌黎那家最大的饭庄,请他们吃一顿。我身体不好,就不去了。宫下也摸不准川岛的脉,哈依一声照办。
就在饭庄大吃二喝的时候,川岛和张培德秘密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做了秘密报告。赤本三尼说,你们休息的干活。张培德惦记在旅馆的妻子,正要告辞。川岛却向赤本三尼推荐张培德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赤本三尼说,哦,你是刘仙舟的部下,他投降了八路,背叛了皇军,你如何感想?
张培德说,他姓刘,我姓张。他是他,我是我。
赤本三尼说,中国有一本书上说,姓刘的和姓张的桃园三结义,成了干哥儿们。如今的刘张都是他们的后代,刘张是哥儿们。你和刘仙舟是哥儿们的干活。
张培德说,否也,否也。古人云,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陲。姓刘的身边带着刀啊。
赤本三尼说,你姓张的,身边不是也有一张弓么。
张培德说,阁下,我那张弓是在长官的身边,那就是说,姓张的是皇军的护卫者。
川岛说,好了,我已经答应给他官复原职。
赤本三尼说,川岛君,还有棘手的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好吧,既然如此,张桑那就任玉田县知事。
张培德慌张地行礼,千恩万谢。
川岛说,好了,你去准备一下,明天赴任。
张培德乐不可支,三步并做两步走,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妻子身边,告诉她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明天偕夫人一同上任。他喜不自胜一脚迈进旅馆之时,发现他的妻子不知去向。他立刻就晕了,如坠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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