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说,姑,你真要杀我?
川岛扔了手枪抱住赵影拿哭腔说,我是怕失去你。我心爱的东西宁肯我自己毁也不让别人毁。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明白吗?
赵影说,我明白,我死在你的怀里我也就心安了。
川岛说,我哪能就叫你死呢?我舍不得你。我得到你多么不容易。我是个女人,有脸有皮。但是,你记住,我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要脸;我什么都想吃,就是不吃亏。我若是丢了你,我就吃大亏了,你懂不懂?
小赵说,姑姑,你永远是我的好姑姑。可是他嘴不能对着心说,早晚死在这个女魔头手里,及早设法摆脱她。从此他体验着同床异梦的滋味。每天晚上只当做例行公事,草草办完了那事就呼呼大睡。
夜间听川岛使唤;白天听高老蔫使唤。把赵影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折腾得死去活来。没精力起不来,早晨到特别行政公署报到来得晚。高老蔫问道,赵副官,怎么搞的,鬼抽了你的筋?丢了魂似的。赵影说,我就是睡不醒。没有啥毛病,谢高主任关心。高老蔫说,把收音机打开,今天的报纸为什么还不送来,你去拿。这么大的事情,日军方面也不通报一声,是何道理?赵影一惊,高老蔫一定是寻找活捉七个美国人的消息,他不敢说破。收音机里放出来的声音不是兜售商品的广告就是卖骚的艳笑和声嘶力竭的嚎叫。就是没有他需要的新闻。小赵抱了一大罗当天的报纸和新出版的期刊,高老蔫一家一家地翻:《长城日报》、《山海关报》、《康德新闻》、《热河日日新闻》、《长城儿童周刊》、《渤海华北新报》、《新民小学新报》、《玉田周报》、《新滦洲报》、《长城新闻》、《长城通讯社》、《渤海市事情》、《长城通讯》、《军管理开滦炭矿公报》等等,他翻了个遍也没有关于七个美国人的新闻。这么天大的胜利日本人为什么保持缄默?
骆驼高老蔫苦思冥索不得其解的时候,牛宜轩、杜眼子警备队正副司令进来说,吆喝,高主任这是干啥,要办报哇?高老蔫不语,赌气,又憋气。片刻他说,你知道我找什么,明知故问。牛、杜二人目瞪口呆,高老蔫继续埋头翻报。小赵伏在牛杜耳边悄悄说,皇军捉住了那七个美国人,就关在宪兵队,不让说,说了就杀头。高主任就是找这方面的消息。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啊!
杜眼子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高老蔫说,你们在议论我吗?大声说出来,我也听听。
牛宜轩说,没有,我们议论办这么多报刊,谁看得过来?费钱费纸费人力,多得如泡沫,在渤海恐怕就高主任一个人如此认真地读报吧?
杜眼子、小赵附和着。高老蔫一笑。表示他什么都知道了又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门口喊道:赤本三尼司令官驾到。
在屋的他们都感到意外,小赵吓得发抖,怕是刚才的议论被哪位耳报神听了去报告给了赤本三尼。这些年赤本三尼花钱养了无数个这样秘密的耳报神。高老蔫来不及准备迎接赤本三尼就进来了。高老蔫他们都站起来向赤本三尼行举手礼。赤本三尼说,稍息,请坐。那堆摊开的报纸没有引起赤本三尼的兴趣,他情绪慌张地口授命令:遵化报告,八路军十一、十三两个团集聚在塔头寺村,遵化、玉田已经合围,命你部马上增援奔袭。高老蔫心里不解,传个令往日就是派个狗大的人来,今日何故他亲自来?大材小用,有失身份,丢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难道哪个地方又引起赤本三尼的怀疑?可是,现在高老蔫不能解释不能多问,必须响亮地回答,遵令。赤本三尼扭头就走。
高老蔫沉默良久,寻思:这可要他的好看,八路军十三团、十一团都曾经是他的部下,他常在战士面前训话,教育战士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十一团长王殿更是他的亲密朋友加兄弟,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这都是老皇历了,如今是敌对的两国开战,你死我活,打死没商量。他不想如此,最好是回避。
牛宜轩见高老蔫如此作难,连连嘬牙花子。杜眼子说,高主任,这趟差交给我吧。
正中其下怀,于是,高老蔫说,那就有劳杜副司令了。
杜眼子带队出了渤海,一竿子就扎到遵化塔头寺前线,遵化县的小警备队必须仰着脖子看杜眼子,端足了架子的杜眼子问,包围的是什么人呐。回答说,是八路军十一团,团长叫王殿,绰号狮子双抢手。杜眼子说,我不管他是双枪手还是双枪脚,是狮子还是老虎,你们都闪开,他指挥他的部队占领村东的山头。他拿望远镜向村里张望。
塔头寺位于著名的汤泉之东,北依长城,南部小块平原。八路军自彭家洼战斗之后,他们就分散活动恢复基本区,寻找七名美国人的下落。十三团西去,十一团北行。一天一夜的行军,鹿鸣和飞雪翠及战士们口干舌燥,又渴又饿。黎明前到达塔头寺,进村造饭。突然,东面有枪声。王殿说,鹿司令你带队向西转移,我带几个人去东头顶一下。
王殿拎着神枪带他的警卫员隐蔽在村东一家,凭花墙子向东山上观察,敌人冲下山来,王殿说,不要打,隐蔽。敌人进了村,挨家搜查八路军。一班警备队正要进入村东的那家,杜眼子说,八路军向西逃跑了,向西追击。他的士兵们都水一般向西涌去。
杜眼子只身进了村东的那一家,进门就被一支神枪逼住脖颈。他忙说,我是杜锡武,我要见王殿团长。
王殿从正房屋里出来一摆手,警卫员把枪移开,王殿说,哦,是你呀,请屋里谈。
杜眼子说,不,情况紧急,七个美国人押在宪兵队。告辞。
杜眼子出了这家门,他的士兵都堵在门口,以为司令到这一家找花姑娘的干活。他发怒道,八路向西跑了,追。他带队从村西跑出了塔头寺。
王殿从村东出村上了东山,几度展转在长城脚下找到了鹿司令,报告了美国人被日本宪兵队抓了去的消息。鹿鸣看一眼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飞雪翠说,我们去救他们出来就是。
鹿鸣说,加小心。鬼子的宪兵队是鬼门关,从地狱里救活人出来难。
蒲公英说,你们在外边多打猛打仗,我们在渤海就轻松。我们走了。出了门在无人的地方,白兰雪、易翠屏容入蒲公英成了一个人,向渤海靠近。一日进了古冶大中书局,经理李善惊讶道,哪边风把你吹来了?说着把他拉到后院的葡萄架下,围小桌坐下,老板娘周艳开了一个西瓜,蒲公英不等周艳把西瓜切完就伸手先解渴为快。红沙瓤又苏脆的西瓜在口中融化成甜水。李善说,是专为那七块料来的吧?蒲公英说,当然。周艳说,这几天我到铁菩萨山下转了几趟,夏天哪有卖皇历的,就扮做卖西瓜的。可是,几次都没有见到那个杜眼子。一点信也没有。从里头半点风也透不出来。急死人。蒲公英说,现在有了消息,只是押在宪兵队,我们想啥神法把他们救出来。周艳说,就你一个?加上我们俩才三个,行吗?不是说着玩吧?蒲公英说,我进出宪兵队如履平地,问题是他们七个咋出来。李善说,是啊,这个难题,只能随机应变,随时注意敌人的动向,相机处置。蒲公英说,明天我进宪兵队,请周老板在宪兵队门口卖西瓜,我若出不来马上向山里报告,换人。
宪兵队门口,多了一个卖西瓜的女小贩,她就是周艳。她一边吆喝;一边瞟着宪兵队的那个鬼门。两边有两个鬼子把门,那阵势生人不能靠近。转眼间她看见蒲公英闪现在宪兵队门口,周艳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我的天呐,他就这样进去?眨眼间,蒲公英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宪兵队的大门,仿佛门口鬼子的哨兵没有看见他似的,鬼子只感觉刮了一阵风进去。乖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她第一次奇遇,便特别关注宪兵队里边将会发生什么变故了。
今天赤本三尼要秘密审讯那七个美国人。他老早地来到宪兵队的秘密审讯室,在审讯之前他仔细地阅读从美国人身上搜查出来的记录本,有欣斯德尔的军事观察日记;有乔治作的诗和一张五线谱歌曲。赤本三尼不通音律,唱他们日本国歌时,就算是半通,那也是五音不全的,更不认识那些画在纸上的小蝌蚪。赤本三尼熟悉德文,对那些英文日记一窍不通,全凭川岛当翻译。川岛念这些无头无尾的日记,赤本三尼听得不耐烦,也就是一耳十行地听,听三不听四。他说,算啦,开始审问吧,先叫一号来。
他刚传出令去,宫下慌忙进来报告:蓟县的下仓镇遭到八路军的攻击,皇军已经撤回县城,兵力有限,请求增援。赤本三尼没有心思把审问进行下去,拔脚就回北特警司令部,调兵奔袭合围下仓。上次派杜眼子合围塔头寺,只是把八路军赶跑(战报上说是溃逃),没有消灭,后患无穷。今天必须派一个强手去消灭八路军。他琢磨了半天没的可派,就看见了宫下,他说,你去一趟吧。令下得就没有劲,执行的就拉稀,宫下就派高贝前往。
下仓镇就在蓟县南,宝坻北,州河与泃河交汇处,蓟宝公路串街过,水陆交通方便。镇上有据点几个炮楼交织火力网易守难攻。据点里有伪军三百多人,鬼子都撤回县城。伪军就当了老大,一手遮天。
八路军十三团参谋长蔡妞带一个连来到下仓附近的一个村里,群众呼啦都把他们围上,七嘴八舌述说鬼子伪军灭绝人性的暴行。蔡妞是当地人,周围六庄都认识,特别是蔡妞,一提起来那也是大名鼎鼎的。这时一个带孝的妇女拉着蔡妞就哭着说,妞啊,替我报仇。一句话没说完就晕倒了。蔡妞嫂子嫂子地叫魂也叫不醒。原来她的丈夫被鬼子抓了夫,替鬼子扛东西进县城,原以为把东西送到县城就放人回来,可是,鬼子怕他走漏风声,就活活把他刺死了。群众愤怒地痛骂伪军头子王大胡子(那次他在王家浅据点被白兰雪击溃,侥幸逃进县城,今又来驻守下仓据点)。他什么都要,要大米,要白面,要姑娘。王大胡子说,没有姑娘,媳妇也凑合。民众异口同声地说,参谋长你听听,这叫人话吗?事情也真怪了,中国的汉奸咋就这么多?
蔡妞发了怒,下令打下仓据点。她把三个排分派攻打核心炮楼周围的子炮楼,然后,进攻核心炮楼。当地群众都来参战,更增加了蔡妞的精神压力,一旦这一仗打不好,可就在家乡人面前丢了人,白担了个参谋长的名。这一仗不管咋说,必须打胜,替嫂子报仇,为民除害。
第一轮攻击就很顺利,那些子炮楼并不高大,战士们靠近炮楼,敌人刚要还击,八路军一顿手榴弹就把敌人炸瞢。八路军冲进炮楼里边猛打猛冲,敌人无力招架,都举手投降。
下仓的枪声引来了十三团团长陈虎,他带一个营赶到下仓前线。在蔡妞组织火力向核心炮楼进攻之时,陈虎拦住她说,你们休息一下,我们上去。蔡妞说,不,你看不起我?陈虎说,没那意思。我是说你们这个仗打得冒失。蔡妞说,咋啦?陈虎说,下仓水陆交通四通八达,你就不顾及敌人增援?蔡妞吐一下舌头,哎呀!陈虎说,不要慌,我派一个连在北,警戒蓟县之敌;一个连在南,警戒宝坻之敌。你放心地去攻击吧。蔡妞说,还是你心痛我。趁着跟前没人,蔡妞亲一口陈虎的脸。陈虎忙躲闪说,人家看见了。蔡妞说,怕啥,几年前,我就当众亲过你,惹了一场风。陈虎说,你回味那次的感受吧,我们上去。蔡妞说,不,险都让你担?我摆在哪儿?陈虎说,这是一次攻坚战。蔡妞说,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当后盾,我就更有信心打胜这一仗了。
敌人的核心炮楼在街心,上下五层,并有暗堡,坚固高大,炮楼的门用沙袋堵严,四周有三十米的开阔地,之外还有民房环绕,很难接近炮楼。王大胡子扬言:下仓的楼子,不怕八路,活神仙他二大爷也进不来。
蔡妞在民房里掏了个枪眼,即能观察战局又可射击,一使两用。第一轮攻击没有凑效。第二轮攻击也没有战果。第三轮攻击也无果收场。一直打到第二天的后半夜,仍没有解决战斗。蔡妞可上火了,嘴上立刻出了一串大燎泡。陈虎说,你们撤下来,我们上去。战斗时间长了,鬼子大部队来了可就麻烦了。再说,你们太疲劳了,你不爱惜你自己,也得爱惜你的士兵。蔡妞说,我什么也不说了,你听听他们的。战士们一致请战的呼声传出老远。陈虎说,你太任性了,这是战斗不是赌气。我命令用火攻,两个连同时发起攻击。
一时准备就绪,全村的老乡自动贡献了麻杆、秫秸点着火,全体军民一齐向炮楼投燃着火的飞行物,火光、流火、火箭,照亮夜空,十分壮观。几位有趣的老乡,拿来辣椒,胡椒,汽油倒的秫秸上,投向炮楼,辣椒、胡椒在火中散发出的美味,引起炮楼里的人们不停地咳嗽、喘气、打喷嚏、呼救命。伪军们只顾性命不顾还击。蔡妞乘机冲出民房,战士们一涌而上,攻进了五层炮楼。伪军都交枪投降。蔡妞跑遍楼上楼下,就是没有王大胡子,没有一个日本鬼子。蔡妞审问俘虏,才知道王大胡子在楼下的茅坑里自杀了。蔡妞说,他还算个有脸有皮的。
陈虎说,快点清理战场,马上转移,鬼子的增援部队一会儿就到。
增援下仓的鬼子高贝,从渤海到蓟县,喘匀乎了气,李县长亲自迎接,好酒好菜招待伺候着。恰好县长的女儿求索回家,探听到鬼子高贝是增援下仓,她就不能叫鬼子痛痛快快地去增援,延误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她亲自给高贝敬酒说,高桑,说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我的夫君就是驻北平警备司令董雄飞,同你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英雄。你来到我的家乡,促进中日共存共荣,劳苦功高,我特意给高桑唱一段小曲助兴。求索先唱了一段《樱花赞》,一下子就勾住了高贝的魂。
高贝这个宪兵小队长在县城就是最高统帅,美酒加小曲,那是在蓟县的最高享受。求索又唱道:
小二姐儿,
生来的狂,
一心要嫁十二个郎:
大郎县里当快手;
二郎府里做刑房;
三郎来把脚驴放;
四郎做拖床;
五郎卖的干烧酒;
六郎卖的血灌肠;
七郎卖的茶火烧;
八郎卖的姜辣汤;
九郎是皮匠;
十郎是裁缝;
十一郎是木匠;
十二郎是和尚。
谁若惹了小二姐,
泼死泼活闹一场。
县里告状有快手,
府里告状有刑房。
懒得走来脚驴放,
铲了屁股坐拖床。
渴了喝点干烧酒,
要吃酒菜血灌肠。
饿了吃点茶火烧,
头痛喝点姜辣汤。
走破鞋有皮匠,
穿破了衣裳有裁缝,
要做棺材有木匠,
念经破孝有和尚。
高贝连吃带喝加小曲就喝晕乎了,等他酒醒已经是两天后的早晨,才想起增援下仓的命令,于是,他命令备马出发。他带那一小队宪兵出南门,一直沿州河边的公路南行。今年水大,河满灌,右侧青纱帐,微风吹,高粱叶子哗啦山响,仿佛那里边隐藏着八路军的千军万马,高贝立刻生了一身鸡皮疙瘩,脚步缓慢下来。他越走越胆怯,恐怕从青纱帐里冲出八路军来,他一扬手部队停止前进,他仔细听听前方,下仓那边早没有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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