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毛腿蒲公英面对着敌人的枪口,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沉静地说,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动刀枪的事情我实在厌倦了。你是要我的枪呢,还是要我的命?都拿去吧。说他就摘下自己的手枪,递过去。就在那人接枪的时候,小丙早从那人背后拿枪顶住他说,你要命不要命?
那人举起手来,蒲公英拿过那人的手枪,给了老扁说,归你了。老扁背了步枪,握着手枪,心爱的物。
蒲公英一挥手,带走。
老扁的驴驮子队陆续到达七里海岸边,伊田别动队用小船把粮食运到岸上,再装驴驮子,来一个,装一个,走一个,流水席。陈龙的一区队担任路上警戒、护送,过封锁线。一切就序,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在船上审问了俘虏的那个人。
小丙把那人带进了船长室,蒲公英说,你别怕,我们不杀俘虏,但是,你得说实话。
白兰雪说,你年轻轻的,何必为鬼子卖命?鬼子是日本人,打败了滚回日本去,你是中国人,你往哪儿滚?给鬼子当大官的都想自己的后路,你还傻乎乎地抱着鬼子的粗腿不放?可悲、可叹、又可恨。年轻人,你可以不爱国,但,国绝不会抛弃你。你鬼迷心窍,信了洋鬼子的邪说,鬼子武力侵略中国,精神控制中国,经济瓜分中国,猛醒吧,年轻人。你怎么变也是中国人。
蒲公英说,你叫什么名字?跟踪我们干什么?你为什么人办事?
那人擞了眼泪说,我是乐亭张县长派来的。
他受了白兰雪的启发,回味起他是中国人。顿觉同八路军亲近了一些。于是,陈述了他受指使的经历。那天,蒲公英带着赵大牙上了船,没有下来。县长张培德大吃一惊,正要命令警察阻拦那船起锚之时,刘仙舟说,你回县城不?我走了。
金丝猴刘韬及时地架着县长上了车,呜的一声开走了。到了乐亭。大叫驴刘仙舟没有进城,在西门外停车,撂下了张培德。刘仙舟说,我去滦县。告辞。张县长带着数不清的疑惑回到县衙,向他夫人道出他一肚子的问号。张太太说,你呀,打发走一个是一个,管那么多干啥?天黑了,吃了饭,安歇吧。张县长说,妇人之见。赵局长是我的下属,人不知去向,我咋放心得下?他叫道,来人。
张太太阻拦说,你要干啥?你喊什么?折腾几天了好好休息比啥不强?
可是,张太太阻拦无效。县长的部下已经进来。张培德吩咐,你秘密地跟着那条船,弄清到底是条什么船?是刘道尹的船,你就悄悄回来;如果不是,就捉拿归案。找回赵局长。
张太太说,算啦,算啦。
张培德说,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干涉公务。
那人受命立即骑马沿海湾瞄着船一直追到昌黎杏树园,发生了失手而不愉快的事情。
蒲公英说,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必须证实一下。
小丙把警察局长赵大牙带进来。那人立刻叫道赵局长,你没事吧?赵大牙说,钱齁巴,是你?你来干什么?钱齁巴说,张县长派我来找你。这不,我终于找到了局长大人。蒲公英说,一个大牙;一个齁巴。你们慢慢谈。等我们运完了粮食再放你们。
赵大牙哈哈大笑说,你们以为能走出昌黎地境?昌黎是模范治安县,你们虎得了乐亭,却虎不了昌黎。昌黎都是人精,没有一个像张培德那样的二百五。
钱齁巴说,你怎么背地里骂县长是二百五?县长对你可不薄。
赵大牙说,我若是他,这船粮食就出不了乐亭。
蒲公英啪的一声结束了两个人的掐架,他相信钱齁巴说的是实话。于是他命令把两个俘虏关起来。白兰雪说,最紧迫的问题是运粮队路上的安全。蒲公英说,给司令部发报。白兰雪说,是啊,到手的粮食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船上的通讯设备完好,多日没有使用,有些小毛病,乔治上船时就修理妥当。白兰雪亲自操作电键,问蒲公英说,说吧,什么内容?蒲公英说,还用我说,你就发吧。她滴答滴答一阵,没有按那个老程序,而是给司令部的报务员谷雨发出半开玩笑的电文:在老周身边心情好吗?我们在昌黎七里海,搞了一船粮食,大约有三万吨左右。现在正向山里运输,粮食多,运力小,路上敌人的封锁线一道道,一条条,一沟沟,一坎坎,一条铁路,一个长城口子。谷雨那边立刻回电:你的心情也满好的,别罗嗦,少废话,我懂你的意思,有困难,不张口,你滑头不滑头。稍候,稍候。
蒲公英急得问,司令员怎么说?
白兰雪笑着说,稍候。
谷雨回电了。白兰雪迅速把密码译成汉文,她刚译完最后一个字,蒲公英迫不及待地就抢过去看。电文大意是说,你们很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我非常感激你们,感激你们伊田别动队的英雄行为和超群的智慧。我有这样的好战士好部队,我感到骄傲,更加强了我们抗战胜利的信心。全地区正在开展生产运动。粮食运到无人区,先供给人民,后给部队。十二团掩护你们的运输队。别动队回司令部另有新任务。
蒲公英把船交给了丁大炮、马勺,带别动队下船上岸。会见老扁、于国起和一区队陈龙、淑敏,他问,路上安全吗?
老扁说,没事,安全。有陈区队长的保护,鬼子连个屁也不敢放,伪军见我们绕着走。
淑敏说,也许是第一次,敌人不摸底,以后就不敢说了。
蒲公英说,奇怪,敌人的治安模范县?
白兰雪说,敌人吹嘘呗,有什么奇怪的?昌黎肯定有人精,但不会都是人精。
蒲公英说,我们看第二轮怎么样。
美丽的夜色笼罩着昌黎人精众多而迷惘的县城,城里闪烁着眨巴眼的灯光。恐怖的东郊有一股驴驮子运粮队,横穿昌黎和张各庄之间的铁路封锁线。奇怪的是运粮队通过时,壕沟上没有敌人的巡逻队,炮楼上的探照灯自动熄灭……
蒲公英的伊田别动队掩护着运粮队平安地过了铁路,进入了娘娘顶北部的山区。在一个小山村打尖时,白兰雪清点人数,两个连报告,一个都不少。戴维斯七位观察员安然无痒。老扁的队都在。于国起的队也没有掉队的。只是没有陶中的影子。白兰雪连叫三声,也没人回答。蒲公英说,也许是他迷路掉队了。白兰雪说,你总是那么宽容。鬼子就是利用中国人宽容的美德,亡其国,灭其种。蒲公英说,他是个不拿武器的日本人。于是,派小丙去找。
陶中没有迷路,他在靠近昌黎的时候,有意煞后。待运粮队都过去之时,他一口气跑到昌黎县城。天亮了,城门大开,但把守得紧,不让进。陶中满口的日语说,申明他的宪兵队调查班的身份,他要见县长。岗哨听不懂日语,听四不听三地只听了那句要见县长的话,岗哨说,你算老几,要见县长?县长也是你见的吗?
今日昌黎闻县长正忙着迎接一位贵宾。那就是渤海道尹刘仙舟及他的卫队刘韬一行。昨天刘仙舟离开乐亭一直向北到了滦县,没有进城,原本继续向北。刘仙舟说,向东,过桥。刘韬说,叔,咋啦?刘仙舟说,韬啊,你说草团长他们运粮过昌黎过得去吗?刘韬说,难。刘仙舟说,因此,我要进昌黎一趟。刘韬说,叔,险呐。刘仙舟说,冒一次险,到手的粮食丢了,我心里不塌实,对不起鹿司令,对不起医生易翠屏,对不起蒲公英团长。
他们的车队进了昌黎,但没有进城,就在南关的那家惟一的大旅馆里包了几间客房。刘韬派人拿着刘仙舟的帖子送进县衙。闻县长一见是刘仙舟到了,屁滚尿流地跑到旅馆拜见刘仙舟。闻县长说,阁下光临鄙县也不通报一声,我们都手足无措了。阁下莅临昌黎好像微服私访,查我们的弊端吧?刘仙舟说,不,我是办点私事,从此路过,打个招呼就走。
刘韬吩咐上菜。厨子铁勺子一响,酒菜一桌就上齐了。闻县长闹个大红脸,怎么主人吃客人,本末倒置,不好意思。刘仙舟说,请入席。刘韬及几名保膘虎视眈眈地站立一旁。闻县长不知刘仙舟是啥馅的,战战兢兢地接了酒杯,这酒是苦是毒?是祸是福?酒没喝,汗先淌了下来。刘仙舟说,我有一趟买卖,往满洲运一批粮食,这可是一笔有大赚头的。你要为我担点风险。
闻县长说,担,担。
刘仙舟说,我的运粮队路过你这个地盘,你别给我添麻烦。
闻县长说,一律放行。
刘仙舟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手头宽绰了,还能憋着你们?
闻县长说,那是那是。来人。
县长立即发下令去,过本县的运粮队,一律放行。刘仙舟说,我走了,一切拜托。闻县长说,何急而至于此?刘仙舟说,我惦记我那批粮食,告辞。
他们刚站起来,城门的岗哨就把陶中带来见县长。机灵的刘韬一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容陶中说话,先给他俩脖喽说,你不好好护粮,跑这儿干什么?有紧急公务向道尹报告吗?陶中被打蒙了,捂着腮帮子用日语乌拉一阵不知说的是啥。刘仙舟说,走,到了渤海我狠狠处置你。刘韬架着陶中上了车,大车小车一齐发动,搅得县城不安宁,甩一股子白烟走了。闻县长自言自语说,刘道尹好大的气派,日本人也为他运粮。哎呀,狗长犄角的时代啊!刘道尹做起生意来。
闻县长回到县衙立即叫人随他监督护送刘道尹的运粮队,千万不能在本县出事,不然,搪不起刘仙舟。他带着警察局长,警备队大队长骑马到城东视察。
闻县长一行数人出东门,一直向东,出东关,沿着小东山下的马路东行。初春的昌黎东郊一股股臭气扑鼻,一面是果农正给苹果、梨树施肥,盼望今年有个好收成;一面是抠出越冬的葡萄枝上架。苹果香、葡萄甜,白梨脆,都是用大粪滋养的。闻县长心情好,随口念道: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梨花。说着拉着就到了张各庄火车站,在一座炮楼卡子下,他们下了马。守备班长向县长诸人敬了礼。闻县长问,有运粮队过去吗?
班长说,报告大人,有,有,大大的有。
闻县长特别关照说,一律放行。
话音未落,从南又来一队运粮的驴驮子。还有一支带枪的队伍护送。有穿便衣的;有穿日军军装的。他们大大列列地从县长身边通过。一位挂大佐军衔的向县长打个手式说,你的辛苦。
闻县长说,太君的辛苦。
日本军官说,客气的不要。
这位太君就是蒲公英,他带领伊田别动队护送老扁及于国起的运粮队通过封锁线。他们的经验,在昌黎县境可以横着膀子闯。可是过长城口子就不那么顺利。他们出了昌黎就沿卢龙、抚宁的边界运动,从桃林口出关。今日的关口敌人增加了兵力。原来不过是一些税官把着口子,现在多了一个连的满军。孙景华说,上几次过关,交点税就过去。今天怕是不中。潘耀祖说,他们不过一个连,闯关。我们连开路。戴维斯说,难道我们不能飞过去?白兰雪说,yes 我地理不熟,观察员的意思是绕过去。蒲公英说,绕,费时费力,闯,两个连一齐闯。白兰雪说,听我一句,先礼后兵。我在前,你们在后,我在明,你们在暗。别谦让了,时间宝贵。蒲公英说,老扁老于,你们带驴驮子隐蔽,老孙你们分两路迂回包围口子。老潘你那一连、小丙、白兰雪跟我来。出击。三脚鸡潘耀祖穿起了日军大佐军服,一棵草蒲公英当翻译,一窝蜂白兰雪、小丙当卫兵,他们计划好就带那连人列队齐步走,直奔桃林口。
桃林口如临大敌,满军一看是日本军队,急忙打开铁丝网的栏杆。潘耀祖用日语骂满军行动太慢,挥手就是一顿耳光,打得满军岗哨趴在地上起不来,连叫太君饶命。满军连长,听见外边的动静,立刻跑出来向太君行礼,讨好。潘耀祖大吼,蒲公英翻译:全体集合,太君要训话。太君命令你们全体集合。快,快。满军连长把哨子吹破,满军一个连整齐的列队。蒲公英说,枪放下。一阵哗啦声过后,满军的步枪都听话地放在地上。潘耀祖向队前走近两步,正准备讲话之时,蒲公英一挥手,伊田别动队一拥而上,缴了满军的枪。满军连长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时,小丙早拿枪顶住他的后腰。他乖乖地交了枪。这边动作之时,孙景华带那个连冲进了满军连部,营房,收缴了敌人的文件、物品、电话和一大批都是满洲票的税款。
潘耀祖正要点火烧了敌人的老窝。白兰雪说,不要给敌人报信了。快撤。潘耀祖说,我真糊涂,我们没发一枪一弹,附近的敌人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战斗。于是,给两个驴驮子队发出信号过关。
戴维斯说,战斗结束了?没听见枪声。
欣斯德尔记录着这次没有枪声的战斗经过,在太平洋那边从来没有如此新闻。
蒲公英一行押着俘虏日夜兼行,在山区如鱼得水。一天他们到了一个叫扁家窝铺的村子,老扁说,到我们家了。请进我家里喘口气。蒲公英发了令,喂驴,吃干粮,抓紧休息。他和白兰雪、小丙、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就跟着进了老扁的家。这那里像个家啊。戴维斯猫着腰进了一堆茅草顶,四面土坯墙透风的小屋,只有门没有窗,屋里四角旮旯空,没炕席,没被子,粮食少得可怜。老扁说,这算比以前改善多了。自我们贩运后改善多了。贩运总得有赚有赔。能够堵上嗓子眼就不错了。
戴维斯说,难以想象,中国平民真苦。
欣斯德尔说,我进村就听到一首童谣:两间马架房,四面没有墙,早上菜,晌午汤,晚上稀粥照月亮。人圈的日子没法熬,租税重,利息高,穷人头上三把刀,借债、上吊、坐监牢。
乔治说,你听了不感到惊奇?
白兰雪说,我耳朵听得都多了,见奇不奇。
蒲公英说,把我们运来的粮食都发给老乡。
老扁说,不,我们好不容易运到,按原先定好的,一百斤留十斤。
蒲公英说,这是鹿司令的命令,照办。你们还愣着什么?快去放粮。
晚上吃饭的时候,得了粮食的老乡来向八路军首长道谢,站了一屋里。蒲公英给大家出了一个题目:鬼子修建了部落村,就是人圈,你们去不去?一位老大爷说,这么多人都挤到一个地方,住在哪?没有房子,连个棚子都没有,烧柴从哪来?庄稼人最根本的还是种地。我们的地都被划为无住禁作地带,离人圈又那么远,不能去种,不种地吃什么?只有干耗着饿死。
戴维斯说,土地是你们的,为什么不能种?
老乡说,抗日政府号召集家和隐蔽在山里的农民回到山地春耕,不荒一亩田,土地不分界线,被遗弃的土地都可以代耕,一切收获归生产者所有。豁免一切负担。附近的郎村老郎家哥七个,响应抗日政府号召,下地春耕。可是,还没有种上一垄,就被鬼子抓了去,押在北台子据点。因为我们的土地都被鬼子划成了无住禁作地带。他们哥七个受尽了酷刑折磨,只为争辩一个理: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耕作没有罪。鬼子不这样认为,横不讲理。哥儿七个都坚贞不屈,惨遭毒打,死活不明啊。
蒲公英一拍掌说,打北台子据点,救出哥儿七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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