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城里的黑夜酝酿着一次暴乱。县长张培德决心给赤本三尼打电话,报告筹粮的道尹是假的。夫人没有拦住,电话就挂通了。别看张县长对本地居民端足了架子,不横不说话。可是,对鬼子尽管没有见面只连着一条细细的电话线他也是未曾说话先哈腰。赤本三尼说,刘道尹到了吗?张培德说,啊,到了,到了,安全地到了。请太君放心。赤本三尼说,你们县粮食的有?张培德说,有,有,大大的有。赤本三尼说,好的,你是日本朋友大大的。
张县长想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说,放下了电话,夫人不断地埋怨他打不住黄鼬狼惹一地臊。我说不让你打吧,你偏打,这回粮食的事情就贴在你身上了。一旦刘道尹知道你打电话的事,他会给你好果子吃?这回你可套上了夹板,不拉也得拉。弄粮食去吧。
张县长无奈,发布文告,各乡村镇立刻向县里交粮,命令警察局长赵大牙派警力敦促收粮。封存各集镇县城的粮行粮库,听候调遣。一时间一车一车的粮食运到城里。头三脚还算顺利。县长夫人张太太心里的疙瘩老是解不开,想辙怎么才闹清他们是真是假。
这天夜间,张太太端着一小壶酒、点心来到白兰雪居住的屋里,翻译不在,正可张太太的心儿。她说,太君,独自干喝茶,不寂寞吗?我来陪太君饮一杯。
白兰雪说,吆西。
张太太挽起袖子露着白白的手臂斟酒,二人一对一盅地喝了几杯,白兰雪有酒量,张太太可就红了脸。她解开上衣的扣子坦胸露肚拿飞眼勾着白兰雪说,太君,娶媳妇了吗?说着就抱住白兰雪扒她的衣服。白兰雪轻轻一拨,就把张太太拨到屋角卷曲着不动了。白兰雪多大劲,能举起汽车的手,一个人如同拨身上的尘土。张太太强挺着坐起来说,我说你就不是个男人,让我猜对了不是?
白兰雪抖落开短发说,你猜对了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张太太说,你真是个女太君?
在邻间的蒲公英听见这边有了动静,忙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白兰雪说,张太太和我闹着玩呢。
蒲公英扶起张太太说,对不起,你摔着没有?
张太太说,她没有使劲,你们都这么客气,仁义。你们来的那天我就看你面熟,只是当着那么多人没敢问。你是不是木头村老鹿家的人?
蒲公英真诚地说,就是,鹿地是我哥,张太太救我妈帮了忙,我们牢记在心。
张太太说,哦,你们是八路军。刘道尹也是八路军了?
白兰雪说,那是当然。道尹都归了八路军,一个小县长还给鬼子卖命?
张太太说,说的是。
蒲公英说,起码这次筹粮别跟我们为难。
张太太说,那是一定的。不过你们得加小心另一个人。
蒲公英说,谁?
张太太说,警察局长赵大牙。
蒲公英说,我们的事,只有你知道。
张太太说,我会保密的。哎呀,可摔痛了我。她推了白兰雪一把。白兰雪纹丝没动。啊?你是铁铸的?
蒲公英说,她是我媳妇白兰雪,没结婚。
张太太说,啊?你就是白兰雪,那几年哄嚷得可凶了,说你是蜜蜂,蜇得鬼子满街跑。
蒲公英晃一晃酒壶说,还有酒吗?我也来一口。
张太太说,我温一壶热的来。
心情好的张太太出来时看见赵大牙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她急忙回来告诉蒲公英和白兰雪。蒲公英传令孙景华封锁县衙。白兰雪说,我去处理一下。
警察局长赵大牙偷听别人秘密的小人举动被人发现,他急忙逃走,把他的发现报告给县长。他刚拐过一个长廊,迎面碰见了扮成日本鬼子的白兰雪,她拦住赵大牙说,你的,良心坏了大大的。
赵大牙说,不,太君,我赵某可不是好欺负的,眼睛揉不进沙子,孙大圣能耐不,他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乐亭县城有一千名警察,两千名警备队,你们小小两个连队,那是自投罗网。
白兰雪说,是吗?不见得吧。
赵大牙说,只要我这枪一响,你们就全玩完。说着他就掏枪。可是,他的手刚打开木壳枪盖,从枪盒子里飞出无数的蜜蜂,糊了他一手一胳膊。他连摔带抖落,蜜蜂越抖落越多,糊了他一脸一头鼻子耳朵眼。他吓傻了,叫道,白姑娘手下留情。
白兰雪打个手式,蜜蜂刷的一声不见了。赵大牙出了一身冷汗。白兰雪说,你跟我来。她把他带到刘仙舟睡觉的外屋。白兰雪说,道尹就在里边休息,不要打搅他,看着猫啊狗啊的别出声。你为道尹站岗,不能出这个屋。记住了吗?
赵大牙说,牢记,记牢。
白兰雪说,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可救不了你。蜜蜂的钩子那可是没准的,逮住哪儿就蜇哪儿。
赵大牙一听就浑身打冷战。
白兰雪说,拜托了。
白兰雪转身回到蒲公英身边,张太太恰好温了酒回来,刘韬、潘耀祖、孙景华、戴维斯、小丙、陶中等人都来议事。蒲公英说,张太太不是外人,有话请随便讲。白兰雪说,夜长梦多,我们快一点把粮食运走。张太太说,粮食数离三万吨差不多了,今天赵大牙就有点发毛,在他们看出破绽之前,你们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那可奥的恶。鬼子查下来,我们张培德一口咬定粮食如数交给刘道尹,名正言顺。赤本三尼那个老杂毛没话说,噎得他咯儿喽咯儿喽的。
潘耀祖说,我们的车太少,况且汽油也不多了。
孙景华说,我们的马也驮不了多少。
戴维斯说,我们有一架远程运输机就好了。
小丙说,废话,哪有机场,哪有跑道,现修?黄瓜菜都凉了。
欣斯德尔说,什么黄瓜凉的?
蒲公英说,别打岔,你们说飞机我倒想起,我们有一条船,就在昌黎乐亭境内。小丙。
小丙说,有。
蒲公英命令,你立即去联络八区队,请张老八、刘子瑞速把船开到乐亭北港停泊待命。
小丙骑马出城向东在姜各庄一带好不容易找到了八区队。恰好一区队的陈龙、魏淑敏,以及七区队的丁大炮、马勺都在这儿集合。小丙问,你们都在这儿,有大的军事行动?
张老八和丁大炮曾经有过摩擦,经节板斧调解和好,在几年的共同战斗中,结下了同志式的友谊。丁大炮、马勺那次在海上遇难,是张老八抢救脱险,他们之间的疙瘩早就一笔勾销了。这次抗日政府县长刘子瑞发现乐亭城里集中粮食,农民辛苦种的粮食不能给鬼子吃,他们计划夺回这批数量可观的粮食。只是兵力不足,便约来一区队和丁大炮马勺两口子的部队。正当他们进入行动阶段,小丙的到来带来了新的情报,立即改变原来的计划,纳入蒲公英的新纲领。他们一面派人调船驶往乐亭北港;一面派部队起程在北港附近隐蔽待命。
小丙完成了任务顺利地回到了乐亭县衙,向蒲公英报告:船已经到了北港。
蒲公英一拍小丙的肩说,好,你任务完成得好。
他立即将新情况通报给刘仙舟、刘韬等人。刘仙舟说,把粮食装上船。他发了令,县长就得动作起来。没敢离开刘仙舟的警察局长赵大牙打着哆嗦不敢言语。刘仙舟一手拉着县长;一手拉着警察局长说,走,跟我到北港去,看粮食装船。
潘耀祖带队在县城督促运粮;孙景华带队在路上掩护;蒲公英白兰雪掩护装船;刘韬陪着刘仙舟拉着县长警察局长在北港看热闹。等于把县城里的两个大人物看起来。不准他们与外界联系。县城里的事情就交给了张太太全权处理。别动队的卡车、摩托、马匹都参加运粮。张老八、刘子瑞、陈龙、丁大炮带领他们的部队化装成当地农民被雇佣当了脚夫,往船上扛粮食。
刘仙舟在码头上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张培德、赵大牙站立两边。刘仙舟说,看见呗,这是真正的日本船。把粮食运到南亚支援圣战。你们对皇军贡献大大的,我一定在赤本三尼将军面前摆摆你们俩的功,给你们加薪晋爵。
蒙在鼓里的张培德不住点地哈腰谢道尹栽培。知底的赵大牙不停地东张西望,心里说,他们都是八路军,特别显眼的是那几个大鼻子的洋八路。蒲公英给白兰雪使个眼色,叫她把戴维斯他们带到船上去。白兰雪会意,来到戴维斯面前说,Come with me!跟我来。
白兰雪戴维斯等人登上舷梯上了船。进了船长室,先看见了淑敏和马勺。他们没有看出穿着日军军官服的白兰雪来。白兰雪上来就搂着两个女人说,花姑娘的咪西。马勺说,还是你这个搅事精。淑敏说,这身皮可吓唬人。白兰雪脱下那身皮,抖出秀发说,穿这身衣服使得慌,拿架子,加小心,怕露出破绽。都是为这堆粮食,上了船我轻松一下。你们孝敬我一下,拿水来。马勺把她的背壶递过来。白兰雪说,还有客人们。淑敏拿过来七个水壶给戴维斯等国际观察员。乔治说,Thank!
白兰雪说,我挺想你们。
马勺说,那有闲空想你,我都吓死了,我们都是旱鸭子,在海上遇见鬼子的船咋办?
白兰雪说,小家子气。
白兰雪几啦爪啦地说了一通,那些美国人就当了船长的,大副的,把舵的,联络的,信号员,操电报的,各就个位都听白兰雪指挥。
粮食装船装了一天,车载斗量,无计其数。日头落山了,潘耀祖押着最后一车粮食到达码头就意味着结束了装粮任务。蒲公英密令部队及大炮他们上船,他拉着刘韬远离人们的视线说,把卡车、摩托都给你留下,马给八区队、一区队。你就护送道尹回司令部见鹿司令去。
刘韬用下巴颗指一下县长和警察局长说,这俩人怎么处理?
蒲公英说,看在县长太太的份上,你把县长带回,撂在县城。我把赵大牙带上船。他知道我们的底,不能放了他。他呀,耍聪明误性命,傻,不开壳。啥年代了,他还死抱着鬼子的大腿不放,心眼不灵活。死也不知咋死的。
蒲公英向刘仙舟告辞说,谢道尹阁下相助,后会有期,保重。
刘仙舟打个再见的手式。蒲公英对县长张培德说,告辞。赵大牙慌忙说,不,不能叫他们走。刘仙舟说,赵局长,怎么?数量不够,还是多了?蒲公英对警察局长说,请上船验收。
蒲公英在登梯时回头对刘子瑞、张老八说,你们密切注意乐亭的新动向,注意渤海方面的变化。他回头对陈龙说,你们在昌黎七里海附近接应我们。
张老八悄悄说,我们都变成骑兵了。真来劲儿。
蒲公英上了船,立即命令开船。赵大牙喊着,我下去,我下去。小丙把赵大牙关在船上的一间小屋,发狠地说,你还叫唤。
夜里航行美极了,大家心情最好。完成了筹粮任务,蒲公英心里塌实。欣斯德尔打开小本子记录着他有生以来最精彩的经历。乔治想作一首诗,只写了一个题目。戴维斯给船相面。船原本是天津海上警备队的,有大炮一门,迷住了丁大炮。他不吃不喝,伴着大炮说话,哼小调,唱小曲:
滦河水,宽又长,
小妹送哥打东洋。
对着河水不言语,
并蒂莲花映水上。
马勺说,看你乐的还知道姓啥啊?
丁大炮说,能在海上打两炮多过瘾啊。
白兰雪陪着蒲公英巡视船上的岗哨,武器配备,他说,注意海面上的船只,遇见鬼子的巡逻船要听指挥。把灯都关闭,不要吸烟。他们的船缓慢地沿着海岸向东北航行。他们行到滦河口附近就碰上了一艘小型日本巡逻艇,向他们发出灯光信号。美国人看不懂。蒲公英命令准备战斗。白兰雪说,他们问我们是什么船?说着她就刷里地用灯光回答他们,两条船上的灯光闪来闪去,鬼子的巡逻艇没有发现破绽就突突地开走了。
丁大炮遗憾地一屁股坐在船板上说,错过一次开炮的机会。
白兰雪说,滦河不结冰就好了,我们就一直开进去。
蒲公英说,顶多开到滦县车站。不行。
白兰雪说,我们到了昌黎怎么办?这么多粮食怎么运到司令部去?
蒲公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白兰雪说,我们不是在山前,而是在海上。车到海里没有路。
蒲公英说,船靠岸不就有了路吗?
从乐亭到昌黎距离不远,天亮前就在七里海礁石里隐蔽,蒲公英只带通信员小丙乘小船上岸。他俩化装成渔民赶集,只背着网,篓里没有鱼。经大蒲河到昌黎县城,城门把的严,从东关绕到北门外,向山里走去,上坡就是杏树园村,径直奔了于国起家,隔着栅栏门看里边没有什么异常,猪吃食,鸡觅米,麻雀唧唧喳喳,驴打响鼻。蒲公英叫道,有人吗?
于国起口中嚼着没咽净的饭出来答腔说,谁呀?他咽下那口饭细打量来人,终于认出来压着嗓音说,草团长,是你们呀,进屋,外边冷。
国起的老伴拿了饭碗就盛了两碗稀粥说,没好吃的,赶上啥吃啥。
蒲公英、小丙也不客气端了碗就吸溜几口,蒲公英边吃边说,青龙那支贩运队还来吗?一两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你有他们的信吗?
于国起说,有,有,他们一直没有间断过,他们有一句口头禅:人人贩运有饭吃,家家贩运有衣穿。他们发展到三千多驴驮子,给无人区解决大问题了。不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他们是隔日一趟,今天就来。我家就是他们的站脚点。
蒲公英说,好哇,非常好哇。
头晌午,于国起引来了一个带枪的生人,那人进屋就哎呀叫道,这不是草团长吗?不认识我了?我是老扁。郎县长引退之后,我回青龙老家,没事干就赶集倒动个小买卖啥的。那年在集上,警察拿我当国事犯,要杀一儆百。你救了我,这支步枪还是你给我的呢。
蒲公英说,我都忘了。
老扁说,敢情,你救人救得多,记不过来,那是正常的。你那时告诉我,活着就是要为人民做事。无人区人民需要我们运输队。
蒲公英说,对,就这样干下去,坚持到最后。我有一批粮食请你们给运到热南王厂沟去。每运到一百斤给运费五斤粮,路上嚼用五斤粮,就是说,运到一百斤只交九十斤,如何?
老扁说,粮食我们运定了,但是,我们不要一粒粮食的费用。
蒲公英说,不,无人区也缺粮食。一为军用二为民用。
老扁说,多不好意思。
于国起说,好啊,我们村也参加运输队。
蒲公英说,我们现在就走,运粮去。
他们刚出门口,突然,一支枪口对准了蒲公英命令说,站住,你们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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