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吹掉了底儿。还在吹。川岛封锁的消息长了翅膀,伴随着渤海西南近郊的炮声,传送着八路军司令鹿地的光临。冈村问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人还活了?日军军官们都吓得鬼蹲。华北临时政府主席殷克唐不敢向日本人发火,敢向中国人动怒。骆驼高老蔫可就吓傻了眼。他本来就不相信鹿地会死,只是见了鹿地的马,没见鹿地的尸体。是日本人求功心切,有一尺,说一丈,见风就说雨,捕风捉影。他是没辙,没主心骨,被人推上车下不来。现在更弄得他下不来台。大叫驴刘仙舟暗笑,心里这个乐,看高老蔫这一出咋唱。他正捉摸趁火添几把柴火,烧他高老蔫,烧熟了就酒喝。他窥视每个人的脸,揣摩每个人的心。
冈村说,对长城我们还得重新认识,在长城内外一线我们建立无人区,企图把八路军与民众隔绝;在平原我们搞了那么多的沟壕、炮楼,打算把八路军封锁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以便聚歼之。可是,收效不大,因此,我们必须检讨我们的无人区政策,我们的沟壕炮楼蚕食政策,难道我们杀的中国人还少吗?我们制造的恐怖还不恐怖吗?日本军人心软了吗?我们的指挥官都变傻了吗?都愚懦无知,都是猪了吗?
赤本三尼是天皇的亲戚,对冈村投去半尊敬半蔑视的一瞥,他说,对于猪,关于对长城的认识留待以后,眼下八路军主力打到我们的身边,司令官阁下,有何对策?
冈村奔至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寻找。赤本三尼指了地图说,在这儿,距离渤海25公里。
冈村说,鹿地的利害,八路有多少兵力?
赤本三尼说,约有一个团。
冈村说,派重兵围剿、讨伐、堵截、消灭之。命令丰润、玉田部队立即前往南青坨,命令天津原田师团派炮兵支援。不惜一切代价,把八路主力、把鹿地消灭在南青坨。
赤本三尼说,遵令。
于是,赤本三尼命令宫下、高老蔫立即出发包围南青坨,消灭八路军,杀死鹿地,杀死鹿地。
高老蔫领了令。回到他的渤海特别行政公署,命令牛宜轩出发。
牛司令说,高主任,你去不去?
高老蔫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他一边说,一边系腰带,带枪,命令赵副官备马。他刚出口就后悔,他已经察觉,赵副官与川岛将军有不寻常的关系,不得不另眼相看。于是,他收回命令说,我自己来。
马棚里,高老蔫牵了自己的马,忽然有说话的声音,身边又没有别人,他奇怪地四周看看,只有鹿地的马安详地吃草。高老蔫说,难道是你同我说话?马说,是的,高主任敢去不善。你敢不敢把我带去?你敢面对鹿司令吗?你们都是发过誓言抗日到底的同伴,今日你却以刀枪相见,你何颜厚而至于此?
高老蔫说,马先生,我高某无奈,吃谁保谁吧,请鉴谅。
马说,你也真不够意思,抓住了我,就说他死了,现在又回来了。一别高人又十年,霜筋雪骨健依然。这句古诗是你说给他呢,还是他说给你听?
高老蔫说,你别寒碜我了。今天我俘虏了你,给你吃,给你喝,不虐待。我不求报答,只求你在鹿兄面前代我圆承几句就够了。
马说,君子食不求饱,居主安。
高老蔫说,要求不高,我们上路吧。
高老蔫带队出渤海,奔南青坨。忧心忡忡,一路上不语。马说,出了城就没事了,高主任保重,告辞。高老蔫回头之际马就不见了。
马一猛气跑到了南青坨。
今日南青坨可是翻了天,村子里像过节一样热闹。八路军串户,慰问老乡。几名文化八路在墙上刷大字抗日标语。一群孩子奔跑着做八路军捉鬼子的游戏。又一些八路军战士向群众演说。接着一名战士打着竹板数来宝:当兵好,当兵好,当兵要穿灰棉袄。灰棉袄,五个扣,当兵要吃肥猪肉。肥猪肉,不算香,当兵挎上小快枪。小快枪,五个子,当兵专打小日本。小日本,往后退,后边跟着游击队……
快板有趣,逗得观众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
逃离高老蔫的马进了南青坨就受到村口八路军岗哨的热情接待。立即向司令部报告,首长的马,自动回来了,回来了。
在司令部的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一棵草蒲公英、金丝猴刘韬、常参谋,以及国际军事观察员们听了都跑了出来。欣斯德尔立即想到马背上的司令部,他立即掏出小本子,记录眼前所见所闻。乔治说,马能自己跑回来,真是神马,神八路,说着瞥视蒲公英一眼,他那大的力气令人难以置信。他接着说,还有你们的神司令。
鹿地走出司令部,易翠屏抢先说,鹿哥,马自己回来了。
鹿地抱住马的脖子亲切地拍打,马也流淌着久别重逢的眼泪。戴维斯也融入他们的感情之中。向往自己也会有重逢的命运。他说,鹿司令,我真不敢想像,你的部队敢于打到距离敌人只有25公里的地方。此次作战的意义何在?我还没有看出来。难道就是显示八路军的勇敢吗?
鹿地说,你们自己观察吧。
乔治说,太可怕了。说着向蒲公英靠近,期待他的保护。
易翠屏、白兰雪偷偷地抿嘴乐。
欣斯德尔说,司令员阁下,快部署阵地吧,敌人太近了,很快就到。
鹿地说,我们打的是游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搞阵地战。
他们正说着话,一位老乡牵着一口肥猪和司务长争论着什么。
鹿地说,怎么回事?
老乡说,我是本地人,你们打鬼子有功,这口猪就是慰问子弟兵的,可是,司务长就是不肯收。
司务长辩解说,不是我不收,而是他不要钱。
鹿地微笑着。
老乡说,哪能要钱,自家养的猪,要钱就生分了。
司务长说,司令员,你看这……
老乡一听鹿地是司令员就把猪丢给司务长,拉住鹿地的手说,你就是鹿司令,哎呀,可见到你了,鬼子没好心,愣说你战死,八路军都被消灭了,说得可玄乎,有鼻子有眼的。原来鬼子还是隔着影壁作揖,瞎白六九。
鹿地说,大爷,你瞧,我这不是得得的吗?
老乡说,是啊,得得的。这我就放心了。说着他边跑边喊:我见到了鹿司令,他还活着。他跑去的背影流洒下他那充满信心的声音。
欣斯德尔急忙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没有停笔,忽然,一群妇女挎着抬着大包小包,都堆在鹿司令的面前。一位是妇救会主任,她说,鹿司令,这是一千双鞋,慰劳八路军的,鞋不多是点意思。粗针大线,就将就着穿吧。
易翠屏说,姐妹们辛苦了。我代表全体八路军战士,给你们道谢了。
鹿地说,真是雪里送炭。
欣斯德尔说,Ms.救,嘀啦嘟噜说了一通。妇女们听不懂,问白兰雪,这位洋八路说的都是啥呀,我只听了一给边儿,日本人把吃叫米西,听那意思是要吃他舅。大家哄的一声开怀大笑。
白兰雪说,他是说,救国会的女士们,每双鞋要多少钱?
又是一阵嘎嘎的笑声。那甜美的笑声包含着对金钱的蔑视,可是,却把国际观察员笑得一愣一愣的。戴维斯说,女士们,为什么发笑?
妇女主任搬起三个美国飞行员的脚,一个一个地量了尺寸。乔治惊叫道,她们要干什么?
白兰雪说,她们的意图是为你们做鞋。现在她们送来的鞋,都是小尺寸的,你们脚大,另做。这可是妇女们的一片心意。Regard kindly feelings可是,他们误解为爱。顿时,他们拥抱妇女主任。妇女们吓得吉嘎乱跑。多亏白兰雪圆承说,姐妹们,这是美国人表达热情感激的方式。妇女主任拢了拢篷散的头发,一笑说,来吧,我接受他们的爱。不过,今晚我们突击给客人们做鞋,没空儿奉陪。
戴维斯右手放在胸前,躬身致谢。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送猪的,送羊的,鸡的,鸭的,蛋的。欣斯德尔忙碌着记录,但不知那东西的名字,连连问白兰雪。对于这些物品,乔治报美国的名字。白兰雪翻译成中国的名字。并且熟练地讲解每一种物品的吃法,以及烹调技术。说得国际观察员都馋得流哈喇子。易翠屏、蒲公英暗笑白兰雪纸上谈兵,刘韬凑上来插嘴说,她遇见了几个馋猫。欣斯德尔一指刘韬问白兰雪,他在说什么?那么神秘。白兰雪说,他说你们都是绅士,不吃这些土玩意。你们吃牛排、面包、牛奶、三明治、意大利馅饼。国际观察员和当地居民交谈,和孩子们做游戏。他们在一个距离敌人很近的地方玩得开心,留连忘返,直至深夜。
第二天,妇女主任送鞋来的时候,客人还没有起床。她把做好了的三双特大号的军鞋悄悄放在他们的炕沿下就走了。
戴维斯醒来发现炕沿下的秘密,惊叫一声,把朋友们叫醒。大家呜的叫道,bigness of feme china!
白兰雪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把鞋子的秘密透露给白兰雪。白兰雪说,这有什么,在中国长城抗日根据地发生这种事是极平常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欣斯德尔说,我们要拜访人家,向中国妇女致敬。
白兰雪约了易翠屏、蒲公英,陪同客人访问妇救会主任。那天,戴维斯没有看好这位主任,今日相见对她有特别的好感。她个子不高,散发,不裹脚,身材修长,小巧玲珑,20岁上下,已婚。但,没有度蜜月就送丈夫参了军。她姓杜。
欣斯德尔说,ms.杜,你有多少财产?一下子拿出1003双军鞋。
杜主任说,和你们美国比,我这房子这地算不得财产。地能糊口,房子就是个土堆堆,有窗户有门,能遮风当雨。军鞋都是大家拿出的布、线,你拿一点,他贡献一点,日夜加班,黑间用被子挡住窗户,不使光线露出去,防着汉奸特务,鬼子抓住我们做军鞋的,统统的杀头。
易翠屏说,据五个县的统计,四年来她们做军鞋60万双,军袜63万双,军衣15万件。因此鬼子恨透了长城妇女,千方百计地蹂躏妇女,被杀头的也不少。遵化20里铺村妇救会主任站淑云、副主任张宁氏、迁安金龙口妇救会主任张翠英、冯庄妇救会主任蔡桂芝、丰润王庄妇救会委员杜梦芝、迁安田庄妇救会主任李桂英、卢龙李希凡、抚宁上官营王新等都是被鬼子杀害的。她们年纪轻轻,面临死亡的一刹那,面不改色,大义凛然,高呼,鬼子完蛋了,我们胜利了。她们死了,不见经传,她们的伟大之处就是默默无闻。
欣斯德尔对中国的任何事物都抱着极大的热情,他念念不忘地记住她们的名字,她们的行动在中国大地上书写了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默默无闻万岁。
乔治属于那种黑色幽默的一派,他的目光老是盯着这间破旧的房子,企图从中发现豪华、时尚、高雅。戴维斯生于绅士世家,就是属于那种高傲、超然的一派人物。他说,杜女士,你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我以为……
白兰雪说,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A bird of wonder.
乔治说,ms.杜,你把您新婚亲爱的丈夫送到前线,你不感到寂寞吗?
杜主任迟迟没有回答。乔治说,这个问题难回答吗?易翠屏说,是的,很难回答,你们不了解中国妇女的命运。中国女性是深受封建社会压迫的群体,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生活上处于非人的地位。饱受重男轻女的歧视,在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的枷锁里挣扎,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日本侵华,中国妇女的悲惨境遇更是雪上加霜。中国共产党发动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建立各级妇女救国会,妇女才逐渐摆脱旧礼教、旧传统、旧风俗的枷锁,体验到妇女只有求得社会的解放、民族的解放,才能得到妇女的解放。因而她们和男子一样投身抗日救国的洪流中……
欣斯德尔说,ms.易,你简直就是个政治家,演说家,只是太枯燥。
易翠屏说,我?政治家不够格。但,说的都是妇女的心里话。
杜主任说,他不在我身边,我并不感到寂寞、孤独。
乔治说,哦,你的身边有情人。
杜主任闹个大红脸。白兰雪说,别瞎说。乔治说,一个女人身边没有情人生活是不完整的。白兰雪说,那是你的尺子,量不得中国女人。
杜主任说,要说有的话,那我心里的情人就是母送子,妻送郎,打东洋的那首歌。就是当代佘太君邓玉芬。她有七个儿子,送五个儿子参军上战场,鼓励丈夫参加民兵抗日。结果,丈夫和四个儿子牺牲了。滦县杜春英丈夫参军后牺牲,又把12岁的大儿子送去参军,又牺牲了。她教养两个小儿子快快长大再参军。迁安李凤春送独生子参军。只遵化一县就有3千多妇女送子送郎参军。她们就是我的榜样,就是我心中的情人。
戴维斯说,yes.
客人们观念上有了新的飞跃,中国妇女的精神充实,抵消了物质生活的不足。戴维斯说,你靠什么吃饭?靠什么穿衣?好久不言语的蒲公英不耐烦地说,靠种地呗。你们竟提这些怪问题。易翠屏说,不怪,不怪。穿衣吃饭是妇女的一件大事。欣斯德尔说,right,请快讲。易翠屏说,男子大部上了前线,妇女代替他们成了生产上的主力军,各级妇救会号召妇女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平时生产,战时抗日。开展大生产运动,劳武结合,生产自救,战胜经济困难。丰滦迁联合县妇女开垦荒地一万五千亩,多打粮食五百多万斤。改善了军民生活,提高了妇女政治、经济地位。显示了妇女的伟大力量。
乔治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府上用餐,可以吗?
杜主任没有准备,一下子多了六个人吃饭,有点措手不及。半晌吭吭吃吃。
蒲公英说,你们愿意就在这儿吃,我不,今天司务长做好饭菜,有猪有羊有蛋。我得过一把馋瘾。
白兰雪说,就是,就是,不要给主任添麻烦了。
杜主任说,不麻烦,不麻烦。就是没有好吃的招待客人,我只有玉黍面糊糊,人家大老远的来到中国,不容易,就吃这个,太寒酸了。我找姐妹们合计合计。
易翠屏说,拉倒吧,你就别瘦驴子拉硬粪了。
乔治说,就当吃了,你的鞋我就收下了。
欣斯德尔也摆弄着那双特大号军鞋,千层底,纳帮,牛鼻子鞋,还工整地绣着抗日救国四个汉字。问白兰雪念什么?白兰雪说,Resisting Japan rescues China.
他们离开杜家,司务长就吹笛子开饭,国际军事观察员和八路军战士一样分到一份饭菜,秫米饭,粉条炖猪肉。戴维斯刚端起饭碗,就听村外一阵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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