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大雪飞野林生冰儿 真蛊惑鹿地知几何





  他们谁也不知道一棵草蒲公英、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三人合起来就成精,力大无穷。人们眨眼之际,蒲公英就落在山涧的那边,他扶起三位国际观察员,亲切地问,摔着没有?

  戴维斯惊奇地说,OK,我仿佛落在一个气囊垫子里,舒服极了。

  欣斯德尔、乔治也有同感。不起眼的飞毛腿蒲公英如此大的力气,没有看出来,于是,他们对蒲公英这个小人物也刮目相看了。

  部队继续前进,突出了重围的八路军如下山猛虎,踏进了平原,从一条结冰的大河渡河之时,带路的朱大嫂突然肚子痛,她肚子里的小孩子扣击生命之门着急要出世,折腾得大嫂三九天冒虚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北风贼刮,没有人家,连个背风的地方也没有。战士都是男的,女人生小孩子都插不上手去。接生专业毕业的杨昭远在他方,远水解不了近渴。

  国际观察员们在他们的国度不曾遇到这类麻烦事,今天八路军游击战出其不意生孩子,真叫奇迹。戴维斯急得团团转,乔治回避观察与军事行动无关的问题,欣斯德尔拿小本子速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戴维斯叫道,白兰雪,你在哪儿,快来。易翠屏你在哪儿?需要你们的时候,上帝不能回避。女上帝们快出来。

  蒲公英转弯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就从蒲公英身体中分离出来,产妇已经躺在冰冷的河面上。鹿地刷利地脱了军大衣,战士们呼啦围做一道密实的脸冲外的人墙。刘韬、常汝林几名参谋干事举着自己的军大衣搭成产房的屋顶。炊事班架锅化冰烧水,卫生员丙玉凤准备绷带……

  白兰雪、丙玉凤没有如此经历,给翠屏姐打下手。易翠屏是老手了,接生易如反掌。她仨配合默契,熟练操作。

  团长王殿派出一里以外的警戒。蒲公英和国际观察员在圈外神聊,乔治说,为了一个产妇耽误了行军值得吗?

  王殿说,这你们就不懂了。

  乔治说,怎么?

  王殿说,抗日战争的最根本的宗旨就是保卫和平,维护人权。最基本的人权是一要生存;二要发展。

  欣斯德尔一边记录着团长的话;一边说,女人的生产权,孩子的出世权。

  蒲公英说,yes.

  乔治不语。一阵惊天的呼叫,孩子降生了。白兰雪大喊着是个男孩子。易翠屏抱着孩子给司令员鹿地看,她说,鹿哥,你看像谁?

  鹿地看着孩子折皱而可爱的小红脸,回想到他自己降生时也是这个丑模样吗?

  易翠屏说,是的,人降生时都一个模样。后天长得有丑有俊。鹿哥,你学问大,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鹿地望着满天冰雪说,就叫冰儿吧。

  全团战士为了一个男孩子的降生而欢呼万岁。

  戴维斯跟着激动不已,顺手拿过战士的步枪正预对天鸣枪,以示庆贺新生命的降临。可是,他只开了一枪,就被蒲公英制止了。他发了脾气说,你们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

  戴维斯说,Sorry.

  白兰雪说,观察员先生们,请不要怪他发脾气,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鸣枪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敌人马上就到。

  司令员鹿地命令用担架抬着产妇朱大嫂和孩子,部队立即转移。鹿地秘密叫易翠屏把朱大嫂及孩子护送到迁安北部的东峪隐蔽,你在那儿护理她过了满月。易翠屏遵照大哥的命令,悄悄煞后,脱离部队立即向东疾驰……

  在敌占区,到处都有鬼子的耳目,戴维斯的那一枪响立马传到当乞丐的坐探、行探的耳朵里,片刻就传到二疙瘩的耳朵里,宫下、高贝的耳朵里,高老蔫和赵影的耳朵里,牛宜宣的耳朵里。总之,传进所有敌人的耳朵里。可是,在他们的脑袋里就有不同的反应。

  那天,在山坳里本来包围了八路军的主力团,原想过了一夜第二天收缩包围圈,消灭八路军。但是,收缩包围时,一顿炮火后,步兵扇面队形上去,没有遇到抵抗。一定是把八路军彻底轰夸了。

  在指挥所里的高老蔫问,那七个美国飞行员逮住没有?

  士兵说,正在打扫战场。

  高老蔫由牛司令、赵影、二疙瘩陪同视察八路军阵地。哪里是什么阵地,就是山旮旯子,被炸得一塌糊涂,燃烧的树枝痛苦地抽筋,炮弹皮子炮弹坑,仿佛月球神秘的表面。八路军的破衣烂衫、军用水壶呲牙咧嘴,臭鞋烂袜子关闭了味觉系统。忽然,跑了来几匹战马,高老蔫见那马眼熟。他说,小赵,你认识这几匹马吗?赵影说,啊,是鹿司令的马。那是王团长的马,还有刘韬的,常参谋的马,还有……

  高老蔫说,马在了,人呢?难道……

  马说,久违了,高老蔫,你活得好自在啊!

  高老蔫不懂马语,但,心里一阵难过,他抚摸那马,见马如见人,他们终究共事多年,日夜滚爬,朝夕相处,特别是那年在他走投无路时,他曾鼎力相助。

  赵影说,高主任,你还想着他吗?

  高老蔫说,找到他的尸体掩埋了吧。鹿司令一死,八路军就真的完了。

  二疙瘩说,高主任,你可为皇军立了大功。

  牛宜轩说,是功是过,难说。

  赵影说,高主任正在伤感,你们二位何必添乱?

  高老蔫说,赵副官,向赤本三尼将军报告,匪军司令鹿地被皇军击毙。

  赵影应了一声。高老蔫命令牛宜轩整队回渤海。

  今日渤海日头从西边出来,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东风连西风,河西又河东。高老蔫骑着鹿地的马进渤海,他和牛司令、赵副官在队前耀武扬威地前进。进了西山口,街道两边站满了老实巴脚的市民,他们手里举着红绿纸的小旗子,上写:热烈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天皇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还有什么别的万岁高老蔫看不清了。最显眼的是三个老大老大的纸人在人群里晃悠,一个是戴着高礼帽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一个是衔着雪茄烟的英国首相丘吉尔;一个是两撇大胡子的苏联大元帅斯大林。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七个美军飞行员的纸人,最后压轴的是八路军司令鹿地样子的纸人。这些个国际要犯的脖子后头都插着一个中国古代处死犯人时那样的标签……

  满洲映画公司的几位摄影师忙碌着抓拍这些大东亚圣战的花絮,只可惜那些都是纸人,尽管很像很像,但,终究还是纸糊的,假如俘虏的都是真人该多好啊!

  凯旋的队伍路过渤海道公署时,在楼上观看热闹的渤海道尹刘仙舟拉开窗帘的一道小缝瞥一眼,骂一声,妈啦个巴子的。他身后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不给他撤火,也不种火,他说,算啦,越看越眼热。请阁下制怒。

  这位就是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那年他和朱铁军司令被川岛芳子捉住,经鹿地搭救脱离险情。自此他们秘密回到天津隐蔽活动。他们具备特别的嗅觉,闻到渤海道尹刘仙舟失宠,便立即趁火打铁,秘密会见刘仙舟,和刘仙舟拉近乎,建立新关系。

  齐新说,道尹阁下,日军在太平洋大败,美军已经轰炸日本本土。他们只能靠纸糊的胜利自我安慰,又蛊惑人心。纵观天下,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德日意轴心国必将以失败告终。道尹阁下,该不该寻一条退路呢?

  刘仙舟说,我是汉奸,哪里是我的退路?

  齐新说,你和日本人不同,你毕竟是中国人,我们的委员长宽厚待人,心胸如海,海纳百川。

  刘仙舟说,如先生不弃,鄙人真乃三生有幸,绝路逢生。现在我该做什么?

  齐新说,静观待变。

  刘仙舟说,谢先生指教。

  忽然,有人报告。刘仙舟递眼色,齐新进了密室回避。原来是道尹下属送来请帖,北特警司令部召开记者酒会,邀请党政军商学会各界名流出席。

  北特警的酒会热闹极了,赤本三尼中将亲自主持酒会,川岛陪同,功臣高老蔫、牛宜轩居中,位置显赫。把刘仙舟摆在边上不显眼的地方。但是,他牢记齐先生的话,不怒也不恼,不言不语,不露声色,不巴结谁,也不给赤本三尼舔屁股沟子。更不给高老蔫捧臭脚。记者成了堆,哪国的都有,就是没有中国的。

  宫下宣布酒会开始,首先透漏一条最新消息,皇军在近期扫荡中消灭了八路军的主力十一团,击毙匪首鹿地。

  台下哄得一声,记者们对于这一条消息表示震惊,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中将纠正宫下的话说,不,不是匪首。记者先生们,你们在发表这条消息时,最精确的措词应当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将军战死。指挥此次作战的是渤海特别行政公署主任高敬远将军。

  顿时,记者们的摄像机冒着一股股的白烟,嘭嘭地乱闪。高老蔫这一下子可就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自己也觉得土地佬放屁,神气噔噔。渤海的、天津的、北平的,新京、奉天的报纸连篇累牍、电台声嘶力竭。就连日本的东京也当做特号新闻传播。高老蔫漂洋过海到了日本,可惜只是照片。

  有记者问,赤本三尼将军,您对鹿地将军战死有何感想?

  赤本三尼说,我同鹿地将军见过面,有过一次平等自由诚挚而深刻地对话。他学识渊博,胸襟如大海。尽管我们是敌对的双方,但是,他平等待我,没有歧视,没有捉弄。是我很强的对手。对于他的死,我深表遗憾。

  有记者说,请高主任回答上述问题。

  高老蔫一笑说,我与赤本三尼将军有同感,对于鹿地的死表示遗憾。

  自古记者就有追根问底的癖好,有记者问,高主任,你同鹿地共事多年,对他的死就一点也不悲伤吗?

  高老蔫告诫自己话多有失,看看左右说,无可奉告。

  有记者问川岛,如何回答同一个问题。川岛说,他死了活该。一位女记者问,川岛将军,有消息说,您曾经见过鹿地将军,印象如何?川岛说,那年我代表天皇陛下,为了搭救赤本三尼将军与八路军司令鹿地将军谈判,用优厚的条件交换……

  女记者问,交换什么?

  川岛说,不要给我难堪,交换什么,众所周知,你何必明知故问?你是哪家报纸的?来人呐。她使个眼色,高贝就把那个女记者架出了酒会,女记者的酒杯算是砸了。高贝回到会场之时,川岛问,把她架到哪里去了?

  高贝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一抹。从此,记者们都闭嘴,天下一个声地大东亚圣战万岁,八路军被击溃,司令员鹿地战死的新闻满天飞。从渤海飞到天津、北平、南京、上海、广州、香港、重庆、新京、东京、伦敦、巴黎、华盛顿、柏林、莫斯科、延安、太行山区,晋察冀军区的聂司令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悲痛万分,几天几夜守着电台,他给长城军分区发报,询问鹿地的下落。他亲自起草电文:据敌渤海广播电台广播,鹿地部在丰润一带被击溃,鹿地战死。火速查清,电告。

  聂司令不吃不喝焦急地等待长城的消息。鹿地牺牲是长城抗日游击战的最大损失。鹿地同志,你是长城党、长城军队、长城人民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出事啊。

  第一个接到电报的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报务员谷雨,那是夜间,她不顾吵醒别人,哇的一声哭着不知是怎么跑出去的。去年她失去了心上人东卢周,今天又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领导人。原本她是在鹿地身边工作的,这次恢复基本区战役他预料是一场恶战,就决定把电台留给陈参谋长。陈老六带十二团在滦东一带活动。他急着问,出了什么事?

  谷雨把那封非同小可的电报颤抖着递过去说,大先生出事了。

  政委节板斧闻讯赶到,同参谋长一道决定带部队进入河西丰滦迁地区寻找司令员鹿地。他们一边传令一边系腰带挎上手枪,收拾屋里的东西,准备出发。

  易翠屏掩护着躺在担架上的刚生孩子的朱大嫂在山里穿行,晌午歪了,他们来到一个小镇,想找个饭铺打个尖。就便给大嫂下奶。吃饭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把担架也抬进来,先给大嫂弄口水喝,易翠屏和担架员都围着饭桌坐下,叫了饭。易翠屏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第一眼就看见那条醒目的消息,啊?鹿哥死了?易翠屏强忍着悲痛说,我们不吃饭了,把饭带走。

  易翠屏收起了那张报纸,在指定地点安顿好了朱大嫂,一阵风就刮到了瀑河口八路军宿营地鹿地的身边。她说,你可把我吓死了。

  鹿地说,咋啦?

  易翠屏把那张报纸递给鹿地说,你自己看吧。

  鹿地看了报纸哈哈大笑。

  易翠屏说,你还笑呢,可把我吓一大跳。鹿哥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司令部的笑声引来了一大帮,十一团长王殿,蒲公英、白兰雪、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三个国际观察员。他们和易翠屏打了招呼,就问司令员乐什么?

  鹿地说,你们看看报纸,敌人的报纸,宣布我死了,哈哈……

  戴维斯说,我已经观察到日本鬼子就盼着你死,你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日军侵略中国的障碍,你的存在威胁着日本军人,他们睡不着觉。

  欣斯德尔记录着这些蛊惑人心的奇闻,他说,假如,我不是亲眼见到阁下的存在,我还真的相信了报纸。因而,我也观察到日本方面的新闻真实性值得怀疑,没有真实的新闻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善于秘密的人,心理阴暗……

  蒲公英半截打住说,你慢慢观察、推理吧,我们就是要猛烈回击。

  乔治说,是啊,用什么回击?你们没有广播,报纸发行有限,靠什么回击?就靠人多大喊吗?人再多,能喊出山沟?我们在美国就是从斯诺先生的《西行漫记》中了解中国共产党八路军的,他的书发行全世界。我们从天上掉下来才知道敌后还有八路军的游击队,如果,广播出去,那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现在八路军如此落后的通讯装备,你们的声音连中国渤海都传不到。

  鹿地说,游击战就得用游击战的办法,命令向渤海逼近。

  渤海,乌烟瘴气,烟熏火燎的渤海,日本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听到渤海的广播,消灭了八路军主力团,击毙八路司令鹿地。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华北王殷克唐坐上飞机呜的一声就来到渤海。赤本三尼、川岛、刘仙舟、高老蔫带着一大帮到西郊卑子院机场迎接。冈村大将在飞机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一口一个圣战的胜利。听演讲的使劲地鼓掌,把自己的手掌都拍红了,拍肿了,拍流血了,也不说痛,也不叫屈。冈村越发来劲,口若悬河,扎不住顺口流。就在大将口角生风的时候,宫下秘密向川岛报告,在渤海西南25公里的南青坨,发现八路主力,带队的就是八路司令鹿地。

  川岛听了一震,她说,封锁这条消息。

 


更多精彩e书尽在应天故事汇:http://gsh.yzq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