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清的影园子24枝花正在排练一出新影——《杨家将》。八郎九妹,几个娘子,外加一个杨排风,24枝花都有了自己的角色。王玉清说,都打开剧本。这时,忽然,一声慢着的话音传进来,随后川岛的身影也晃了进来。她身后跟随着几个大块的宪兵。川岛说,这是谁的剧本?她一手高高举起从那块岩石缝里拣来的影卷连声地吆喝。可是,没有人吭声。川岛说,有剧本的都举起来。24枝花刷的一个声都举起了手中的剧本。川岛在24枝花的背后一个一个地看,一本一本地查,也没有查出破绽来。川岛没有查到证据,不声不响地走了。
王玉清说,川岛的脸这么难看。出了什么事?你们的白师傅失踪,川岛又查剧本,杨家将是宋朝的,他们也抗日了不成?24枝花绽开了笑容。王玉清说,你们谁知道白师傅在哪儿?我们可都惦记着她呢。
24枝花不语。但,心里有数。那天她们把白兰雪师傅救出来,安全地送给了在古冶大中书局的一阵风易翠屏。白兰雪一见翠屏姐就抱头痛哭了一场。她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差一点把小命都搭上。易翠屏说,你我姐妹,生死之交,我随时在你身边。白兰雪说,可是,见不到你,我就心慌。易翠屏说,都过去,没事了。你那个牛怎样?白兰雪说,我读了他的《疯子日记》,看到了他的心,看到了他同情弱者的本能,他还没有忘祖。易翠屏说,哦,那就可以请他多接近208。还得你出面。白兰雪说,我害怕见他。易翠屏说,我俩一块秘密地去。
易翠屏和白兰雪合为一体,乘夜色进入渤海小山王玉清的影园子,悄悄进入那间曾经当过新房的屋。房间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没有人动过,那本《疯子日记》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可见川岛没有搜查过这个房间,牛宜轩没有引起赤本三尼的怀疑。白兰雪收起那本《疯子日记》,刚打开想读的时候,牛宜轩自言自语说,门开着,谁来了?白兰雪,是你吗?
一窝蜂白兰雪只是微笑不言语。牛宜轩说,我见着你就满足了。现在,你马上走。我是赤本三尼撒下的诱饵,是放的长线钓大鱼。他们钓的就是你。白兰雪说,我走了,你咋办。牛宜轩说,只要赤本三尼抓不住你,我就没事。不过,我在渤海也不能久留,这个是非之地,早晚我是赤本三尼的枪下鬼。上策就是投降八路军。你给我疏通疏通。白兰雪说,你即有此意,我现在就正式接收你为八路军飞行大队的成员。
牛宜轩不知所措,一乐就抱起白兰雪抡旋了一圈喘着气说,你好沉啊,我就归你领导了。有什么任务?白兰雪说,东昌货栈208房间有一位神秘的老客,你要接近他,和他交朋友,入他那一伙,摸清他的图谋。你的公开身份还是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牛宜轩说,我记住了,我怎么和你联系?白兰雪说,就在我们的新房,我来找你。牛宜轩说,你来渤海不安全,还是我找你吧。白兰雪说,我临时通知你。牛宜轩说,我明天就找那个208。
牛宜轩来到东昌货栈208房间时,神秘的老客正在会客,门口挂上了闲人免进的牌子。老牛不得不在楼下的柜台外等候。一个时辰过去了,客人还没有出来,他的屋里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屋里的客人就是八路军司令部的参谋常汝林,他今天脱下军装换上西服革履打扮成个少爷公子来找208谋个事由。常汝林白净脸,高鼻梁,梳油亮的大背头,一手拎着文明棍,一手托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说,邓先生,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慕名来访。随手递上一张名片。
邓世英,三十多岁,虽然穿着中式长衫,一派军人举止。他捏着那张名片,正面反面都看了个仔细说,哦,常先生原是天津日本洋行的干活。
常汝林说,现在不是了,因为和同事拌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辞职还乡,在家赋闲。我留学日本,学了一身本领没的可用,今喜闻先生是做大生意的,故近前讨好,为先生效劳。
邓说,先生是个人才,不受小人欺有骨气,那就跟着我干吧。
常汝林说,谢先生收留。请先生指教现在做什么?
邓说,我们是做大事的,你先多笼络些人。
常说,我的朋友大大的,明天我引他们来见你。
邓说,吆西。
常汝林出来的时候,牛宜轩闪身进去。邓世英居高临下地问,牛科长有何公干?牛宜轩一愣说,怎么,先生认识我?可是,我不认识先生您。
邓世英说,赤本三尼将军谈到过你。
牛宜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说,敢问先生是哪路的?
邓世英高傲地一笑说,我就是新上任的宪兵队长宫下大佐。
牛宜轩起身恭手说,我原以为先生是买卖人,想与先生合作,想俩钱花花。在下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既然如此,阁下如需在下帮忙。在下万死不辞。
邓世英说,我的目标是秘密靠近八路军飞行大队,将他拉到皇军这边来,参加大东亚圣战。听说尊夫人是八路军的参谋长,可否,约来一见,她的安全我的打包票。
牛宜轩拉着哭丧脸说,咳,我太太原是八路军,后来被俘,准备处死,经赤本三尼将军搭救,她回来了,我们才结婚,可是,现在她失踪数月,至今杳无音信。
邓世英说,真可怜,又可惜。
牛宜轩说,谢阁下同情。
牛宜轩回家,进屋,白兰雪已经等在家里。他把208神秘老客的真相以及他要干什么等等说了一遍。这时有人敲门。牛宜轩慌张说,你快藏起来。白兰雪说,你要继续和208来往,我走了。你开门去。牛宜轩转身之际,白兰雪穿墙而过,不见了。
一来二去,常汝林和牛宜轩两个不相识的人经常出没于208。一起疯谈,一起吃馆子,一起看戏听书,欣赏老奤儿影,悠哉,游哉。这天邓世英(宫下)回到208的时候,常汝林带来了一个生人。他就是书局老板李善,今天扮做牵毛驴跑小买卖的,粗布衣,黑腰带,一条二尺长的驴鞭子。常汝林说,邓老板,这是我给你介绍的一位,别看他邋里邋遢,人很精明,走南闯北,长城内外,山上海下,什么人都见识过。
邓世英有了兴趣说,阿,见过八路吗?
李善说,见过飞行大队。
邓说,好,说说看,什么样子。
水底鱼李善说,吊儿郎当,他们的大队长叫草上飞,都是双家伙,是他自己拉起来的队伍,都是一句话的哥儿们。只是上级对他们不信任,派来了一个政委监视他们的行动。草上飞骂大街。骂的可难听死。
邓世英说,都骂什么?
李善说,说不出口。
邓世英说,我们身边又没有女人,学几句无妨。
李善说,妈的挂嘴边,缺德又冒烟,出门就嘎巴儿……
引出一阵笑声。邓世英拉开抽屉取出十块大洋说,这是给你的,下次你能不能把草上飞大队长引到渤海来,我要见见他。
李善说,哎呀,这可不容易呀,渤海是皇军的地盘,他敢进渤海?他有几个胆子?
邓世英说,我保障他的安全。
李善说,那我就试试。
书局老板李善回来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都等在那里。老板娘周艳端来水关切地说,208没有为难你吗?李善摇头说,一炮打响,他要见飞行大队长,怎么办。他指着易翠屏和白兰雪说,你俩都不能出面。周艳说,我去。李善说,不中,我编了个大队长叫草上飞是个男的。这可是个机会,我们约208出渤海,一举擒获。他们都动了脑筋,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易翠屏说,还是叫我兄弟代替一回。
易翠屏和白兰雪连夜进山,在敌占区数月的压抑,一旦回到大山里,如鱼得水。全部释放了非人性的捆绑,自由地呼吸,白兰雪跑上一座山顶,放开嗓门大呼,我是一窝蜂,回来了。这一呼可不得了,顿时,漫山遍野都呼喊起来:我回来了。这就是无人区民兵创立的喊哨。一人呐喊,万山回应,群峦反响,气势磅礴,是对鬼子制造无人区仇恨的宣泄,是对鬼子的示威。白兰雪的呐喊立即招来了八路军的兄弟姐妹们。招来了十二团的战友们。团长一棵草蒲公英、政委节板斧、通信员丙丁火,团卫生员丙玉凤,还有复仇团的老寿星,三个营长大喜二喜和潘耀祖以及司务长潘善纯。大家把白兰雪团团围住,问长问短,说死论活,攒了几个月的话想一句说完。
白兰雪被围得水泄不通,易翠屏拉出弟弟蒲公英说了她们对付208的计划。蒲公英马上给鹿司令写了封书信,派小丙骑马送去。傍晚小丙回来,带来了鹿司令的指示说,此计可行,但不要活捉,必须放回,并与之保持联系,以便取得更多的情报。易翠屏说,还是司令员想的宽。照办就是。丙丁火说,政治部有命令。他拿了一张条子交给蒲公英,上写令十二团参谋长白兰雪回政治部接受审查。
大家不语,沉默良久。丙丁火说,这叫啥事?
蒲公英说,小丙,不要说怪话,请白参谋长到团部来。
团部就在半山腰的那个山洞里,秋天虽凉不冷,一盏小油灯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二人对坐,白兰雪抓住蒲公英的双手说,见了你我就心跳,我死了一回,没想到还能见面。蒲公英说,那时,我真没用,救不了你。白兰雪说,多亏了姐,没有她,我是死定了。这回可好了,我们又不分开了。
蒲公英说,不中。他把政治部的命令给了白兰雪看。
白兰雪说,啊?
蒲公英说,执行命令。
第二天他们出发了。蒲公英带骑兵连,送白兰雪上路。蒲公英派丙丁火骑马护送白兰雪。易翠屏说,白兰雪啊,凡是被俘的,都经过这一关,没什么,你习惯了就好了。到政治部,你就一五一十,说清楚就得。
蒲公英说,姐说的对,回来我们还在一起战斗。
白兰雪说,你们别送了。说着一拍马和小丙飞马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蒲公英和易翠屏带骑兵连一口气秘密进入渤海北郊的梨园村。这儿距离敌人太近了,部队进村就封锁了消息,战士隐蔽在老乡家里。易翠屏只身来到古冶大中书局。传达了司令部的意图,派常汝林、李善立即进渤海约208会面。
渤海东昌货栈208房间,神秘的老客邓世英(宫下)正和牛宜轩品茶聊天,见常汝林李善进来就急切地问,怎么样?草上飞到了吗?李善说,他人没到,他给先生一封约请信到了,他的意思是请邓先生到市郊北的梨园村会面。
邓世英捏着那封信不停地念叨梨园村,心里犹豫不决。牛宜轩说,阁下是做大事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梨园村的地理位置我熟悉,西有郑官屯据点,南有刘官屯据点,一旦梨园有什么动静,放屁的空儿皇军就到了,万无一失。
常汝林说,这是一次机会,与朋友交,第一个字就是信。如第一次失信就没有下次了。
邓世英说,照你们这一说,我是去得。
大家都附和说,去得,去得。我们都去给阁下保驾。牛宜轩说,阁下,第一次见面,得预备一份见面礼,邓世英说,那是自然。于是,他疾书了一封回信,交给李善说,你回去,告诉草上飞大队长,我明天午时赴会。
大家都散去的时候,邓世英(宫下)秘密潜入赤本三尼的司令部,面见赤本三尼,报告策反的进展。赤本三尼审查了报告的每个细节,不断地提问。宫下每问必答。时不时地赤本三尼就提出一个怪问题。他们密谈到深夜,最后,赤本三尼才下了决心说,送给他们一部电台,派一名女报务员。宫下说,将军高明,如此,飞行大队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赤本三尼拿起电话拨通了川岛,他说,叫叶子到司令部来,另有任用。电话里传来川岛的声音说,叶子还在医院。赤本三尼说,令她提前出院。那边哈依一声就放了电话。
叶子已经伤愈,脸上的麻子经过整容修复了洁净的面容,有个儿八的麻子也看不出来了。她怀着对蜜蜂的恐惧跟随着宫下赴会。接近梨园村,叶子望天看云,怕有蜜蜂来袭。宫下望地下看人,怕中埋伏。李善等一伙人从村里迎出来才放了心。李善当了介绍人,推出了蒲公英说,这就是飞行大队长草上飞。回头就给蒲公英介绍了邓先生牛先生常先生。他没见过叶子,牛宜轩说,这位是叶子小姐。蒲公英说,欢迎诸位光临,请到队部说话。
村口街两边站满了骑兵和战马,都是双家伙,威武雄壮,宫下不住点地点头致意。大队部的炕桌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宫下坐炕里,牛常叶相继落座。蒲公英李善奉陪。他们边吃边喝边畅谈,十分融洽,叶子给蒲公英敬酒时又眉来眼去。酒至半酣,一名战士进来报告说,大队长,政委命你马上回去。蒲公英火了,把脖子一梗,眼一瞪骂道,他妈的,老子革命用不着别人看着。
宫下很满意飞毛腿的傲气,不听政委调遣,心中暗喜。他说,兄弟此来,如同当年赴鸿门宴,是提着脑袋见你来的。现在我的心算放在肚子里了。老兄够朋友,有骨气,是个干大事的。咱们从今天起就是朋友了,是哥儿们了。往后,你在这边能干,我过来,不能干,老兄就到我那边去干。
蒲公英问,我到你那边去,我这队伍……
宫下说,老兄不必担心,你的队伍当然还是你当家。不仅如此,还给你加官晋级。
蒲公英问,不派政委吧?
宫下说,不派,不派,皇军没有政委,不兴八路军那一套。老兄到了那边,你说了算,绝不受夹板气。
蒲公英倒满了酒说,好,那就好,干杯。
宫下给叶子使个眼色,叶子就拿过那部电台来,宫下说,这就是我们的见面礼物,电台和报务员叶子全交给你了。
蒲公英说,谢邓先生。
宫下说,告辞。
蒲公英送走了208一行,天黑就把部队拉到北部山区一个小村宿营。大队部住在一家大户,蒲公英不准电台离开大队部一步,叶子在东屋,蒲公英和通信员丙丁火在西屋。叶子不习惯农村生活,空旷的大屋里只有她一个,嫌黑,害怕,一听到昆虫的飞声就吓得蒙住脸。她就挤进西屋来睡。好在是大炕,搁得下她。小丙年少沾炕就着。蒲公英不同,早被叶子翻身叹气鼓捣醒了。他披了军装就到街上查岗,遇见姐姐易翠屏。
蒲公英说,姐,我们招来了一个坐探,我行动不自由了,说话也得加小心。长了我可受不了。
易翠屏说,我到司令部汇报去,回来再说。现在,你必须装扮到我回来。
一阵风过后,易翠屏就到了八路军分区司令部,鹿司令说,刘韬。请姚政委和社会部长吕钟同志听汇报。他们听完了易翠屏的汇报,鹿地说,蒲公英还得把草上飞的角色扮下去。我们通过这条线索就能摸到赤本三尼的脉,摸到鬼子的心思,摸到日本国天皇、首相的动向。对我们坚持抗战有利。你们说呢?
姚政委说,要演就得真真假假。说着他提笔写了一张条子,让司令看,鹿地看了叫吕钟看。部长看了叫易翠屏看。原是一份假情报:八路军在兴隆一带召开重要干部会议,内容不详。
吕钟说,据侦察,敌人调来八百特务对东部进行社会调查。我们决定收拾这批调查班,因此,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到西部。这就是这个假情报的意义所在。用你们飞行大队的电台给那个宫下发去。
易翠屏说,哦,明白了。
司令说,你们必须把电台严格控制起来。
易翠屏说,我们都不懂那玩意。把白兰雪给我吧。
政委说,不行,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说清楚。你们把电台用专人看住不就得了。
吕钟说,假情报一旦发出去,西部如果没有那样的会议,鬼子要怀疑飞行大队的,假如,我们在西部有所动作……
政委说,有理,那就把教导团派到西部去。
司令说,教导团没有战斗力,是要吃亏的。
政委说,不要他们去战斗,只要他们会走路能转移就够了。就这样定了,刘韬,你通知教导团崔团长。
易翠屏汇报结束,欲回。政委说,易翠屏同志,你不要回去了,我差别人通知蒲公英。你抛开本职工作不干,东跑西颠,不务正业。你回医院去,塌实工作,不得胡思乱想。
易翠屏说,政委,医院的工作我没有耽误。
政委说,不接受我的批评,好吧,你写一份检查来,交给我。
易翠屏还要辩解。鹿地说,听政委的话,回医院去。
易翠屏思绪紊乱,不知怎么走出了司令部。她想随刘韬到教导团看看白兰雪。路上,刘韬小声说,风仙,你说啥是教导团,就是临时看守所。犯错误的,违反纪律的,被俘过的,获嫌疑的,等等都得送教导团接受审查。
易翠屏说,别瞎说。
刘韬说,我没瞎说,不信问问白兰雪。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进了教导团驻地时,白兰雪已经和教导团奉命向西部转移了。金丝猴刘韬说,这一下教导团可就惨了。一阵风易翠屏的心咯噔一下砰砰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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