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蜂白兰雪被缚着双手骑马到了承德,鬼子在前,满军在后,白兰雪在中间,怕她跑了。在城门口鬼子停了下来,白兰雪不知出了什么事。介川从队后赶上来,他说,白兰雪小姐,看见没有?他一指城门上挂着的一颗人头,不知是夸耀他的战功,还是威胁白兰雪,他说,这是一颗八路县长的人头,他不同皇军合作,就获得如此下场。白兰雪见过死人,还怕死人头?白兰雪一笑说,司令官阁下,你太残忍了,恐怖吓唬得了我?介川说,那就请白小姐试试,请。
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昏暗。成群的乌鸦衔着死人的肠子满天飞,乌鸦们落在树上,死人的肠子挂了一树枝,仿佛挂在树尖上葬礼的黑色飘带。一群群的狗叼着死人的人头满街狂跑。白兰雪进入了一个魔鬼的世界。进入宪兵队的监狱之时,充斥她耳边的是咣当的铁门声和瘆人的惨叫声。她被投进一间潮湿的牢房。
介川向次长岸谷报告俘虏白兰雪的经过。把白兰雪的档案举到岸谷的面前说,人交给了宪兵队。
岸谷抽出白兰雪的照片,仔细端详,曾似相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秘密文件,也拿出一张白兰雪的照片,两张照片对照,一个是穿日军少佐当谍报员的白兰雪;一个是穿灰色军装,当八路军团参谋长的白兰雪。他寻思白兰雪可不比其他的八路,她比八路更可恨,他下了命令说,我要亲自审问她。从监狱提出来,换到寓所,派专人看管。
介川说,哈依,
美丽的避暑山庄,青莲岛上的烟雨楼中有一幢文气十足的青杨书屋,白兰雪被迁至这个冒酸气的地方监禁。她躺在一张床上沉默不语。成群的满洲女仆出出进进,端茶倒水的,往花瓶里插花的,弹琴跳舞的,放留声机的,唱着流行歌曲《何日君再来》这个呼君君不来令多少人神魂颠倒的鬼曲。可是,它对白兰雪那就是拨不响的弦。
岸谷次长没有助手陪同就单独进来,他摘了白色手套,打个手式,女侍们都悄悄退去。白兰雪(包括易翠屏)仍旧躺在那里,不予理睬。
岸谷眼拙只见白兰雪,他说,白小姐,日子过得好吗?
白兰雪说,托你的福,好着呐,好的霸道,奥的恶。
岸谷说,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白兰雪坐起来说,有什么好谈的,你把我关起来,没有自由,没有民主,起码的人权都没有,谈也是空谈,何必浪费时间。你若有诚心反省侵略罪恶,我们才有谈的基础。
岸谷说,不,白小姐,何必用侵略一词呢?中日满的共同目标是共存共荣。你是满洲人,应当知道日本在满洲的实业开发,所有满洲人都得到了实惠。
白兰雪说,阁下此言差矣,君不见无人区吗?面积5万平方公里,东起九门口,西至独石口,长850公里,宽250公里。集家1.7万个村庄,建了2506座人圈,140万居民被驱赶进了人圈。杀了10万人,215万人被抓去当劳工。满洲人得到的实惠就是这些。
岸谷说,哦,你说的是集团部落。你必须弄明白,集团部落的建设是出于什么原因,为了达到何种目的。你在匪区为匪,哪里知道居民之苦?集团部落的建设是为了饱受匪灾之苦的僻地居民,在萎缩的困境中重新获得新生,使该地居民得到警察的安全保护,沐浴真正的王道乐土的慈光,是为了振兴民力,使居民在王道治理下安居乐业……
白兰雪哈哈大笑说,次长阁下,你的话是一派胡言。无人区的居民沐浴在真正的杀光,烧光,抢光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没有房子住,没有衣服穿,没有粮食吃,他们在王道的摧残下活不下去了。这就是日本侵略的罪行,要受到国际法庭的审判、制裁。
岸谷说,白兰雪小姐,我发现你很能说,口才善辩,是个人才,与我合作如何?
白兰雪说,那是不可能的。原来我年轻无知上了侵略的贼船,现在我还在后悔莫及,好不容易我改变了立场,站在反侵略的一边,岂能倒退,与你合作?我的经验可以不保留地传给你,只要你改变立场,站在反侵略的一边,我们可以共同携手消灭侵略战争。岸谷先生有此动议,我举双手赞成。
岸谷说,正相反,你必须改变立场,回到皇军这边来,我会在赤本三尼将军面前说句好话,给你一个再生的机会。不然,可别怪我手黑。
白兰雪说,那就请便吧。
岸谷一挥手,一声吼,那些女侍就变成了凶恶的打手,虎狼般就把白兰雪拖到另一个充满血腥的房间,三下五除二就把白兰雪绑在一根沾着血肉的柱子上。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猛打乱打瞎打没头没屁股地上下打。可是,一阵风暗中护着白兰雪,打不痛,打不伤,一顿打过后,不伤白兰雪一根毫毛。
岸谷说,白小姐,感受如何?
白兰雪嘻的一笑说,我感受到了王道乐土的慈光,哈哈……
岸谷又一挥手,那帮粗手大脚的女士们掐巴着白兰雪,把她按在板凳上,灌凉水,水不流;过电,电不通;灌辣椒面,辣椒面飞扬满屋子,呛得女士们没法动手。只得把白兰雪吊起来。
岸谷说,只要你说一个降字,我就放了你。
白兰雪说,什么字都可以说,只有这个字不能说。
岸谷说,打。
打手女士们对白兰雪进行了无情的摧残,蹂躏,折磨,文的武的,各式各样的刑具都用个遍。白兰雪应付自如,她又被押回宪兵队的监狱。一天,一群鬼子在狱中宣布:经特别治安法庭审理,匪首白兰雪系八路参谋长,扰乱特别治安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岸谷次长对白兰雪回心转意的努力,尽管软硬兼施都没有奏效,他才决心快刀斩乱麻,一刀杀了白兰雪一了百了,免得后患无穷。
白兰雪被押上刑车,在大街上往西急驶。大街两侧站满了承德市民,默默挥泪为白兰雪这个不相识的中国人送行。白兰雪微笑着向居民躬身行礼,仿佛那是送她出嫁。
刑场就在旅游名胜皇帝离宫的西墙外水泉沟老阳坡万人坑,在这儿杀死了数万中国人。白兰雪下了车,一阵呱呱的狂叫,原是天空乌鸦如黑云,它们俯冲下来准备啄食死人肉,衔了死人肠子满天飞。山坡上游弋着成群的野狗,扒吃死人的尸体,都吃红了狗眼,叼着人头、四肢悬空满地奔跑。夜间,狼群,遍野满山地嚎叫。
狗变野,性难改,又分不出人的国籍,却看惯了被枪毙的人的样子,它们老远地等待着那声枪响,就猛扑上去吃一口新鲜的死人肉,喝一口热乎的死人血。
岸谷次长高傲地来到白兰雪的面前说,白小姐,给你最后的一次悔悟的机会,你可要好好地把握,生和死只差分毫。
白兰雪说,我自己把握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请次长阁下动手吧。
岸谷惋惜地摇头,他回到宪兵行刑队的背后,命令准备射击,他举起了右臂,正待一挥的时候,赤本三尼的派员二疙瘩、牛宜轩跑来喊着,次长阁下,枪下留人。
岸谷说,牛桑,羊桑,你们二位有什么话说?
杨二疙瘩只当是俘虏了白兰雪,不知还有易翠屏,与己无关,为了给牛个面子才陪牛进法场。牛宜轩那可是动了真格的。自白兰雪被俘,又不准他与白兰雪见面,他就犯了琢磨。原来和次长说好了,捉了白兰雪归他带会渤海完婚,可是,次长出尔反尔,不但不还给他白兰雪,还要枪毙,他岂不是猫咬尿泡空喜欢一场吗?于是,他豁出去了冲法场。牛说,请次长阁下,实践当初的诺言。
岸谷早把什么诺言忘在爪洼国去了。可是,他不能承认忘记诺言,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枪毙了白兰雪回去商讨诺言的事。
牛宜轩吓蒙了,忘了措辞。二疙瘩口快说,白兰雪是赤本三尼将军的人,应该交给我们带回渤海处理。岸谷撅了鼻子,说,什么?我抓的匪交给你们处理?岂有此理,你们的手爪子伸得也太长了,干涉起我们满洲国的内政来。
好久没有做声的高宇出面调停说,次长阁下,我和冈村大将通了电话,他的意思也是如此,就是请赤本三尼将军亲自来领回白兰雪。所以,请暂缓处死白兰雪。务请阁下三思。
岸谷得到了一点挽回面子的满足,他说,羊桑,牛桑,你们听见没有,看在高宇大佐的面上,你们回去向赤本三尼将军禀报,要他亲自来领人。我只容你们三天,三天不行,就五天,五天不行,就六天,最多七天,七天不到我就如期枪毙白兰雪。
牛宜轩和二疙瘩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报告热河之行,活捉了白兰雪,并要处死的紧急事态。赤本三尼一笑说,吆西,处死的好,处死的好。牛宜轩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就凉了半截。更不能指望赤本三尼去热河要回白兰雪了。心里骂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又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家伙,真叫人寒心。可是,他又不甘心放弃白兰雪,好不容易到手的白兰雪就处死,不,不。他说,将军阁下,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还记得不?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我什么也没有答应。
牛宜轩说,贵人健忘,我给将军提个醒。
赤本三尼肉嘟嘟的嘴唇撇得老高,他说,我没有必要由你一个支那人提醒。说完甩袖子走了。牛宜轩吃了被鬼子利用的苦果,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二疙瘩说,牛兄,走吧,在这儿晒着有什么意思。没劲了,没劲了。不就是一个白兰雪么,天下女人有的是,何苦非白兰雪不可,我真不明白,你别傻了好不好?牛兄,走,我请客,我们吃馆子去。
二疙瘩怀着为朋友解忧的心情豁出几块大洋。可是。出门就和警务科长朱欣不期相遇。朱欣说,二位,何慌张而至于此?
二疙瘩说,朱科长,巧遇。
牛宜轩木了,一见眼前这个曾是下属现在是同级幕僚立刻涌上一肚子话要倒。感到朱欣更加亲切,他说,朱老弟,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朱欣近日得到山里传来设法营救白兰雪的指示。鼹鼠小桃一听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她让鬼子逮去还有活?她可是个重要人物,她熟悉鬼子内幕,也知道八路军的秘密。自她回炉那天起,赤本三尼就千方百计地追杀她,终于也没有逃脱鬼子的魔掌。救她,难啊。朱欣说,我们得想神法救她,上级有指示,就是没有指示,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好歹是我们的二姐。小桃伤心地叫道,牛太太,依依。朱欣说,哭也救不了她,我得摸清情况,以便知晓从何处下手。于是,他就在赤本三尼驻地门口附近踅摸,才遇见了他俩。
朱欣说,牛科长,遇到麻烦事了吗?不要说难,我领二位到一个好的去处,看王老板的影,先放松放松。
二疙瘩说了大话请牛科长吃馆子,说完就后悔,花了吃馆子的钱就得没钱去抽一口了。现在,朱欣一来他就坡下驴,送了个响人情又省了钱,何乐而不为。于是,他说,妙极妙极,我做梦都想看王老板的影,走。
他们在九天仙影园子门口,抬头看见上方显赫地悬着:";响遏云端";的牌匾,也没有打招呼就悄默声地坐在后边看影。二疙瘩犯烟瘾,看不下去。牛哪有心思看影?可是,今天唱的是《天仙配》,夫妻双双把家还,勾起了牛宜轩的心思。他长叹一声说,我没有董永那个福啊。王玉清老板唱的七仙女,把这位天仙如愿以偿的快乐心情表演得淋漓尽致,博得阵阵喝彩。台上唱得越好,牛宜轩就越伤心,忍不住就哭出声来。惊动了王玉清,他从后台走来抱拳说,不知三位驾临,抱歉。请楼上一叙。
影园子的楼上就是临街的小屋,王玉清吩咐上茶,又悄悄叫茶堂给杨二爷烧个泡来。二疙瘩乐的快跟了茶堂出去。小屋里三人不分彼此,诚心交谈。牛宜轩没遮没掩地把白兰雪的事说了个透。最后他说,我是药王爷摆手,没咒念了,请王老板出个主意。
朱欣的身份不容他说得太露,只好敲鼓边说,王老板神通广大,我们牛科长求到面前,可不能不管哪。
王玉清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叫赤本三尼太君出面从魔窟里要出白兰雪来。
朱欣说,还是王老板来的快,就是这个意思。
王玉清说,虎口拔牙,难。
牛宜轩说,王老板,兄弟是被人算计了,他,他逼急了我,我就投八路去。
朱欣说,小声点,别给王老板添麻烦。
王玉清说,朱科长说哪里话,哥们看得起我,说心窝子的话,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中国人老是被外国人算计,前天算计,昨天算计,今天也算计,明天还会算计,中国人就是这个挨算计的命。
牛宜轩说,有时候他们也算计不到,潘耀祖咋样?对皇军那是铁了,可是,他投了八路,当了营长。为什么?鬼子强奸了他妈,有血性的男儿,能容忍吗?刘道尹的亲侄刘韬,怎么样?也投了八路。大叫驴刘道尹就吃了挂落,赤本三尼不信任,早晚也得被逼到八路那边去。白兰雪也是赤本三尼的红人,当了八路军的参谋长。
王玉清说,是啊,所以鬼子抓了她要杀是很自然的事。
牛宜轩说,那我可就惨了,白兰雪是我太太。王老板,你两边都有熟人,给我疏通疏通,白兰雪被杀之日,就是我投八路军之时。
王玉清说,我们演艺界在渤海也唱不下去了,鬼子上门勒索,夜间女演员被绑架,人心惶惶,哪有心思唱影。咳,投八路是早晚的事。
朱欣说,眼下不能等着白兰雪被杀,我们得想法子救她才是。
王玉清说,在渤海说得动赤本三尼的只有川岛了。
朱欣说,对,我怎么就没有想起她来。可是,我人轻位微,川岛连面也不会让我见。我必须拐几个弯子,我们的话,传到川岛耳朵里,能剩下几句?那还不走了板儿?
牛宜轩说,那就有劳王老板了。
王玉清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就去试试。成了更好,不成,我不落下抱怨就念佛了。
牛宜轩说,感谢不迭,哪有半点抱怨?救出白兰雪,我们成婚之日,王老板就是上宾,再生父母。那时,我捐资为王老板建一幢新影楼。
王玉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收下了这份情。不过眼下,到川岛那儿去,不能两手攥空拳,川岛可是个讲究……
朱欣把手伸进怀里,牛宜轩拦住说,那能叫老弟破费。他快速地掏出联合票五百万,放在小桌上。王玉清让了让说,我这就去川岛那里办,听我的好消息吧。
近日,川岛芳子少将的心情不好。自她新喜欢上的潘耀祖投了八路,像抽了她的筋,恨佐木宪兵队长那小子没人性,在潘家峪杀人,逼走了她的潘耀祖,可是,他佐木却获得了蓝穗战刀和银质勋章,狗屁。更恨赤本三尼不够意思,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她推荐给赤本三尼的白兰雪投降了八路,她手下的特工,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身边只有叶子一个了。因此,她的地位、存在价值在赤本三尼的眼里减了成色。她想重振旗鼓,招募一批新人,训练出出色的特工来,给赤本三尼看,证明我川岛不是白吃干饭的。可是,现在缺的就是教员,可惜我的白兰雪啊!
她正在想入非非之时,叶子通报,影园子王老板求见。
川岛说,请他在前厅稍候。
川岛对着镜子梳理羽毛,穿上和服,如同会见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