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猴刘韬把浴池老板救出来交给叔叔刘仙舟就立即回营,向总监殷克唐报告休假完毕。总监说,喂好了马匹,明日出发去遵化、玉田一带巡视。刘韬响快地答应。殷克唐十分满意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心说,是个不可多得的货啊。有用的才是人才。没有用处的,就是蠢货,只是个造粪的机器。
第二天是殷克唐出巡的日子。刘韬早给马们加水加料抽大烟,过足了烟瘾。又给马加鞍。这么一扎裹,马们可就增添了几分姿色,妖艳夺目,就像过足烟瘾什么都想干的臊婆,马们的婀娜多姿得到总监大人的青睐。
殷克唐披挂整齐,也有几分英雄气概。英雄配牝马那就更加英雄气概了。随行的还有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以及日军两位联队长以及他们的部队。刘韬带卫队二三百不离殷克唐左右。总监打着饱嗝上了马,刚出了总署大门就被一股日本宪兵堵在门口不准出巡。
殷克唐在马上挥马鞭子一指问道,这是唱的那一出?好狗还不挡道呢,何况人乎?
潘耀祖从宪兵后边挤出来施礼说,总监大人,我们奉命清理你身边的恶人,古有清君侧;今有大清洗。你的马弁刘韬的案子犯了,我们要捉他归案。
殷克唐吹胡子瞪眼骂道,我的人犯了什么案?他强奸了你娘,还是偷了你老婆的鞋?我身边用得着你来清理吗?真是笑话。给我轰出去。再来胡闹,仔细你的脑袋。
门口的卫队众人一声哄笑。
刘韬为避嫌,纹丝没动。他一唧咕眼,卫队一拥而上,把潘耀祖羞辱一顿。潘耀祖挨了骂加羞辱。以往的潘耀祖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今日没了面子。真想扎进尿泡里淹死。多亏宪兵队长佐木少佐出场解了围。
罗圈腿佐木横在门口,不交出刘韬不让走。那势头非要抓刘韬不可。
殷克唐在高宇大佐耳边悄声说,阁下,出发的时间不能耽误太久啊。
吃了回炉正心丸的高宇大佐下了马,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啪啪扇了佐木几个耳光,骂道,统统开路。
佐木少佐不敢说痛,不敢有痛的动作,只有哈依哈依地后退,闪开门口的路。
刘韬心里揣着的小兔子才平静下来,紧跟着殷克唐出发了。
在路上,刘韬心里盘算,渤海是个危险之地,靠殷克唐搪塞过了赤本三尼,放了两个团长的事,浴池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哪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发,殷克唐也是翻脸不认人的。他能枪毙俩团长,也能枪毙卫队长。还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吧。不觉一路顺风就到了遵化县城。一百五十里的路程就把这群人们累趴下了,只有刘韬例外。他伺候了殷克唐和马的吃喝拉撒睡,倒也没有要紧的事。
经过一个整宿的休息,人们马们歇过劲来,就议论着先去哪个方向巡视?大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有村里的情报员来报告,说是在县城西南方面发现八路军活动。殷克唐就怕西南,他的两个团长就败在西南,如今他后悔下令处死他们。如果他们今日还在,一定冒死建功赎罪。不觉暗叹。谁知这个小小的叹息早被刘韬发现,他已经揣度出总监的心情。可是,他害怕那两个团长还回来。不觉一阵心悸,暗自祷告他们千万别回来显魂。如今他俩到底出没出渤海呢?
那天治安军俩团长王庭灏、崔福坤只听两声枪响就滚下陶瓷沟底,也不过是百米,刘韬的枪法百米内外百发百中,可是,他俩没有死,就明白了刘韬的真意。一切都过去了。
王庭灏说,崔兄,咋办?
崔福坤说,不能回去送死。快离开渤海,免得再生变故。
他俩都是穿的便服,不显眼,就顺着沟底走到陡河,再往北过冶里,到梨园天就黑了。今非昔比,眼下的处境与当团长那会儿,那是天壤之别。他们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又怕暴露身份,就忍饥挨饿提心吊胆地继续赶夜路。他们一路不语,心里各有个的盘算。崔福坤想投八路军。王庭灏被俘又逃跑,再投八路军,那还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崔福坤快步闷头赶路。过了丰润就是王官营,再往北走就是岩口,那可是八路军常出没的地儿。
王庭灏不安地问,崔兄意欲何往?
崔福坤说,找一条生路。
王庭灏说,我们的生路在何方?
崔福坤说,曲线救国我们险些丢了性命。抗日救国才是唯一的生路。
王庭灏说,恕小弟不能从命,至此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崔福坤说,我不能强求,但愿日后有机会相见。
王庭灏说,小弟在天津英租界有个朋友,先投奔他暂住,从此,不介入军政,做个小生意,维持生计而已。
二人抱头痛别。从此,王庭灏自玉田的散水头乘船进了天津下野。
崔福坤走到天亮进了一个叫马家庄户的小山村。在村口问过路人,村里有没有八路军?两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看他的长相穿戴不地道,问他有没有路条。他说不上色相来,问,路条?哦,小的明白。他以为是要钱,他在身上乱摸了一阵说,可是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小少爷,通融,通融。我是真心来找八路军的。
他露了馅,就被押送到一个院子里,交给一个坐在炕上戴八路军帽,穿黑棉袄,扎皮带的游击队长。崔福坤站在小屋的当中。
游击队长说,你是干啥的?
崔福坤报了姓名,说了身份,言明了他的意图。游击队长立即写了一个条子,叫通信员送出去。不多时,通信员回来和游击队长咬了咬耳朵。游击队长说,崔团长跟我来见一个人。
崔福坤跟着游击队长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院。门口一个八路军战士站岗,军风纪与治安军不能相比。院内打扫得像猫舔的。他们进入第二层正房,堂屋一位女八路军把东屋的棉门帘子一挑,拥出一股温暖的热气,一位高个子四方大脸的八路军首长伸过一只热情的大手说,欢迎你弃暗投明,我们共同抗日救国,复兴中华。
崔福坤问游击队长说,这位是——
游击队长说,他就是我们的鹿司令员。那位是易参谋。
易翠屏说,我是一阵风。
崔福坤一惊一喜,啊的一声不知怎么行礼好了,他说,久闻及时雨和风仙的大名,仰慕已久。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不枉此行。小的愿随麾下,战死疆场。
易翠屏一笑置之。
鹿地说,不用客气,抗日的都是同志,八路军中已经免除了一切繁文褥节,我们做事、行军、打仗都要快速反应,慢了就丢掉机会,抗日救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崔福坤说,愿听司令教诲。
鹿地说,在这边,还保留你团长的职务,不过军饷只有几块钱,暂时先不带兵的好。你是军校毕业的,就当教导队的教员吧。教八路军战略战术,射击、刺杀、投弹、利用地形地物等军事科目。
崔福坤说,遵令。
他很满意这个差使,只教人作战,不打仗,不上前线,免得与熟人在战场上刀枪相见,遭遇尴尬。
一阵风易翠屏拿来一身八路军新军装,请崔福坤换上。经过易翠屏的扎裹,又服了半粒回炉正心丸,崔福坤忽的焕然一新。从此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
通信员报告,说驸马寨张老汉病重,请易参谋去瞧一瞧。
易翠屏说,司令员,我去一趟吧?
鹿地说,老崔,我们一块去。
崔福坤说,张老汉是什么人?值得司令、参谋都去。
易翠屏说,张老汉就是个农民。普通老百姓是水,八路军是鱼。鱼离不了水。
崔福坤哦了一声,心说,军校里没有教这个,新来乍到八路军中就有了新见识。军队和老百姓是鱼和水的关系。新鲜,新鲜!天底下所有的军队都是和老百姓对立的,糟害老百姓的,只有八路军一军例外,是八路军的创造,开天辟地第一军。
鹿地、易翠屏、崔福坤到了遵化驸马寨村的时候,一阵骡蹄子声响,捷足先登来了八路军副司令员豹天,他骗腿下了骡子,一头扎进张老汉的家里。
寂静的小山村,明月皎洁。夜深了,全村人与驴马骡羊鸡狗猪都已经入睡。只有老黄牛的转嚼声传得老远。
张家掌着死死灭灭的小油灯。豹天推门进去,土炕上躺着病重的张老汉。老人家呻吟着,艰难地抬起眼皮来,见了豹天激动得老泪横流,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老汉的女儿林子滴眼抹泪地说,我爹怕是不行了,他的心愿就是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把你当他的亲儿子了。
得了这个最高荣誉的豹天激动不已。忙俯在老人的耳边说,爹,我来了。有啥话,你就说吧。
老汉拉着豹天的手,又抻过女儿林子的手,把两只手捏在一起,强挺着点个头,仿佛卸了重负似的,满足了而微笑不语。
豹天和林子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豹天常在老汉家居住,是他的堡垒户。与林子相处几年,由认识、熟悉、心心相通,直至生了爱慕之情。只是他们谁都不先开口。今日老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与两个人的心愿一拍即合。可是,豹天没有精神准备,不知说啥好。只问林子,老人的后事准备好了吗?林子说,有啥准备的,棺材一口,装老的衣服妈在世时就做好了,翻出来就是。
恰在这时,鹿地、易翠屏、崔福坤匆忙进来,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她说,恭喜,恭喜。
豹天和林子才松了手,抱怨易翠屏,老人要不行了,你还恭喜个啥?
易翠屏不言不语地扒拉开豹天和林子,亲自至老人面前,看看眼的瞳孔,取出半粒回炉正心丸,放进老人的口中。半个时辰,老人睁开了眼睛,一挺身坐起来。
易翠屏说,没事了,养息一个月就彻底好了。
老人和林子都感谢鹿司令来看望。
鹿地说,人民有病,全军不安。
鹿地把崔福坤介绍给豹天,他说,认识一下豹司令。
崔福坤说,在战场上我们已经认识了,我是豹司令的手下败将。
豹天拉着崔福坤的手说,欢迎归来。
鹿地说,现在,老崔是我们抗日救国的同志了。
豹天握着崔福坤的手,掂了又掂,又拍崔福坤的肩膀说,我们一起打鬼子。
鹿地说,我们到村东头老驸马家里看望一下就走。
鹿地、豹天、易翠屏、崔福坤给老人行了军礼转身出门。
林子追出来喊道,等一等。
易翠屏知趣自然不是喊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子抱着一小罐腌花椒叶儿的小菜推给豹天说,你爱吃的,爹好了,我也出去工作,你看人家易参谋,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多好。看着就眼馋。
豹天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豹天接了腌菜的小罐回身赶上鹿地、易翠屏一行,一同迈进村东老驸马家。
农家的小土炕上盘腿坐着鹿地。豹天和鹿司令打过招呼就坐在炕沿上,参谋常汝林端一碗白开水,就是最高的款待了。
一阵风易翠屏打开地图放在炕上的饭桌中间。鹿地说,从城里传来情报,敌人增兵两个联队,重点扫荡西部。治安军总署总监殷克唐已经到了遵化,图谋遵化、玉田以西,正是我们前不久作战的地区。据此,我想,避敌锐气,我们的主力要到东部去,开辟滦东和路南。
豹天说,我同意。只是西部怎么办?
鹿地说,主力十三团从西部拉出来,留下小部队。
易翠屏插嘴说,小部队要装成大部队。
鹿地说,这次作战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就留下三区队和青英支队。可是,他们必须像主力一样作战,要打进北平去,打进天津去。武香宝、蓟平三都是敌人的模范县,我们就把他们这些模范治安区搞乱。你是出了名的八路军指挥员,敌人也在研究你。所以,你带一营留在西部,在西部偶尔闪一下就隐蔽起来。叫敌人相信八路军主力就在西部。
豹天说,我们马上动身。
鹿地说,老崔,你有啥高见?
崔福坤说,鹿司令、豹司令看得起我,让我参加秘密的军事会议,我就很感动了,八路军没有拿我另眼相看,我相信这条路走对了。
鹿地说,中,中的。我已经和西卢贾、田野打过招呼,地方党组织协助你工作。还有,军区告知,军区派来一个通讯班,带三部电台,加强我们的通讯联络。你负责接待他们,安全地护送到长城军分区来。
豹天答应着下炕提鞋告辞。易翠屏送他到门口。他发现易翠屏此番回来少言寡语,与从前判若两人。豹天关切地说,易参谋还有什么事吗?
易翠屏说,没有。
豹天说,不给你兄弟带句话去?
易翠屏说,不。
豹天说,请回吧。
易翠屏说,谢了。
豹天不无担心地回头望望,叹气说,何苦把战士都整得如此情绪低落呢?他一头走一头带一营、三区队、青英支队就从驸马寨的西沟出发。他裁度司令的意图就把队伍带到一个叫黄台村的村寨里宿营。
喜鹊进窝的时候,豹天就在他的堡垒户住下。一时,一营长陈虎、青英支队长蔡妞、三区队的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赶到请求战斗任务。豹天说,今天没有战斗任务,都回去睡大觉。
蒲公英不安地问,豹司令,你疯了?这离县城不过八里地,殷克唐就在遵化县城,鬼子增兵两个联队,闻着风一出溜就到。
豹天说,黄台村是个南北的山口子,口子外是一个密集的柳树带,村南有一条东西的沙河。可隐蔽又可顺沙河转移。我们必须在此闪一闪,告诉殷克唐,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呢。
陈虎说,这可图希个啥?
蔡妞拍一下陈虎说,你这泥猪癞狗造粪的机器,你就傻着吧。
白兰雪接口笑道,打是喜欢骂是爱,喜欢不够用脚踹,爱的发疯才骂人、打人、怄人、熊磨人。
蔡妞说,就你多嘴,怕当哑巴卖了你?
陈虎伸手捂着搓脖子,易向道不语,孙景华起身说,我老了,不陪着你们逗闷子醒脾开心。他打个哈欠就执行豹司令的命令睡觉去了。白兰雪拉了蒲公英说,那没眼色,别碍眼,我们也走。
大家说笑着散了。豹天继续读《三国演义》,兴趣所至不忍放手。
白兰雪和蔡妞回到她们的住处,卸了皮带,把手枪塞在枕头下。白兰雪睡床睡惯了,怕热,把炕头让给离了炕头就肚子痛拉稀的蔡妞。这是她俩的秘密。熄了小油灯,蔡妞说,打完了仗什么也不要,只要在热炕头上睡一觉。话音未落,就发出习习的鼾声。火炕一热就散发出浓浓的土腥味,熏得白兰雪鼻孔干刺巴骨,出不来气作恶梦。惊醒时,不知是啥时辰,忽听房瓦咕楞一响,咕咚跳进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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