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投光明兰雪遭暗杀 弄草本风仙操旧业





  三脚鸡潘耀祖乘人们只顾白兰雪和易翠屏说话的工夫悄悄离开会场扎进村子他如鱼得水一溜烟逃进关里一头钻进遵化马兰峪的堂子山坐在永旺塔下喘气。他断定已经摆脱了八路军的追击,一步就能迈进马兰峪镇。他琢磨决定是死是活的这一步是迈还是不迈?他的本意不是嫌八路军不好,而是为了救爹的性命不得不面对赤本三尼。可是又不能直接见赤本三尼,他就想了这个迂回的办法,先面见在马兰峪的川岛,说明白兰雪的真相,川岛是女人心眼软或许博得她的同情,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也许这就是自投罗网。日落黄昏,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两个带枪的便衣把他架到了东陵办事处。

  潘耀祖很熟悉清东陵办事处,它本是以护皇陵为掩护的日本特务机关,办事处主任就是特务头子千叶。川岛就常住在这儿训练特务,往抗日根据地派遣。

  几个小特务把潘耀祖关进小屋审讯。潘耀祖当过特务队长、治安军团副,眼里瞧不起几个小特务,便一问三不知。可是,他就像螳螂落在蚂蚁群里,尽管有两把大刀也施展不开。特务要动刑的时候,他说,我要见川岛将军,有重要的情报向她报告,你们还没有弄清我的身份就乱动刑,误了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小特务到底是道行浅,禁不住吓唬。急忙向川岛报告。川岛刚起床做了个好梦,正寻思梦里的云雨美事,忽然说是潘耀祖来了,也许正应了她的梦。心说,他来得正好。自她和赤本三尼分手,多少日子,孤独难熬。潘君可比赤本三尼那个老帮子有意思得多。她立即吩咐,叫他来见我。

  白嘴鼬川岛急忙整理凌乱的被褥,刷牙、洗脸、抹粉,她口衔发卡梳头的时候,潘耀祖就进来了,望着披头散发的川岛鞠了九十度的大躬表示至尊至贵至高至上至诚至敬至善至美。他从未见过川岛这般摸样,宽衣散带而不丑,发长曲蓬而不乱,脂粉浓抹而不艳,和从前那个戎装拘谨目空一切的川岛少将大相径庭。她没有防备没有敌意随随便便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潘耀祖说,阁下,我没有什么可瞒您的了。我是从八路军那边逃回来的。

  川岛不惊也不怪说,回来就好,我料到你会回来的。你听好,我不管你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回来就没事了。不要存有什么顾虑。以后就跟我干。你知道不,赤本三尼现在最狠你,见面非杀了你不可。所以,现在先不要忙着去见赤本三尼,也不要露面。听我的话,有事我兜着。

  潘耀祖可找到了一条护身符,就一应百应,当了顺毛驴。川岛说,你找个座位坐下,在我这儿就随便些,不要那么拘谨,别记恨我上次那一嘴巴。一会儿和我共进早餐。你想吃什么,你点出名字来,我分派人去做。

  将军一席心里话说得潘耀祖受宠若惊,不知天高地厚,早忘了救他爹的事。祖宗都不要了哪里还要爹?

  善解人意的川岛,专为饿昏了的潘耀祖叫来烤羊肉、老白干酒、棋子烧饼,两杯咖啡,一小碟点心。二人对坐,川岛说,饿了吧,吃吧,吃吧。潘耀祖一杯咖啡下肚,从脚尖到头顶的神经都紧紧的绷起,浑身长了劲,思维活跃,脸也红了,胆也壮了。他说,阁下如此义气宽厚仁德,跟着您做事,死了也值。从今以后,我姓潘的,就拜服在您的脚下,听您的调遣,您说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跳坑我就跳坑,叫我蹈火就蹈火,叫我今天去死,我就不等到明天。

  川岛笑了,她很满意,她感到他活泼可爱,她说,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哪里舍得叫你去死?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熬过了这场战争,还有六七十年的活头,哪就老了我们,何必先想着死呢?

  潘耀祖说,这我就放心了,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您的了。

  川岛咬了一小口点心,躺在她的床上说,你愿瞒就瞒,愿说就说。来,坐到我床边上来说话。

  潘耀祖顺从地听令。川岛就劲拉住潘耀祖的手。潘耀祖的心都飞了,他想起那年忙着向川岛报告急情,腾一下闯进她的卧室,她不问因由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今日记忆犹新,不敢造次,他说,阁下还记得白兰雪吗?她说,记得记得。你见到她了?他说,见到了。她说,你真幸运,我有两年没见她了,还真有点想她。他说,她投降了八路,我亲耳所听,她什么都暴露了。她说,我一点也不吃惊。她是我推荐给赤本三尼的,我给赤本三尼通个信吧。

  在渤海的赤本三尼一听白兰雪的消息,就像捣瞎了他的一只眼,他一阵暴跳如雷之后,立即命令新任特务队长二疙瘩潜入根据地暗杀白兰雪。

  二疙瘩带了两个手下,化装成八路军侦察员,穿便衣,掖短枪,出渤海,大摇大摆地进入北部山区抗日根据地。每到一村就打听尖兵剧社来演出没有?老乡说,来着,演出的节目那叫上鞋的不用锥子,针(真)好!二疙瘩说,剧社里有个叫白兰雪的演员,听说演啥像啥,唱啥啥好听。老乡说,那你算是说着了,你说是歌、是曲、是影、落子、帮子、昆曲、京剧、东西路大鼓,就连南蛮子唱的评弹、越腔,她那是老蚧吃蚊子,张口就来。二疙瘩又问,白兰雪主演啥?老乡说,兄妹开荒。二疙瘩说,不用说她是妹妹了。于是,二疙瘩假装担担子,两臂一悠一悠地抖起来唱道:太阳,太阳,高呀么高高照……大家一阵傻乐,二疙瘩说,我真想看她演出,可惜,我们的侦察任务太紧,没时间,没有眼福。老乡说,今晚他们就在北边那个山村演出。顺路搂一眼也中么。你们侦察员还不都是甩大鞋的,司令政委哪就看见你们了。

  二疙瘩说,那可不中,我们做事那可是丁是丁卯是卯。司令政委在和不在都一样,里儿面儿都一样。

  二疙瘩一伙趁天黑就秘密进入了尖兵剧社演出的那个叫杨家峪的村子,混在戏台子下的人群里。大幕还没有拉开,台下人声乱哄哄。二疙瘩一看这种场合暗杀白兰雪,只能开一枪,不容你开第二枪就被人家逮住。于是,他秘密命令一个手下说,今晚由你动手,唱兄妹开荒,演妹妹的一上场,那就是白兰雪,你瞄准了就开枪,我们俩在村西接应你。事成有赏。他的手下点个头,二疙瘩就带另一个手下,离开人群,绕到后台。都用席子围着,看不见里边的人,只听里边来回有人走动,嘻嘻哈哈地化妆,导演派角,演员断断续续地哼唱,背台词,弦子定音,有没有白兰雪,一塌糊涂,他们俩扫兴地离去。

  后台也没有白兰雪。

  自白兰雪那次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周围的人们另眼相看她了,《兄妹开荒》的妹妹也换了人,派她去拉幕。她不怨天也不尤人,拉幕就拉幕。今晚她不等导演指派就早早地坐在台口的一端,用幕布掩住自己的身体。开幕的罗声一响,她就徐徐拉开大幕。《兄妹开荒》的哥哥上场,唱歌刨地,和妹妹逗趣装睡觉。妹妹上场给哥哥送饭来,唱了一句就从台下飞来一枪,妹妹立刻就倒在舞台上,打碎了饭昙子,幸亏里边是空的,没洒一地。顿时,台上台下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喊着拉幕拉幕。白兰雪立即明白这一枪是冲她来的,她一边拉上幕,一边侥幸,幸亏今天没有出场,不然,死的是我。她急忙跑过去抱起演妹妹的女演员,她已经断气。一股怜悯的心情油然而生。可是,导演拨开白兰雪吼道,你走开,走开。白兰雪对社长悄悄说,我们应当马上转移。社长没有理她。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疏远她。

  节目演不下去了。台上演员们禁不住感情的冲动,全都陷进悲痛之中。导演失去了一位好演员,如倒了台柱子。演员们失去了一位好伙伴好姐妹哭一声述一句如断了手足。直至天亮也舍不得掩埋同伴的尸体。他们只会演戏,没有作战经验。开枪的特务轻易地逃跑了。

  二疙瘩接应了他们的暗杀英雄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报功说,我们在遵化的杨家峪打死了白兰雪。赤本三尼说,你验证了尸体吗?她确实是白兰雪?二疙瘩支支吾吾,打没打死白兰雪他心里也没数。赤本三尼拉长了脸说,你的功劳的没有。二疙瘩说,反正我们打死了一个妹妹,是不是白兰雪,我没看见。赤本三尼说,走,我们去验证白兰雪的尸体。于是,赤本三尼命令丰、玉、遵三县日军出动包围杨家峪。可是,三县都调不出兵来,连屎带尿打扫到一起也不过两个小队。赤本三尼就命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渤海道尹刘仙舟率本部人马同往。路上,赤本三尼、殷克唐、刘仙舟三巨头都是骑治安军提供的马匹。马们吃饱喝足,又抽足了大烟,那个精神头可说是马的所有器官都乍楞起来了,大可披坚执锐,宁折不弯。殷克唐露了脸沾沾自喜回头向他的马弁刘韬抿嘴一笑。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够近乎地和刘韬并肩齐马头小声说,刘先生,今天讨伐是什么任务?刘韬说,朱科长,你还不知道?朱欣说,我是个磨道上的驴,听喝。你则不然。你是总司令的卫队长,又是刘道尹的亲侄,消息灵通。刘韬说,你听说过有一位叫白兰雪的女人?朱欣说,何止听说?我还见过她呢。她是民政科牛科长的太太,交际花,谁不知道她?刘韬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哪里是什么牛太太,她实际是赤本三尼的特工白兰雪,派到八路军那边多年。她不但没有建树,而且被八路赤化,投降了八路。赤本三尼派二疙瘩暗杀白兰雪,赤本三尼不信,要亲自验尸。朱欣一听一喜一忧。但不露声色地说,我说呢,近几年没见她了呢。

  初春的杨家峪,野花开遍了山村,绿油油的杏树结满青绿的杏子,如梅溢酸汁。白兰雪一夜也没有平静,她比别人更有一层的担忧。她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反应快捷,能保护自己,又知赤本三尼的毒辣。可是,她的话没人信没人听。她干着急没办法支配剧社全体的行动。她想独自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又怕招来更多的嫌疑。

  天亮时,老乡做熟了早饭,白兰雪刚拿起碗筷,突然,一声枪响,接着歪把子机枪也咕咕地叫起来,手榴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她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白兰雪放下碗顺手抄起一把镰刀,就跟着两个演员向门外冲。其实,拿什么冲?他们三个人,两个有枪。一支是当道具的,没有子弹。一支是短枪,有子弹,打不响。他们开了大门的一道小缝,看见街上已经有了鬼子和治安军。立即关了门,向后门逃跑。出门他们就逃散了。

  白兰雪小步向村外运动。忽然,街角处有一个日军岗哨。她急忙缩回身,以墙角掩护。鬼子的哨兵渐渐走近,露出刺刀、枪筒,白兰雪迅速拦住大枪,挥镰刀勾住鬼子的脖子一拉,鬼子没出声就倒下了。白兰雪拣了枪和子弹盒,逃出村进入一片苹果林。太阳升起,看清了各个山头上飘着日本国旗。啊?逃出村却没有逃出鬼子的包围圈。白兰雪在两座山之间的最低处以灌木杂草为掩护一步步地向圈外移动。她为缩小目标,扔掉了脖子上的白毛巾,甩掉了大沿草帽。她拖着步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匍匐前进。然而,充斥她耳里的还是村里密集的枪声。

  枪声弥漫谧静的山村,到处冒烟,墙壁上弹痕累累,柴禾垛翻个乱七八糟。朱欣随部队进了村,第一眼就看见舞台上躺着的一具女尸体。拨正她的脸,不是白兰雪。可也是自己的同志。心中一阵悲伤。却也不能流露半点。街上躺着几具尸体,他寻找着是不是白兰雪的尸体。这位是个男性,头部中弹,鲜血不停地流淌。另一位胸膛中弹,两臂伸展,拳微握,口角微笑。一位女尸,崭新的绿军装表明她参加八路军时间短,她是被刺刀挑死的。一个弱女子的胸膛怎么禁得又粗又尖又硬的钢铁家伙的蹂躏?还有几具尸体,也都不是白兰雪。朱欣暗暗祝福白兰雪逃出赤本三尼的魔掌。

  赤本三尼厉声问二疙瘩,白兰雪的尸体哪里的有?

  二疙瘩支吾了半天,没话可说。挨了赤本三尼一记耳光。赤本三尼命令追击白兰雪,画图布告各个县集镇交通道口,盘查捉拿白兰雪。

  朱欣说,报告太君,捉拿一个小小的白兰雪,何必兴师动众?这事交给我们警务科就可以了吧。古人云,杀鸡焉用宰牛刀?

  赤本三尼一笑说,你的不懂白兰雪的厉害。她是大日本帝国专门训练出来的特工。她有万夫不挡之勇,身怀武士绝技,力大无穷,精通日、英、法、俄等数国语言。

  赤本三尼的话里话外流露出大日本的骄傲。朱欣甘拜下风。

  刘韬暗笑,心说,那就用你们日本的矛刺你们日本的盾吧。

  赤本三尼命令收缩包围,在全村搜查白兰雪。行动快的就是少数日军。治安军和警察新媳妇送殡,跟着走。

  鬼子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搜查白兰雪,村里村外地捉拿白兰雪。渐渐地缩小包围圈。在山凹里匍匐着的白兰雪,刺刀在阳光下的闪烁,给在山顶上的鬼子发现了。密集的机枪子弹就向她射来。白兰雪闪身隐蔽在岩石后,举手一枪,打掉了机枪射手。她飞身向东偏南方向迅跑。山上追下三个鬼子来,边追边开枪。白兰雪一枪一个撩倒仨。她乘隙继续向外冲。她一口气大约飞跑了三十多里,登上了一座无名的高山。尾随而追来的一小队鬼子,堵住下山之路。山高陡峭,崖陡倒悬,除非白兰雪长了翅膀,才能逃脱。但是,她没把这一小队鬼子放在眼里。白兰雪退到山顶的一个洞口,找好掩体,两盒子弹,足够用的。鬼子上山了,大摇大摆,成群结队地向山上奔跑。白兰雪没有瞄准就打死了几个。其余的鬼子吓得卧倒,开枪。白兰雪用日语喊话说,你们回去吧,不要白白送了性命。你们是抓不到我的,就是赤本三尼来,他也休想抓住我。

  一个鬼子趁白兰雪说话之际,向山上移动。刚一露头就吃了白兰雪一枪,滚下山涧。几个鬼子同时冲上来,她枪枪打中。可是,鬼子仗着人多,渐渐接近了洞口。可是,白兰雪打光了子弹,处境危机之时,她抓住了洞口的一棵草向鬼子砸去。就在这时,山腰上鬼子的背后,打来一梭子手枪子弹。消灭了这一小队的鬼子。白兰雪台头看时,来人却是飞毛腿蒲公英。

  白兰雪一屁股瘫在岩石上说,啊,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棵草蒲公英只是笑笑。低头打扫战场。缴获一挺轻机枪,一把王八盒子,子弹无数。他卸下步枪的枪栓,扔到山涧里。他把王八盒子交给白兰雪,说,敌人的大部队就在十里以外,我们快转移。你能走不?我背着你。白兰雪说,我还行,下山怕是碰见赤本三尼。蒲公英说,跟我来。

  白兰雪跟着蒲公英进了洞,天色将晚,洞里黑乎乎。白兰雪紧拉着蒲公英的衣角,他们越走越深。白兰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她说,一营长。蒲公英说,不,我不是一营长了。你就直呼我的名——易向道。白兰雪说,你知道我有危险来救我?蒲公英说,你豁出命来救我姐,我也豁出命来救你。有恩不报非人也。这是我姐说的。白兰雪说,咳,你救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蒲公英说,我知道你想说啥,我想过了,赤本三尼不容你,八路军也不容你。注意,不是指我这样的八路军,也不是指司令那样的八路军。白兰雪说,我心里有数。蒲公英说,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跟着我姐上山采药,制药,治病救人;一条是跟我走。白兰雪说,跟你干什么去?蒲公英说,我奉司令的命令组建三区队。论文论武你都比我强。你给我当参谋。第三条道路也是有的,那就是回天津、北平、上海、武汉等大城市或去五台山、华山、泰山做尼姑道士,隐蔽起来,不出世,不见人,不做事,喝风饮露,默默地了此一生。你想好,再决定。白兰雪说,我心里还有事,须向大姐交代,就先到大姐那里再说吧。

  忽然眼前一亮,他们走到一个新洞口,蒲公英蹲下身子叫白兰雪踩上他的肩,他直起身子,白兰雪半截身子露出洞外,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就纵身跳上洞来,突然,惊飞了一对野鸡。可见没有人来过,她顿时更有安全感。她伸手拉上蒲公英来。二人立即向东北方向急速前进。他们绕过城市,躲过集镇村庄,走小路,登高山。一夜马不停蹄,天亮就到了挂云山的山下。

  一阵风弹出半粒回炉正心丸,不偏不倚地落在白兰雪的口中,顿时,她变了另一个人。她自我感觉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抬眼望去,四山青翠,一勺湖水。隔水可望见云雾中的卢龙寨。他们在岸边踌躇之际,湖心的水面上飘来一条小船,船夫唱着山歌靠了岸。他们上了船,白兰雪问,老人家,多少船钱?

  船家说,姑娘,什么是钱?

  白兰雪奇怪,这儿的人不懂钱币的万能,她说,老人家,我们坐了你的船,你要什么?

  船家说,我啥也不要。

  白兰雪说,那么。你靠什么生活?

  船家说,水里游动着的鱼,山上奔跑着的野兔、山羊,山坳里的玉米、谷子、大豆、红薯。山里这些人居无思,行无虑,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消亡,万物复情。姑娘,你是头一次进卢龙寨吧,疏不知我们这儿是世外桃园。卢龙寨没有战争,没有掠夺,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欺诈,没有歧视,没有官员,没有捐税,没有苦役,没有军队,没有警察。踏上这片土地的恶人立即变得善良,善良的人进来变得更真诚美丽可亲可爱。

  白兰雪啊了一声说,我可进入了一个神仙的境地。

  蒲公英说,是你的幻觉吧,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白兰雪说,你感觉迟钝,没有发现。

  对周围的一切白兰雪都那么惊奇,目不暇接,几个时辰就到了对岸,走进南卢龙寨村。

  姐家的栅栏门敞开着,蒲公英和白兰雪怕惊动了姐姐,就静悄悄地进了门。姐姐易翠屏在院子里背着他们晒草药、碾药、做回炉正心丸。远处有个托盘,她把做好的药丸一粒粒准确无误地弹进托盘里风干。她边弹边哼着小曲:

  湖上风来波浩渺,

  秋已暮,

  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

  说不尽,

  无穷好。

  白兰雪惊叫道,又一个赞美无穷的。她拍手说,好一个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易翠屏回头哎呀一声说,是你们来了,咋就这么巧呢,应了我的梦。我梦见,我梦见……话不出口,只是哈哈地傻笑。

  白兰雪脸一红把易翠屏的梦猜个八九不离十。蒲公英稀里糊涂,他说,姐,我们可是没吃饭,有啥进口的,我们先掂补掂补。他们吃饱了喝足了,蒲公英囫囵吞枣躺下便睡。

  易翠屏拉住白兰雪的手说,你舍命救了我,我们就是生死之交了。我不管你过去是干什么的,只说现在,看今后。白兰雪说,大姐,你的梦,可以告诉我吗?易翠屏一笑说,那是梦,又不是真的,说它没必要。还是说我们现实的吧。白兰雪寻思,不说就算了。她自知过去在渤海的名声不好,配不上人家,何苦死乞百赖?易翠屏说,小白,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上山采药我有个伴儿,制药有帮手,出诊有助手。白兰雪笑着说,大姐厚意我领了。可是,万一你那个宝贝疙瘩来了,我可就给你带来麻烦了。我还是不在你身边的好。易翠屏说,我跟疙瘩已经解除婚约,他不会来的。你还想回去吗?你已经绝了回去的路,八路军也不喜欢你我。白兰雪说,他喜欢。她一扬下巴颏指指蒲公英。易翠屏说,那我就没说的了。不过,我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白兰雪又一乐,大姐又误会了。不过误会得甜蜜。她说,那是当然。我决定跟他去。你兄弟奉命在长城内外组建八路军三区队,我跟他去也许能派上用处。在你这儿,我就是胆瓶的耳朵,摆设。易翠屏说,哦,你们是从鹿司令那里来。鹿司令他身体咋样?他好吗?他天天吃好了饭吗?睡好觉吗?他身边有人服侍吗?他伤风感冒吗?他知道休息吗?他……白兰雪哎哟一声说,我的天啊,我可回答不了你的这些老大难的问题,那要问他。她指一下熟睡中的蒲公英。

  易翠屏不顾兄弟的疲劳把他推醒,关于鹿司令的事,问个底儿掉。蒲公英合目眨眼地答非所问。易翠屏打了兄弟一巴掌说,鹿司令的命令你当耳旁风,你不抓紧执行,还有心思睡大觉。快醒醒,快醒醒。蒲公英迷迷湖糊地说,姐,再容我睡一会儿,只一小会儿。

  这时,易翠屏的女儿小娟子慌张张地跑进家来,喘着气说,妈,不好了,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打听你在哪儿住,问我认识他不,问我上不上学。他到咱们家来了。

  蒲公英纵身跳起来说,是二疙瘩?先吃我一枪。

  白兰雪也利索地握紧手枪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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