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陈老六父子述别情 东卢周稻田觅乡音





  著名的狮子双枪快手王殿,使的神枪那叫出壳响。陈老六忙按住王殿的手说,别慌。常财主说,参谋长说得是啊,在这个窄地方打起来,你们二位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是要吃亏的。莫如先应付着,就说你们是来贩鱼的客商。

  说话间,从大门口走进俩治安军戴上尉军衔的军官。常老伍躬着身子迎到二门上,笑脸哈哈地说,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俩治安军不理不哼不哈。一个龙体;一个凤姿。常老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拿鞭子一指说,你是大乡长?

  常老伍说,是,在下常伍豪。

  一个说,八路军混进民工中,打伤了刘警长,你这个大乡长是怎么当的?是你私通八路。

  常伍豪真的要嚎了,他说,我的老爷,哎呀,我岂敢私通八路?我是大乡长,为皇军办事忠心不二,大大的良民。

  一个说,各乡传闻,你家里住着俩生人,是什么人,是不是八路?我来审问。

  常老伍说,哎呀,哪来的生人,是我远方的俩亲戚,来海边贩鱼。

  说着俩治安军挑门帘进来,他俩打了个沉儿一愣,回头又板着脸说,就是他们俩吗?

  王殿一看这俩治安军不是别人,一个是陈龙;一个是大龙的媳妇女扮男装的魏淑敏。陈老六也装着不认识。淑敏到底是女的,心眼儿软,一见亲人眼圈就红了,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大龙板着脸说,常大乡长,你回避一下,我要亲自审问这俩嫌疑犯。

  常大乡长一边退去一边说,他们可是好人哪,我担保。

  常大乡长退去了。

  大龙和淑敏激动地拉着爹的手,拉着王殿的手。

  陈老六说,你俩辛苦了。

  大龙说,苦倒不怕,董团长提拔我当了他的副官,让淑敏当他的秘书。我们联络了二十几个连排长们,工作还算顺利。可是,最近派来了一个潘副团长,就是潘阎王的儿子潘耀祖,他在赤本三尼那儿失宠就投靠了殷克唐,就成了殷克唐的亲信。显然是监视我们这个团的。

  陈老六说,你们的工作很危险,要处处加小心。别大意。待时机成熟,我们就里应外合,举行起义。把这个团拉出来,参加八路军。

  王殿说,你们团在山西刘庄驻防,怎么就到这个地方来了呢?

  淑敏说,就是挨哪个潘阎王咬了一口。那次爹去抹红,潘阎王落个私通八路的名。鬼子赤本三尼把他秘密抓起来拷问。撤了潘耀祖的特务队长的职。可是,潘耀祖说通了赤本三尼,说是上了八路军的当。潘阎王就说治安军董团长包庇八路军。经过一番口舌,才脱过这一关。从此,赤本三尼就不信任这个团了。才有了这一出。

  王殿说,也好。

  淑敏说,可不是咋的。自那以后,我们和上级断了联系,那个副团长到任,我们的活动更受到限制。不成想今天就和上级接上了头。万幸,万幸。

  陈老六说,我们在常家还住几天,这儿就当我们的联络点。明着我们是鱼贩子。常大乡长帮助过我们,不要难为他。你们的主要任务是隐蔽、联络人,机智应付突然事变。

  陈龙说,爹,王叔叔,我们记住了。

  陈老六说,你们走吧,不要耽搁很久。

  陈龙大声说,啊,你们鱼贩子遇见八路必须向我报告。说着一摔帘子走了。常乡长从后屋倒着小碎步跑来追着陈龙、淑敏的屁股后头连连说,老总,慢走。

  常乡长送走俩治安军回来,进屋就关切地问,他们没难为你们?

  陈老六说,还不是沾了大乡长你的光。

  王殿说,那也是问个底儿掉。

  常乡长说,你们太太平平就得得的,不然,我咋向鹿司令交代。这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刘警长又下来通知,要各保在挖沟工地上分段钉桩子。

  陈老六说,白天,你领着乡保长们去钉桩。晚上,我们就去拔桩。谁挖谁平。

  一天一夜过去了。

  刘警长带人到挖沟工地监工。他发现民工都站着不动,大吼,怎么都捆起来的秫秸戳起来了?快挖,快挖。

  民工们七嘴八舌,嚷嚷着,我们是老虎吃刺猬,不知从哪儿下嘴。说得得得的,按保分段挖,现在咋就牛犊子拉车乱套了呢?

  刘警长问,钉的桩子呢?

  民工们说,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去?压根儿就没见什么桩子。

  刘警长低头仔细一看,可不是咋的,地上的木桩横七竖八地散乱着,他问,这是谁干的?反了,反了。你们大乡长呢,他上躲各庄了?

  常乡长从民工中挤出来说,警长大人,拔桩子的事,不是你干的,也不是我干的,那就是八路干的呗。

  刘警长吓了个大屁股蹲儿。引出一阵大笑。他恼羞成怒,大吼着快挖,快挖地放了一嘟噜屁慌忙撤退。

  刘警长回到张各庄警察局,把各大乡长臭撸一顿,想出一个对付八路军的新招儿。刘警长说,就这么办,你们回去布置,违令者斩。

  常大乡长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卢陈、王殿。参谋长说,他是死心踏地地给鬼子卖命,与八路军作对。本指望他改邪归正,可是,一次次教育他,却不知悔改。还要建立联乡情报网。

  常老伍说,我不给他建就是了。

  陈老六说,不,要建,要建。

  王殿说,参谋长的意思是……

  南卢陈说,他下米,我喝粥。

  常乡长说,我都闹巫迷了。参谋长要喝粥?

  王殿说,就是刘警长建立的情报网,给八路军送情报。

  秋天到了。盛产花生的滦县进入了一个大忙的季节。一春一夏刘警长的防共沟也没有挖出来。他的计,都被人家破了。难道就没辙了吗?他冥思苦想,想了一个没辙的办法,就是命令各村青壮年男子都到据点里来睡觉。

  一天晚上,距张各庄十里地的一个叫崔各庄的据点吊桥外来了一大帮青年农民。炮楼上的哨兵骂骂咧咧地问,今天咋这么晚才来呀?

  一个青年农民说,老总啊,我们乡长说,我们在您这儿住的日子不少啦,平平安安的,多亏老总们看守得好啊,乡长让我们给老总们带点花生来,炒巴炒巴就误了点,这不是,新炒的。

  农民们故意把盛花生的篮子摇得山响。

  伪军们平时也吃不到个油水,都成了馋痨。听见花生的声就引逗出馋虫子来。他们紧溜地放下吊桥开了栅栏门,一窝蜂地拥出来抢着花生吃啊装啊划拉啊。农民们乘他们吃花生不留神之机,进屋摘下枪架上的一支支步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这帮农民恰是陈老六和王殿率领的八路军十二团的一个武工队。他们摘下枪就子弹上膛顶住伪军说,不准动。

  伪军们蹲的蹲,坐的坐,嘴里塞满花生都停止了咀嚼。

  陈老六对伪军们说,你们不能白吃花生,得花钱哪。

  伪军小队长心里明镜似的,他讨乖地说,我们该吃的吃,你们该摘枪的摘枪,都在那挂着呢。

  八路军收敛了大小枪支弹药,王殿说,你们吃着,我们走了。

  伪军小队长说,别这么着走啊,给放两枪,要不,上边说我们把枪都换花生吃了,未必好交代。

  陈参谋长给王殿使个眼色。王殿端起新缴获的机枪对空咕咕地放了两槽子。

  伪军小队长又说,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点炮楼。

  陈老六回过身来问,烧了炮楼你们住哪?

  伪军小队长说,参谋长关心我们,说实在的,谁爱吃这碗饭啊?没办法,就回家。

  陈老六说,好,你们哪要回家,发路费两元,够不?

  一个叫小尕子的伪军说,我不回家,回家也没饭吃。参谋长,我是第三次交枪了。我琢磨着我还是回去贩枪吧。

  陈老六说,中啊,中啊。说着他掏出三十块大洋给了小尕子。

  小尕子乐呵呵地说,参谋长照顾我。

  陈老六说,下次瞅准机会再给我们送枪。交枪有赏,一支枪给十块,一百发子弹也给十块。

  一个伪军问,参谋长,我当八路军抗日去,你要不要我?

  陈老六说,要,要,欢迎你们都过来共同抗日。

  一时间过来一半人参加八路军打鬼子。小尕子和伪军小队长要回到据点继续干伪军,其余的回家。陈老六王殿带着新老队伍撤离据点,他们大约走了半里地的时候,忽听身后的炮楼一声爆炸,顿时,火旺烟高,炮楼化为灰烬。

  春、夏、秋三季,陈老六、王殿滚雪球似的,竟滚出来了半拉营的八路军。他们一鼓作气连克大沙窝、泽坨、河南庄三个据点。兵力不足的司各庄、柏各庄据点之警察,如惊弓之鸟,不战自溃,龟缩到曾家湾据点。陈老六、王殿把队伍开进柏各庄,与东卢周不期而遇。

  陈参谋长说,老周啊,高政委三番五次地给你捎书带信,叫你回去参加整风抢救运动。可是,我这个人屁股沉,走到哪儿落道到哪儿。今天才见面。信我是送到了,下边就由你决定了。东卢周汉人笑笑说,将在外么,军令有所不受。我着急的是打曾家湾据点。

  陈老六说,我们不谋而合了啊。

  咸味的海风吹落了泛碱的太阳,哨音不绝的潮水涌岸,冷月当空。谋划攻打曾家湾据点的八路军在柏各庄宿营。通信员小孔给老周打来洗脸水。艰苦惯了的周汉人把一条毛巾拦腰斩断,一条毛巾变成两条。手脚勤快的小孔又点燃了小油灯,照亮了八路军指挥部的几位首长,南卢陈、东卢周、王殿三人思考的长脸。陈老六是当地人,曾家湾的每条街上都留下他数不清的脚印。他又那么足智多谋,人也厚道、老道。王殿受过专门军事训练,但,地形不熟。东卢周是外国人,人地两生。出主意的还得南卢陈。他们都不言语,陷入苦索中。

  没有电,没有煤油的柏各庄,只有点燃蓖麻油照明。把棉花捻成卷浸到油里,用铁铸的容器盛油的小油灯不拨不亮。通信员小孔不时地拨灯捻。小油灯暗下来时,一阵风过后,隐约传来曲调悠扬愤恨难消的童谣:

  南边的种水稻,

  北边的挨水泡。

  日本人吃军粮,

  高丽人喝黄汤。

  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的周汉人不由自主地寻着童谣沿双龙河寻寻觅觅地南行。他边走边听边思,想到他在朝鲜新义州度过的聚沙之年。那年日本侵略军强迫新义州公立小学的学生们都必须到日本人开办的日语学校读书。大部分同学都不敢不去。教室里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个学生。他们的老师饱含热泪专为他们哥俩上了一堂朝鲜三千里江山的课。那天他俩听的更加聚精会神,不眨眼,屏气凝神,直盯着老师那张宽厚的嘴唇,洗耳恭听从那儿迸发出来的每个音节以及每个字所包含的新意。他们亲自经历的最后一课比课本上都德的《最后的一课》相得益彰。那一天的个把小时,老师引发出来的爱与恨,如铁铸钢浇灌注全身,决定了他的一生。从此,他的生命融入了三千里江山,他的感情寄托在三千里江山,他的思想完全献给了三千里江山。

  童谣痛苦地呼唤着周汉人踩着深秋泥泞的黑土地寻觅。他已经闻到海风的盐碱味,听到了海浪的呼啸,看见了海上低云的乱纷翻滚。稻田已经收获,一堆堆的稻草宛如黑色的圆沙丘。在稻草的背后有一排排稻草顶泥巴墙的房子。在拐角处有一个七八岁衣服单薄的女孩思乡望月唱歌谣。蹲下来的周汉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童年。他脱下棉军装披在小女孩的身上。

  女孩说,叔叔,我要回家,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

  东卢周说,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的,一定能回家的,孩子。

  他们用朝鲜语作简单的对话就知道她和她的父母长篇的痛苦。她这样幼小的年龄也是人生一回,家没有了,国也没有了,立锥之地也没有了。就这样忍受下去吗?忍受到何年何月?忍受到几辈人呢?

  攻打曾家湾的战斗午夜行动了。把握战机恰到好处的陈老六把指挥部设在村北约一里地的卧如寺。东卢周说,卧如寺?长城地区的寺庙可不少呢。

  王殿说,我听说,唐代有一对姓曾的夫妇来这一片海滩落户,以打鱼为生,繁衍后代成了一个村就叫曾家湾。唐人信佛,卧如寺就是那个时代的遗址。对不,参谋长?

  寺庙多年失修,香火不及,草木丛生。忙于作战的陈老六说,佛爷帮不了我们,还得靠我们自己。说着拂袖掸去佛案上的香炉及百年灰尘,铺上作战地图,他说,老周带一队,绕过村南,防止敌人从海上逃跑。王殿从北进攻。敌人可能向西北大新庄、小集镇逃跑。曾家湾集中了三个据点的敌人都是黑衣警察,战斗力极差。我们呢?我有半拉营,老周组建了朝鲜义勇队百余人。加在一起四百人。敌人充其量不过二百人。取胜是有把握的。老周你说说,怎么打?

  老周说,就按参谋长的计划执行。

  陈老六说,我在正面,我们多相互通报敌情。行动吧。

  作战灵活的陈老六和王殿站在双龙河的堤岸上向东望去,曾家湾尽收眼底。古老的曾家湾风吹树影,屋角移动。没有灯光,没有炊烟,也没有农民的打鼾声。只有密集的枪声,美丽的曳光弹在夜空中穿行无阻,宛如中秋赏月时惊飞的萤火虫。

  被围困住的警察们惜命地仓促应战,盼望无望的援兵盼蓝了眼珠子,盼酸了脖子。柏各庄、司各庄之敌后悔龟缩于此。他们看到已成败局,便无心应战,只求一条生路。曾家湾的敌人抱怨他们引来灭顶之灾。于是,他们互相指责、漫骂、鞋底子摸油,溜之乎也,各自择路逃跑。

  沉着应战的陈老六悉心观察战局不失时机地命令王殿的二梯队出击,严密搜查,消灭顽抗之敌。

  王殿带队出击时,忽然,从据点跑出五个骑马的,他一甩神枪就撂倒了仨,活捉了俩。他押着俩俘虏甩在参谋长脚下。

  陈老六侃侃谔谔地刚正说,你们都是中国人吗?为什么助纣为虐,枪口对准中国人?你们对得起祖宗吗?还是炎黄子孙吗?自东洋侵我中华,我等投笔从戎,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宗先吾著鞭。可是,你们干的好事,该当何罪?

  俩俘虏猴子捣蒜似的叩头。一个说,家有八十老母。一个说,家有哺乳小儿。求老爷饶命!

  陈老六说,此刻且饶过尔等,我这有一粒回炉正心丸,拿去各吃半丸,日后孝敬父母,教导小儿,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协助国人讨逆。胆敢再来,杀无赦。

  俩俘虏匍匐在地连连叩头,一个俘虏拿了药丸就吞了下去。口中不停地说是,是,是。

  王殿说,参谋长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惊魂未定的俩俘虏一口气跑到张各庄警察所,那个没有吃着回炉正心丸的生就一身贱地跪在刘警长的脚下。

  刘警长刚起床,带一脸晦气说,你们俩还有脸回来,你们去死,去死。

  吃了回炉正心丸的不语,另一个俘虏说,警长大人,我俩虽然被俘,但,也探得虚实。你道是打曾家湾的八路军是谁?

  刘警长问,谁?

  俘虏说,就是常乡长家来的那俩鱼贩子。其实,一个是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一个是双枪手王殿。

  刘警长问,没有看错?

  俘虏说,小人岂敢瞎白,没错,他们就是八路军,不是鱼贩子。

  刘警长吩咐,来人哪。

  值班警察进来说,大人,有啥吩咐?

  刘警长说,去几个人,把常老伍提溜来见我。

  常老伍几乎天天见警察,并不见怪。他顺当地来到张各庄警察所。往日,刘警长嘻嘻哈哈;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刘警长见了常老伍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地说,给我吊起来打,狠狠地打,交出那两个鱼贩子,不然就往死里打。

  常伍豪那也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禁不住几棒子。也就是三五下他就晕了。况且打人的警察膀大腰圆,警长有令,常老伍没有准备,早知今日,带几个钱来一擩不就少挨这个冤枉打了么。在他弥留之际后悔自己白当了几年大乡长,深知当下政治黑暗,没钱寸步难行,一时疏忽,忘了带钱。

  常老伍挨打的消息传到常家,老伴吓得犯了老病,手脚冰凉,嘴唇青紫,大喘气。儿子当了治安军不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少奶奶在家主事。她年轻美貌,性刚烈而好客,遇事不慌又着急。她忙打点些钱、手饰,叫管家走刘警长的门子。管家说,少奶奶,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下人怎么出头?

  少奶奶说,真没用。我亲自去见刘警长。他有三头六臂咋的。你料理好家事,给老太太请个先生瞧瞧,给少爷送个急信,就说家里出人命了。

  常家少奶奶一进警察所,刘警长就在他的警长室端起架子来。可是,他一见常家少奶奶长得水仙似的,惊叫一声我的妈呀,就垂涎三尺,端着的架子就不翼而飞了。他说,请坐下说话。

  少奶奶说,刘警长,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您也知道我是干啥来的。我们家老爷子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请刘警长刘大人手下留情。这是点小意思,请刘大人笑纳。事成还有重谢。

  刘警长说,常刘两姓不是外人,何必动银子钱呢?你知道不?天津有个常宝坤,北平有个刘宝全,都用一个宝字,是一个师傅教出来耍贫嘴的徒弟。常刘常刘亲热得流油。就拿常说吧,老辈子有个叫常仪的女子,后来就奔了月,守着寒宫冷月,真没意思。人间好好的,奔那门子的月呢?

  常家少奶奶说,刘警长,我是嫁到常家的媳妇,我不姓常,说得都没边了。请刘警长说说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把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放在心上我就念佛了。

  刘警长说,说的是,说的是。你们家老爷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只管放心。回家去吧,告诉你婆婆,一两天就放你们家老爷子回家,中了吧?

  常家少奶奶回到家里向病婆婆诉说原委。婆婆问,见你爹了没?他们打的咋样?伤着哪儿了?

  少奶奶说,咳,让那个刘警长把我吓蒙了,他贼眉鼠眼的,我都浑身发抖。忘了见我爹了,这是咋说的。我再去一趟。

  婆婆说,拉倒吧,人家不是说了么,一半天就放你爹回家来。

  两天过去了。常老伍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又悬了心,更加不安了。婆婆打发儿媳妇再去见刘警长,请求见你爹一面,务必,务必。

  常少奶奶又带一笔巨额款子来见刘警长。她说,请刘大人格外开恩,我看看我爹。

  刘警长说,好说,好说。

  少奶奶说,谢刘大人。说着推过那笔款子一笑说,刘警长到底是一句话的人,请大人领我见我爹去。

  刘警长说,不忙,不忙。其实呢,早就该放他回去。可是,有一点小事情,他老是说不明白。我叫他再反省反省,最多半天,今儿吃了晚饭你就来领他回家。

  常少奶奶得了一个半天的满足。两三天都等了,这半天就忍不得了?

  吃了晚饭,常少奶奶就顶着半拉日头进了警察所,可是,刘警长不在屋。一个警察告知说,刘警长正陪治安军潘团副吃饭,请少奶奶稍候。

  太阳可不等人,说话天就黑了。那个警察又提一盏马灯,放在桌上说,刘警长和客人已经吃完了饭,正陪客人用茶。他送走了客人就来。

  常少奶奶又等了半个时辰,她烦躁地抱怨那个潘团副屁股沉,还没走。门帘子一响,警察进来说,客人走了,刘警长多喝了几杯,头有点发晕,不敢走动。请少奶奶到他那里去,刘警长在那儿等你。

  常少奶奶说,中啊,带路。

  警察提着马灯引路,七拐八弯来到警察所的后院,警察推开一扇小门,请少奶奶进去。刘警长说,今天有个客人,晚了,对不起。

  常少奶奶说,我爹呢。

  刘警长吩咐那个警察说,今夜留神巡逻。

  警察说,是了。他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刘警长哗啦一声插上了门栓。

  少奶奶啊了一声说,你要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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