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鹿地君上山挖甘泉 二政委到任先整风





  潘阎王拍了当作他未婚三姨太的肩膀,那二位缓慢地回过头来,他可就吓了个大仰八叉。这二位不是别人,一个是穿便衣的赤本三尼,一个是穿旗袍的川岛。街上没人,潘阎王上前答话致歉,他抱歉的话还没有出口,一辆摩托车嘎吱一声刹车,从车上跳下俩鬼子就把潘阎王拖进车斗子里,呜的一声开跑了。赤本三尼和川岛对看看得意地一笑。

  潘阎王万万没有想到他被鬼子佐木秘密抓进宪兵队。

  北特警司令部,响尾蛇佐木向赤本三尼和川岛报告潘阎王私通八路的证据,并呈上那些礼物和书信。赤本三尼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书信说,佐木君,你的,要对潘阎王严加拷问。对开滦矿炸药库多加岗。严防炸药落入八路手中。

  佐木哈依着退去。

  白嘴鼬川岛对那封书信也是反复推敲,来回琢磨的。她见过鹿地,突然,从鹿地的名字里幻化出鹿地的形象来。他们还活着,难道他们没有被皇军消灭?她对赤本三尼说,喂,我说,我们回日本以后,和那个白兰雪就断了线。现在她还在那边吗?今日如何?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她可是你的人,就靠你和她联系了。

  白嘴鼬川岛说,目前,物色不出可靠的人选,只有我亲自去找她。她在哪儿?不知道,必须到山里寻访。

  赤本三尼说,处处小心。

  川岛女扮男装,骑着毛驴沿滦河北上,过长城,入热南,混进一群运水的驴驮子队。他们沿着一条山路缓行。在一个山路的拐弯处,道窄路险。忽然,他们身后开来一支军队。川岛回头看时,我的天啊!还是八路军。队中几个骑马的,她认出来的有及时雨鹿地、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那个小个子戴近视镜的,可能是他们的政委北卢姚。她想看看八路军里有没有白兰雪,就勒驴收缰站在路边。

  鹿地、姚楚人带八路军十三团一营开辟长城北至五指山一带新区。行军中不知为什么堵了路。鹿地、北卢姚、一营长蒲公英下了马,急奔至队前。赶驴的老头小心翼翼地通过弯道。他们就帮赶驴人疏通道路。

  鹿地问,老大爷,驮的是啥呀?

  老汉说,水,水呀!山里没泉,山里人吃水全靠从滦河驮水。

  鹿地说,多远哪?

  老汉说,一出20里打来回。

  鹿地说,真不容易。

  一头毛驴脚下一滑,溅出罐里的水滴。老汉忙抱住水罐,仿佛抱住了生命。

  老汉拉驴靠在路边,请八路军先走。川岛怕被鹿地、易翠屏、蒲公英认出来,就把帽沿狠狠压低。她从帽沿儿的边缘飞出睨视的目光,扫寻着八路军队里的白兰雪。

  及时雨鹿地、一阵风易翠屏、飞毛腿蒲公英带着八路军大部队过去了,也没有一窝蜂的人影儿。川岛望着八路军的队伍发狠,望着鹿地发狠。

  一直为老乡饮水困难而心情很不平静的鹿地遥望着大山沉思,俗话说,有山就有水。

  夜幕降临了,天上银河转,人间帘幕垂。一阵风扬一把黄土化做一队可亲可爱的八路军,开进了一个叫王厂沟的小山村宿营。顿时,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冒起炊烟。一家堂屋,上有烟,下有蒸气。锅台上摆了一溜军用水壶。锅里的水沸腾了,一位山里姑娘哼着歌儿仔细地往军壶里灌水,恐怕洒出一星半点来。

  屋里几名八路军战士用热水烫脚。锅里的水渐渐舀干了。驮水的老汉抱起水罐心痛地往锅里注水,倒个底朝天,又抖抖水罐把水控干。

  洗完脚的战士端着一盆脏水正要泼出去。老汉说,放下,放下。老汉绾袖子就要洗手。

  战士说,大爷,这是洗脚的脏水。我给你打盆干净的水来洗手。

  战士手脚利索,端起盆来就耍到门外,噗,泼到街上。

  这盆洗脚水正巧泼在从此路过的一位脚下,惊得这位不由自主地一躲。战士抬头看时,哎呀了一声说,报告司令员,战士马小六……

  鹿地打个没关系的手式问,你是哪个连的?

  战士说,一营三连的。

  鹿地说,通知你们营长,全营集合。

  王厂沟一条街,八路军头顶皎洁的月光列队。一营长蒲公英跑步到司令员、政委的面前敬礼说,报告,全营集合完毕,请司令员、政委讲话。

  鹿地登上一个石头碾子,板着面孔说,同志们,我们八路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这里是山区,老乡吃水非常困难。要从20里外的滦河驮水,来回40里。一头驴只能驮两罐水。人民不舍得用水啊,却慷慨地给八路军用水。而我们的战士懂得人民的这份心情吗?我们怎么做的呢?洗啊,涮呀,满满地灌水壶啊。你们知道人民怎样用水吗?淘米的水洗菜,洗菜的水浇地。一滴也舍不得浪费。可是,我们呢……

  那位驮水的老汉挤出人群,冲着鹿地一扬手说,司令员同志,别怪他们了。八路军流血流汗为了啥?用点水是应该的。不必兴师动众,拉倒吧,别说了,我多跑几趟就有了。

  易翠屏劝回老汉说,大爷,司令员就怕你多跑道。

  鹿地说,明天,全体带着锹镐,上山挖泉。

  蒲公英站在队前说,明天上山挖泉。解散。

  说解散,可是,八路军战士们一个也没有走开。那几个烫脚的战士垂下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们摘下自己的水壶挂在一位老乡的脖子上。又两名新战士学着老兵的样子,把自己的水壶挂在两个女孩儿的脖子上。老乡们不乐意接受八路军战士的水壶,就悄悄地离去。战士们就把水壶挂在家家的门口,门插棍上,小树上,挂了一溜水壶。从村里挂到村口,一直挂到老乡们的心口。

  在暗中的川岛看到这一切,不寒而栗。

  那位驮水的老汉憋不住心头的一股热乎劲儿,他突然喊了一嗓子:八路军万岁!接着他掐着嗓子拿老奤儿影的调子高唱:

  及时雨,司令员,

  率领十二十三团……

  王厂沟一夜没有平静,那句老奤儿影的唱词老是在山里转悠、飘荡、回旋、催促破晓。京东第一吹老三吹响了起床的唢呐。及时雨鹿地没水洗脸,扒开眼珠子就提着镐头上山找泉挖泉。政委也披上衣服跟了来。易翠屏和杨昭抿一抿头发扛着锹上了山。一营长蒲公英带全营上山,一声口令,部队扇面散开找泉。

  桃红又是一年春,这一大片鸿蒙初开的原始森林、旷野深山苏醒了。八路军进山给寂静的一抹荒野带来一片喧嚣。太阳爬上了东山顶,为西山尖刷上一色美丽的红霞。顿时,映照一片美景,青翠的松柏,绚红的玻璃树,黄叶蓝花,高山密林中朴素的白鹤神采飘逸,以及花里乎哨的野鸡叽叽嘎嘎地自诩天下歌王。生活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的人们,很少见到这种没有战争硝烟的和平世界,令人陶醉。

  易翠屏和杨昭灰色的军装在美景的陪衬中,更显得艳丽多姿。杨昭说,喂,司令到哪儿,你就到哪儿。影相伴,东奔西走,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易翠屏说,好啊,杨贵妃,你又胡吣。说着举手欲打。杨昭跑,翠屏追,一呼一叫,宛如给这幅油画配上了动听又迷人的山歌。

  鹿地昂首远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政委说,热南真是个好地方。

  姚楚人说,当初我们决定开辟热南抗日根据地的方针是对的。

  他们边说边走,忽然,鹿地脚下一软,踩着了石缝一片绿草,绿油油长势旺盛。他猫腰拨开草,石缝的土湿漉漉的。他心中一喜,忙招呼政委、蒲公英说,喂,我可发现了新大陆。

  司令员的呼唤,易翠屏、杨昭、政委、蒲公英以及附近的战士都涌来,七锹八镐,大家齐上阵,一股清泉渐渐地涌出来。顿时,八路军战士围着清泉跳啊,唱啊,欢呼啊。宛如打了一个大胜仗。泉水越涌越旺,流成小溪,沿着石缝往山下流去,直至村头。

  找到了泉水,惊动了全村老少,都从家里跑出来。仿佛迎接嫁进村的新娘。好事者抬出大鼓、铜锣、铜镲,咚咚嚓,敲得山响。泥瓦匠们动手修建了一个蓄水池塘。在池塘边上树立一块方石,石匠们巧运钢凿刻上四个大字:国运长久。

  村里的男女老少满怀喜悦地来打水、洗衣、冲身、洗发,老人们捧一捧泉水喝,及时雨一下子解了山里人几辈子的干渴。

  那位驮水的老汉望着泉水合不拢嘴,他在老奤儿影的唱腔中填加了新词,在池塘边通着人们高唱:

  及时雨,司令员,

  率领十二、十三团,

  回旋北口外,

  开展游击战。

  群众没水吃,

  他们去挖泉。

  解了千年渴,

  润了我心田。

  亲人八路军,

  救星共产党。

  开辟新地天啊……

  鹿地、政委、蒲公英、易翠屏、杨昭与人民共享欢乐。

  政委说,热南有搞头。

  鹿地说,当初,我们决定巩固口里,发展口外,扩大根据地,武装开辟满洲的方针是对头的。为了长期坚持敌后抗日游击战,不但要有平原作为我们的活动区和人员后勤的供给地,更需要山区根据地作我们的依托。开辟热南,扩大了回旋余地,建立了根据地,部队有了休整的地方。又可以建立后方机关,如报社、电台、医院、贸易、文化教育、边区政府、货币流通、减租减息等等,大有搞头啊。

  忽然,通讯员报告,上级来人了,请司令员、政委速回司令部。

  鹿地说,喝,他们来的好快啊,走,看看去。

  上级来的人就是双峰驼高老蔫,在王厂沟村山民的小茅屋里,鹿地、政委等人进来时,高老蔫以及参谋长、王殿、斧子、大炮、马勺、谷雨到渤海抹红归来的人们都站起来。都是熟人,高老蔫和大家格外亲热。他握着鹿地的手说,鹿地同志,在长城就你我是军校出身。你是黄埔的,我是抗大的。在黄埔,你听蒋校长讲三民主义;在抗大,我听林校长讲马列主义。

  鹿地说,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了。

  高老蔫说,别的不敢说,这几年我可是脱胎换骨了。不是从前的天马了。

  全屋的人都嗡的一声笑了。 在笑声的掩护下,蒲公英和老三抢着说了一句:如今的天马修成正果,披了一件袈裟回来,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了。

  老三捅了他一下说,嘴上留神。

  笑声淹没了天马的话题。高老蔫说,说正经的,临来,首长找我三次谈话,作了许多重要指示。现在就传达。

  鹿地说,不忙,不要只传达给我们几个人,请党政军主要领导同志都来听一听。翠屏,你通知豹天、老贾、老周,请他们三日内在王厂沟集合。

  易翠屏按照司令的命令,派出通信员向东西两个方向奔去。

  三天过去了。

  王厂沟美丽的早晨,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新的一天开始了。长城党政军主要领导人陆续到达。惟独东卢周不知在哪儿绊住了脚。鹿地担心地坐立不安。他问谷雨。三十六个半摇头。易翠屏小声说,大哥,你忘了,派他去渤海办事,就他没有回来。谷雨都发傻了。易翠屏安慰她说,没事的,听说老周办完了事就去路南海边稻田,会见由他们朝鲜国来的移民。

  北卢姚说,不要开小会了。只差他一个,不能只搭了台子不唱戏。

  鹿地说,好吧。于是,他把高老蔫推到众人面前说,这位是大家的熟人。我们抗联时期的高司令,也是个长城老奤儿。今天他以长城军分区第二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和大家见面。他是从革命圣地延安来的,带来了新的思想、新的作风、新的气派,新的理论武器。请高政委讲话。

  高老蔫清理一下喉咙,就开始传达首长指示。有的是凭心记的,有的是小本子上的,有的是书本上原著的,有的是他即兴发挥的。几年抗大的读书经历,他获益匪浅。马恩列斯毛,甲乙丙丁戊,开了中药铺,又是瓦盆店,一套一套的。从马克思的三个来源到共产党宣言,从剩余价值论到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从费尔巴哈到实践论,从黑格尔到矛盾论,从国际到国内,从边区到敌后,充当一个思想贩子的角色。别的不说,单说这些新奇的词汇、格路的概念就够长城老奤儿捣动几年的了。哎呀,好不容易说到眼目前了。他说,六月反扫荡失利,十棵树战斗打了败仗,你们做了检查,上级是不满意的。没有诚恳的态度,没有触及灵魂,浮皮潦草,没有挖出病根,是个克里空。放走了赤本三尼是右倾机会主义作祟,放了狗回头咬一口,惹出了一场大祸,招来一场大扫荡。而你们,战前,缺乏战略侦察。战时,敌人突然到来则惊慌失措。战斗中,指挥员在哪里?一个带一营走了;两个藏枪逃跑,白扔了两个营;一个整编团受到重创,敌人嘲笑我们。为什么在强敌面前表现怯懦?为什么丢掉起码的民族气节?说到底就是怕死么。怕死的军队怎么能抗日?怎么能革命?我们这些人不是普通的人,而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只有革命的权利、牺牲的义务。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才是一个共产主义革命家的本色。为了拯救这支部队,我提议在全军开展整风抢救运动。

  为什么要整风抢救?他打开话匣子就扎不住口了。他从扒开眼珠子说到天黑掌灯,两顿饭没歇气。又连说了三天并三夜还没有说完。乘他上茅厕的空档,政委北卢姚也跟了去。二人抓紧时间讨论整风。一个说,这个风早就该整。一个说,支持整风的大有人在。北卢姚说,你是上级派来的,代表上级意图,我是政委,要全力以赴地投入整风抢救运动。

  二政委说,这次整风坚决整掉右倾投降主义和军阀主义两个死敌。请党委作个决定。

  党委会议开始了。委员们都板着脸。高老蔫亲笔起草了决定条文,要委员们表决通过。大家听了这个整风抢救的决定草稿,及时雨犯了琢磨。整风是必要的,抢救是可以的,何苦使用这些主义那些主义?先听一听别的同志有啥意见。政委脸上的喜色,已经表明了他的意见。陈老六不语,也许他与高老蔫是老乡,老伙计,怯不开面子。豹天是个快性人,他说,我们不能长时间猫在山沟里整风抢救。我们需要武器装备,需要补充人员,需要捕捉战机,粉碎鬼子的以华制华的新阴谋。

  西卢贾吃过“左”倾冒险主义的苦头,那年他不同意飞行集会,就被撤了县委书记的职。时过十年,今日可要实事求是。他说,我军刚打了败仗,莫往自己头上泼冷水。士气可鼓不可卸。

  高老蔫说,整风抢救运动怎么是泼冷水?

  西卢贾说,游击战自古就没有,八路军首创。敌强我弱,打败仗总结经验教训就是了,何必拿大帽子吓唬人?我不同意这个决定。

  高老蔫说,什么呀,大帽子?世界上没有不谈主义的政党。我们党的历史就是一部马克思主义和机会主义斗争的历史,马克思说……

  西卢贾打断主持人的话说,唉,你读了几本马克思的书啊。我读的马克思的书摞起来顶你十个高。拉倒吧,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高老蔫压不住阵脚,一阵尴尬,下不来台。

  及时雨及时地出面收场。他的胸怀如海纳百川。他在党内的威信,在军队里的威信,在群众中的威信,别看高敬远当了几天抗联司令,那也是比不了的。

  鹿地要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倾听。他说,同志们,放赤本三尼换了友军,六月反扫荡失利,我负主要责任。要整就先整我。整整风没有什么坏处。就按党中央的指示,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我们是共产党人,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的根本利益奋斗不息。要打败日本侵略军,我们的队伍就要整齐,我们的步调就要一致,兵要精,武器要好。坚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除此之外共产党没有别的宗旨。

  大家一致鼓掌。

  高老蔫没什么说的了,不管怎么整,反正是一个整。

  山坡上,密林里,山民的小屋里到处都是高老蔫的身影,到处传出高老蔫演讲的声音,到处都是倾听的战士,做记录的参谋,做检讨的首长,开展批评的连排长们。直整得歪风邪气无处藏身。子弟兵都换了一次脑筋,生长了共产主义的萌芽,高昂了民族气节,宁死不当俘虏。长城老奤儿不是软骨头,长城八路军那可就面目一新了。

  在整风的村子里,也闪现着川岛的身影。她隐没在群众中不时地露一露脸。警惕性最高的高政委对党内军内政内的蛛丝马迹看得透,抓得牢;对外可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高老蔫不净心的就是东卢周。他一直没有参加,是整风抢救的死角。于是,他把司令堵在山旮旯子问道,周汉人属黄花鱼的,溜边了。对政治整风抢救是什么态度?必须给他下死命令,捆也得把他捆了来,接受整风抢救。

  鹿地嘬了牙花子,当下整风繁忙,抽不出人来,派出去的两批通讯员都没有回来。

  高老蔫说,整风抢救是压倒一切的中心。

  鹿地说,好,好,我派人去就中了呗。

  高老蔫说,派谁,刚说没有人,怎么现在就有了?

  鹿地说,我派陈参谋长亲自去,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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