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鬼的特务队长三脚鸡潘耀祖敲门敲得贼响的时候,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朱欣揉着惺忪睡眼一步三晃地从小桃的身后闪了出来。小桃心里念佛,一块石头落了地,镇静自若。穿着睡衣的朱欣挤出门口说,谁找我?噢,是潘兄,请进来说话。
三脚鸡潘耀祖见了朱欣这个睡不醒的样子也就打消了他的疑虑。便说,打搅了,不好意思,告辞。
得理不让人的朱欣,借势以攻为守,即抓住了潘翻译的把儿,又可趁汤推,摸摸他的底。于是,他说,怎么?这么晚了敲我的家门,不会无缘无故的吧。连我的好梦都给搅攉黄了。难道我家里藏着八路?
潘耀祖赔笑说,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发现一名八字号的密探,潜入宪兵队。我怕老兄你这儿有麻烦,特此,赶来照应。
朱欣说,噢,谢谢关照。您是怀疑八路藏在我家,请进来搜一搜,潘队长就可放心了。请进。
朱欣和妻子小桃让开门口,以手示意请。
潘耀祖含羞地说,说哪儿的话,打搅,打搅。回头他就对手下怒目训斥,还不快追。别叫八路跑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潘耀祖也不长记性,这辈子难改吃屎了。他在渤海市的大街小巷折腾了多半宿,天朦朦亮就回到宪兵队想扎个窝睡一觉。可是,他刚躺下,还没有躺热乎,催命鬼罗圈腿佐木就命令他带路去玉田渠梁河的开路。被窝说,你没这个福,当人家的扒拉子(奴才)去吧。
潘耀祖的特务队赶到玉田渠梁河的时候,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的主力1412、1414两个联队已经包围了八路军的十三团。
凌晨,战斗打响了。一颗颗的炮弹,拉着长长的哨音飞越村庄的上空,轰隆隆落地引发一声声巨响,接着是枪声,噼噼剥剥不绝于耳。就是打不着八路军。
在马上的铃木指挥日军向八路军阵地冲锋。顿时,成群结伙的日伪军呐喊着蹭过来。八路军的阵地上,只见硝烟滚,不见人影动。
渠梁河村里的一户人家,那就是八路军作战指挥部。这家的土大门,人来人往,门里吞吐。他们忙得脚后跟踢屁股。各营通讯员报告着敌情。作战参谋王殿边听边在牛皮地图上做记号,宛如光华的脸蛋上出的麻疹。司令员鹿地、副司令员豹天、政委姚楚人都围着地图打转转儿。一个托着下巴思考;一个听枪炮声判断战况;一个急得加快了踱步的频率,抖落着双手,宛如野鸡抖落翅。
双枪手王殿说,日军约六千人,从窝洛沽开过来,与我三营接火,三营战士凭借河坝英勇抵抗。二营阵地平静。
易翠屏和鹿地低语之后,鹿地急问,一营呢,我要一营情况。
王殿说,一营在杨家板桥,距司令部还有30华里。
北海蛟姚楚人说,形势严峻啊,形势严峻啊。他担心地转磨磨。
鹿地说,这样摆出决战的架势不是游击战的打法。我们会吃亏的,天黑就走。
豹天坐不住,忙说,对,天黑就走,天黑就走。我到前沿去,传达司令部的决定。话音未落,他的人影就不见了。有什么帅就出什么兵,青英支队长陈虎即刻随之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鹿地问,派人去一营传达命令,天黑就向北转移。
政委叫道,通讯员。
没人应。
王殿说,人都派出去了。我去吧。
鹿地犹豫片刻说,王参谋不能离开司令部,还是翠屏去吧。
易翠屏疑问地说,我?
鹿地说,没有别人了。翠屏啊,你去你就去吧,路上小心。命令一营天黑向北转移。你就随一营活动。我不放心的是一营长,要他明白,今天这一仗可不比往常。他不能自由行动,要守纪律,你去了,能管住他,我就放心些。一营离我们还有30 里路,你骑我的马去。
易翠屏不肯。
鹿地下了死命令,步行需要一天,贻误军机,我毙了你。
易翠屏又一次感受到这位大哥司令对她如此发凶。她不气也不恼,她明白今日之战处境险恶。她含着眼泪向鹿地行了礼。王殿牵了司令的马,送易翠屏上路。
王殿说,别怪他发火,情况紧急,我若是他,也发火。
易翠屏说,我不怪他,我只是离不开他。我走后,司令的安危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离开他。作战他不知隐蔽,宿营他不知休息,吃饭不管凉热,不知睡眠,不知疲倦,还有……
王殿扶她上马,拍一下马屁股。易翠屏就飞到了杨家板桥村。
易翠屏勒马,马说,易参谋,情况不对。家家大门紧闭,鸦雀无声。难道一营转移了吗?还是有敌情?她警觉地绕到村北一片秫秸栅栏背后掩护了马,她向村里观察。可是,村里家家屋顶不冒烟,犬不吠,鸡不叫,麻雀不飞,人不走动。无意中腿下一软被人拉入一个坑中按倒。
那人悄声说,趴下,暴露目标,我,我……
吃了一惊的易翠屏回头看时,那人还是兄弟一营长蒲公英。
抒了一口气的易翠屏立即传达司令部的命令,她说……
一棵草蒲公英说,嘘——你给我闭嘴。
易翠屏顺着兄弟的目光看去,那边公路上已经隐隐约约开来一队汽车,随之传来叫人心跳的马达声。噢,一营在打伏击。
满载日本鬼子的四辆卡车从林南仓方向杀气腾腾地开过来。有恃无恐地直扑杨家板桥。到达村北的桥上时,蒲公英喊了一声打。顿时,机枪、手榴弹暴风骤雨般地泼到敌人的汽车上。宛如豆干饭一锅焖了。第一辆汽车冒一股子黑烟,翻了个大头朝天,汽车轮子不停地打空转。挡住了第二辆汽车。它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就撞进泥塘里,成了八路军的活靶子。第三、四辆汽车已经着火。车上的鬼子叫喊着跳下车,扑打身上的火苗。成了八路军射击的目标。
八路军的阵地上吹响了表现一营长性格的冲锋号。战士们弹出了战壕,飞向敌群,肉搏在一团。知了皮擦屁股,嘁嚓咔嚓干净利索地消灭了这股敌人。
战斗结束,蒲公英才缓了一口气说,姐,司令部有啥命令?
易翠屏一五一十传达了鹿地的话。
飞毛腿蒲公英立即用电报语言命令各连,枪支弹药武装自己,其他缴获留给老乡。部队一律轻装、隐蔽,转移。
半竿落日,晚色一川。八路军十三团一营悄悄离开杨家板桥。易翠屏牵马时,蒲公英说,姐,我背着你,千万别骑马。易翠屏说,这是司令的马,也不是缴获。蒲公英说,这马赤本三尼骑过,他的屁股玷污了马,不要了,我给司令弄匹好马来。我们营打胜仗,就是靠轻装和隐蔽。我要求战士一笔一枪。除此什么也不带。你若拉着个马,我咋管战士?马毕竟是个牲口,它走路出声,打响鼻,不利隐蔽。万一它暴露目标,部队就危险。
马说,一营长嫌我碍事,我自己回去。
易翠屏想托马给鹿哥带句平安的话去,那马一声长鸣就跑得没影儿了。
六月的夏夜,微风送爽。头顶繁星,脚踏原野。战士们光着脚板,弃马遗车,一路无言,步履轻盈,队伍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他们不声不响地渡过兰泉河,天将破晓他们进住一个叫张胖庄的平原小村。部队隐蔽在村公所、小学堂、碾棚、草料棚、屋檐下、大门洞。营部设在那个大户人家。蒲公英命令哨兵换上便衣、短枪,拿锄头、镰刀、背粪箕子,在村头、田头游动,屋顶上设暗哨。
多少日子姐弟俩没有团聚了。一棵草蒲公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姐说。一阵风易翠屏也因被组织上怀疑而有一肚子委屈要向弟弟倒。可是,易翠屏心放不下司令,委屈也就搁在一边。她说,司令部现在转移到什么地方了呢?
蒲公英说,我已经派通讯员向司令部报告一营的位置。我估计在我们以北。
易翠屏心不安,坐不住,蒲公英陪她到村头向北张望。
张胖庄北一条金水河从北向南而来。河里没水,生长着一人高的芦苇、蒲子,绿悠悠,遮住了视线。
一营通讯员在金水河的上游一个叫十棵树的村子找到了司令部。
鹿地经历了一夜的行军疲劳极了,那怕合一合眼也就是极幸福极幸福的了。可是他不能。他带两个团四五千人马,尽管十二团向南转移了,身边的十三团也有两三千人马。目标太大了,一步走错,关系几千人的性命,关系这次反扫荡的成败,关系长城抗日游击战的存亡。原计划西渡舟河,向盘山一带山区转移。可是,侦察员报告河西有敌情。大部队就在舟河东,金水河西的十棵树、古庄子、六道街、毛庄子、霍庄子一带宿营。一夜没能走出河网地区。太危险,太危险了。
鹿地问,三营在什么地方?
王殿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这,村名叫小扈家庄。在司令部西南约20里。
政委插话说,就是宋朝一丈青扈三娘的家乡。
鹿地说,命令三营向河西渡河侦察。
王殿即刻派京东第一吹老三去三营传令。
鹿地急切地等待着三营的消息。他们熬着时间。好像很久很久,终于老三回来报告,说河西没有敌人。三营渡河西半拉营,在大扈家庄宿营。
鹿地啪的一声把地图摔在炕桌上,眼瞟着王殿说,这是作战,不是开玩笑。
政委说,算啦,算啦。侦察失误是常有的事。我们的侦察手段太原始,太落后。
豹天说,司令员,我们的位置太不利。北约三里的大小保安镇都有敌人。天亮了,我们一动,就会暴露目标。三里地一出溜就到,准备打吧。
鹿地说,打是从战术上考虑的。从战略上考虑,这一仗是绝对不能打的。我军处在舟河、兰泉河、金水河之间,地形不利于我。昨天,在渠梁河鏖战一天,又连夜行军,人困马乏,战斗力锐减。敌人就是要逼我与他们决战,如打,正中敌人下怀。所以,这一仗不能打,必须走。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部队分散向北部山区转移。
豹天说,现在天亮了,我们一动就会暴露目标,必须做打的准备。
姚楚人说,我们没有时间讨论,打是为了走,走是为了打。游击战就是打打走走,走走打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鹿地说,今天我们部队太集中,走,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一架敌机在八路军司令部的头直上盘旋,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结束了八路军司令部首长们关系生死命运的讨论。
飞机上坐着冈村大将和他的助手们,他们在空中指挥地面日军攻击的方向。飞机沿着蓟运河东至舟河北上,到上仓东至兰泉河南下。冈村在地图上按飞机走向画了一个老大的圈圈,他说,八路军主力就在这里边,传令,围歼之。他的助手立即给地面部队铃木少将发报。
收到电报的日军地面部队,于上午8时,从蓟县、上仓、大小保安镇从三路出发,约6000鬼子,乘90辆卡车、10辆坦克、无数的摩托车、马匹,直扑十棵树、六道街、古庄子等村庄。两军立即交火,机枪的咕咕声,炮弹的爆炸声,划破了宁静的原野。敌人把四五个村子分隔包围。
八路军司令部和三个营失掉了联络。八路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十棵树,只有三百人的教导队,装备差,弹药又不足。
鹿地说,我命令,坚持到天黑,立即转移。我们三人分分工,各带一个营,隐蔽向北部山区转移。我去一营,老豹去二营,老姚去三营。教导队和青英支队留给二营。行动吧。
豹天立即拎起手枪到前沿去了。
王殿带一个警卫班,掩护着鹿司令出村南口。敌人已经从两侧渐渐收拢包围圈。鹿地、王殿一班人潜入麦田,顺着麦子垅匍匐前进,纵身跃进金水河,向南一口气跑到一营驻地——张胖庄村头。王殿忽然发现异常,叫大家隐蔽。他悄悄说,司令,我去侦察一下。
鹿地说,加小心,我们看你的手式。
王殿利用树桩、柴垛、沟沟坎坎一步步接近村子。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视线落在那家猪圈的花墙子背后。他发现从那晃出两个人头来,向他招手。他躲进掩体仔细看,终于看清,他们原是一营长蒲公英,参谋易翠屏。他们急忙从猪圈上跳下来,迎接司令一班人。易翠屏一日不见鹿地,仿佛过了百年。她含着眼泪拉着鹿地的胳膊说,大哥,你没事吧?
鹿地说,昨天,我发了脾气,现在还委屈吗?
易翠屏说,见了你就烟消云散了。
蒲公英行了军礼说,报告司令员,日本鬼子在天上,打了半天旋儿,硬是没有看见我们一营人。我们这儿,太平无事。请司令及同志们进村休息、吃饭。
他们进了村,不声不响地进了一营营部。房东给易翠屏的粽子,她没舍得吃,专给鹿地留着,现在拿出来,明着虚让一让大家,就拨开苇叶递给鹿地吃。易翠屏遗憾没有糖,不好吃。可是,鹿地三口两口就吞了个精光。他几乎两天没吃没喝了。他说,我们要抓紧吃饭,不要动烟火,向老乡买粽子。你们一营的轻装和隐蔽是游击战的法宝,要继续发扬光大。十分钟后出发。
一营出发了。他们身着草绿色军装,沿着金水河床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北上。远远看去,只见芦苇摇,不见人影行。那可是鹦鹉头碰绿豆,一对绿了。一营五六百人神秘地插入敌后,包围了大安镇据点。
掩体里,伏在鹿地身边的易翠屏问,鹿哥,我们不是隐蔽转移嘛,为什么还要打据点,暴露自己?
鹿地说,据点的敌人大部都去十棵树与二营和教导队作战,小股敌人守据点。我们是优势。我们这边打响,会牵制十棵树的敌人,给二营和教导队减轻压力。
易翠屏噢了一声。鹿地立即下令攻击,命易翠屏注意观察十棵树方向的动静。发现情况立即报告。
战斗打响,蒲公英就冲了上去。王殿一人则摸到据点根下,隐蔽在屋顶上的女墙后。敌人在炮楼上,居高临下,两挺机枪就把蒲公英和一营战士们压迫在开阔的街上。
王殿朝炮楼的机枪眼一枪一个打哑了敌人的机枪。蒲公英乘机冲了上去,靠近炮楼,一枪打断吊桥的绳索,啪啦一声放下吊桥,冲进炮楼,和一小队鬼子展开近战、肉搏。王殿冲进炮楼,抡开双枪,枪枪命中。一颗瓜式手榴弹从楼上滚下来。王殿眼尖脚快,踢飞了手榴弹。这颗手榴弹顺楼梯口飞进楼上爆炸。炸死鬼子的小队长。
战斗结束了。
易翠屏报告,十棵树那边没动静。
鹿地命令烧炮楼。
顿时,炮楼点火,天上冒烟。距此地三华里的十棵树,难道看不见吗?易翠屏报告,十棵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咋办?
鹿地说,往西打,再接近十棵树,攻打小保安镇据点。
蒲公英、王殿临近小保安镇时,与三营相遇。王殿即刻领三营长到临时指挥所向鹿司令报告。鹿地问,政委呢?
三营长老耿说,没有见政委,他在二营。
鹿地说,他原在二营,我们分工,他去你们三营。难道他去三营的半路……
易翠屏说,司令员,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老耿说,我们奉命向河西侦察,发现河西没有敌情。我们就从小扈家庄西渡舟河,进了大扈家庄,借河堤掩护北上,出其不意,拿下上仓、大保安镇据点,拟打小保安镇据点时和一营会师。
鹿地说,你们在转移途中,主动出击,好。我命令一营三营联合拿下小保安镇据点。
两个营一连拿下四个据点。点点点火,处处冒烟。十棵树的北半天,烟雾笼罩,遮云蔽日。
鹿地、易翠屏、王殿、蒲公英、老耿在镇南口向十棵树的方向观看。啥也没有看见,只有村庄、绿树和听到密集的枪炮声。
鹿地说,政委还在二营吗?
忽然,侦察员报告,约有两千鬼子向小保安镇开来。
鹿地说,好,牵着两千鬼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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