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奤影风靡东京都 女儿国一片哭迷子





  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怀着杀人灭口保护鹿地家属的动机,乘王玉清上火车之机下手。可是,他错过了时机,便乘车追下去,一直追到大连码头,也没有成功,眼巴巴地看着王玉清上了一艘日本轮船。

  登上轮船的影匠王玉清已经感受到异国情调了。同行者九人,有唱髯的李秀、唱小的张茂兰,唱大的张绳武,耍线的赵紫阳以及司鼓司弦等。这艘火轮有三层客舱。千把百乘客中只有他们九人和一个留学生操汉语,宛如百灵鸟落在麻雀群里。冷眼望去,羽毛差不多。虽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但一边是水磨曲子腔,一边是蛮声哈刺气。不知日本女乘客(几乎没有几个男子)表达的是苦是甜是喜是忧是爱是恨是对战争的期望还是对和平的恐怖。离开丈夫的日本女子摇头晃脑咬文嚼字骚托托混料落酸的神态,王玉清等这几个百灵子也甘拜下风了。疲劳的影匠们,对麻雀们的翻尸倒骨早就听腻歪了,莫如闭目养神。

  突然,一位日本女子向王玉清借火吸烟。

  王玉清掏出火柴递过去。那女子划火柴点着了烟卷,拿正眼瞟一下王玉清用中文说声谢谢。王玉清不在意地说,不谢。可是,那女子就很在意他了。

  这艘叫神宫丸号的轮船不知不觉掠过海上的黑夜,迎来东方的黎明。伸了伸懒腰的王玉清第一次看到从海水里冲出来的朝霞。霞光渐渐强烈刺眼。一轮红日拖泥带水地爬出了大海,宛如出浴的红体美人,染红了的海水从那颗红彤彤的圆体上流滑下来,滴滴巴巴掉了一海。那个太阳简直是用人血刷洗过的。人血太多太稀,不称职的工匠拙劣操作,把个好端端的太阳涂得面目全非。

  带血的太阳扶摇直上头顶的时候,轮船在日本长崎徐徐靠岸。

  宝利唱片公司经理伍田靖太郎亲自把中国客人们迎上小轿车,一路风驰,马不停蹄,改乘电气火车经广岛、神户、大阪、横滨直达东京。

  老奤影的影匠们被安排在一个名曰青年学校的店里,本不是店的店,含有慢待之意,也是对来自交战国客人最礼仪的热情隔离。

  王玉清自言自语地说,叫化子不拿拐棍,受狗的气了。

  在这个委曲的地方稍事休息,由日本翻译王先生陪同到松阪屋餐厅共进晚餐。

  当晚就在松阪屋剧场举行首场演出。

  松阪屋是个综合商业、剧场、电影院、旅馆、赌场、妓院等样样俱全的杂烩大厦。剧场的舞台是用一种在中国从未见过的材料制成的布围子围得风雨不透。各个角落笔直地站着警察和流动便衣。不准影匠们往下看,不准窥视,不准探头,不准交头接耳。王玉清寻思:不是敌意,就是戒心,反正是看人下菜碟。翻译告诉大家:看影的有裕仁天皇和皇后陛下以及在任和卸任的几位总理大臣,还有陆相、海相、外相等内阁六巨头、以及贵族爵爷及太太们和文化界要人以及德、意等轴心国驻东京大使及夫人们,为此你们可要卖卖力气了。

  我的天哪!王玉清和他的艺友们都惊愕地咂舌,老奤儿影可要传遍全世界了。个个摩拳擦掌,穿半截袖的棉袄,非得露一手不可,也不枉飘洋过海潇洒走一遭了。

  影匠们多年和衷共济的精,配合默契的绝,不用指手划脚的导演也是影卷背得烂熟,说唱哪出就唱哪出。今晚预告唱《五锋会》中的“大上会”。王玉清寻思:在不懂汉语的日本演出不比在内行如云的国内,在日本唱多好也是对牛弹琴。尽管天皇和皇后陛下在场,也请恕国际庶民的内心不恭了。

  大上会中影人连扭带耍地跑秧歌是拿线的赵紫阳的绝活。他表演的《八美图》一个人操八个影人的舞蹈,动作协调,优美动人。今天开场的锣鼓,宛如调情的美女,勾引得赵紫阳浑身抖擞。他抓襟捋袖,施展他的魔法,把一张张涂了颜色的驴皮子耍把得活灵活现,仿佛潘金莲的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台下的日本人都是力巴,谁能看出破绽来?放开胆子的赵紫阳为所欲为操作自如。他耍把了个把小时就汗流浃背了。

  王玉清上前解围说,老三,你耍得太累了,下边的唱,我来。赵紫阳说,谢二哥救急。

  救急也就是演一个打什不闲的人物。可是,王玉清心血来潮,加唱了一段与剧情无关的打牙牌,顺口唱道:手里拿着一把刀,找他去把秧遭。顿时,台下呼拉拉起立拍打屁股的一声巨响,宛如起飞的大雁,裕仁天皇中途退场了。接着宫廷及内阁阁僚们仿佛北京的糖葫芦带走了一大串。影匠们目瞪口呆半筹不纳,仗二和尚摸不着珍爱老奤影的天皇陛下中途退场的理由,这可给乐亭老奤影的艺术家们带来第一次巨大冲击的悲哀。

  乐极生了悲,抱怨王玉清演砸了的影匠们进退两难。剧场里的人们都走光倒也好了,可是,偏偏还有不与天皇同步的看客。他们眼巴巴的一为看影,二为看影匠们的热闹。中国人在日本出丑,他们视为乐事。影匠们别无选择,只得打肿脸冲胖子,硬着头皮演下去。

  忽然,后台不请自来了一位七尺男子的不速之客。他扬扬浓眉摆动一下黢黑的脸膛,典型的亚洲人。他礼到话到操流利的汉语说,哥几个辛苦了。

  王玉清在异国他乡听到说中国话的先生,顿觉亲切,真要三浴三熏了。他另眼相看地打量这位穿西装革履的亚洲先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你是谁的目光。

  这位亚细亚先生如同上场的一个角自报家门说,我是高丽国皇太子李承晚,我在中国读书十五年,最爱看乐亭老奤影。你们刚才演的《五锋会》跑秧歌,外添了一些唱词,节外生枝,离开剧本是开玩笑,缺乏艺术的严肃性,不能再添加什么了。

  自愧难当的王玉清摸着后脑勺寻思,他还不力巴,留有余地地挑毛病,一针见血地指道道。被人说中的王玉清无言以对,沉吟片刻说,李先生,天皇陛下中途退场,是否如刚才太子殿下所言,是因为我开了一个艺术的玩笑?

  太子说,天皇陛下为什么中途退场,我不清楚,你也别问。你们只管唱影。听说,李秀也来了,他唱髯唱的好,请他唱一段吧,就唱《大封官》如何?

  号称皮簧大王的李秀就应约规规矩矩地唱了那段。他吐字清晰、嗓音宏亮的唱腔赢得了一阵阵的掌声。一俊遮了百丑,为老奤影争得一点点薄面。然而,在他们心中极度不安,天皇中途退场给老奤影赴日演出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老奤影艺术家在日本逗留一周了。他们曾在东宝电影院、帝国学校、广岛等地演出《回荆州》、《大登殿》、《绿珠坠楼》。几天来心绪不安的王玉清整天被天皇中途退场的事萦绕着。艺友张茂兰劝他别往心里去。走,我们到街上散散心去。

  心不在焉的王玉清由艺友张茂兰陪同信马由缰地沿着东京一条不知叫啥名的大街漫步。冷清的街上忙碌的车轮匆匆而过。心情不安的行人寥寥无几,又多是妇女。天性尊重男子的女子见了他们俩中国洋人男子,便老远地躬腰、低眉,很有教养地让路。没见过如此阵仗的他俩受宠若惊,心说,崇尚三从四德的中国女人与之相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映入他们眼帘的那些中文广告是异邦的奇闻。在东京竟有苏州馆、杭州馆、还有天津馆。他俩在一声声亲切的招呼下步入其内。吃饭的人稀少,不是孩子就是老人,毫无敌意地同他们打招呼,更有甚者,用老奤影调打招呼:相公请了。一位年轻的女招待操汉语殷勤地哈腰让座上茶拿菜谱。他俩只要了一盘狗不理包子。咬了一口用筷子夹着月牙形半拉包子的王玉清细细品味,这日本狗不理包子面目全非了,徒有虚名,仿佛中国学了佛教,加以改造,兼容并蓄,和魂洋才成了日本独特的两种要素在深层交融的杂种狗不理包子。做包子的面粉和中国的面粉相差无几。没有新奇花样,日本视为耻辱。杂种一词在日本并无贬意。而是学界、军界、政界、商界奋力推崇的一个新潮词,是创新意识的肯定。

  一片白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天津馆,工业化生产的桦木筷子,用完就是垃圾。而在中国手工制作的竹筷一用就是几年,由白变黄、变古铜色,古香古色,宛如出土的秦汉文物。盛包子的碟子精薄半透明,就像中国汉白玉磨制而成的。有鉴赏辟的王玉清吃光了包子顺手玩赏碟子,不慎滑落,砰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又搞砸了的王玉清怨恨自己不走运从腰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块大洋摆阔地扔到桌上赔偿。

  温和的女老板一眼就认出这两个穿紫宫缎长袍子的洋人熟悉的面孔。因为,她在天津学过狗不理包子的制作工艺,与中国人打交道中体验到中日两国人都是相通的。便连连说,不要赔,不要赔。女老板的中指和食指熟练地捏住那块银圆慢吞吞又准确无误地投入王玉清的衣袋里。连连致歉的王玉清心里发烧脸上红。他恐怕丢了老奤影的面子,便产生了买回一个同样的碟子还人家的念头。

  东京古怪的商店,大的贼大,小的贼小。留意货架的他俩转悠了几家繁荣的、衰落的、不死不活的商店,都没有天津馆那样的碟子。拐角处,终于发现一个凤毛麟角的古董老店。窄小而明亮,宽绰而扁平的玻璃柜子里陈列着乾隆、嘉庆年间的瓷器,价值连成。心腾一下乱跳的王玉清思绪繁纷,仿佛听到了庚子赔款的银子音,卢沟桥的炮声,南京大屠杀的叫声,七三一的呻吟,无人区的呐喊,以及这些被掠夺到异域古瓷的哀诉,在他心中萌生为国人忧,恨入心髓。于是,他一顿脚发狠地说,岂一破碟何以赔偿乎?

  在日本东京的日子,与天天陪同的宝利唱片公司经理伍田靖太郎先生交往甚多。好客的伍田把王玉清等九人请到他的公司所在地——名古屋灌制唱片。他们到达名古屋的时候,天色已晚,宽容通达的伍田慷慨地包下一家豪华的旅馆。他立即支付一笔数目惊人的预定金,指令旅馆特别小心服侍他的中国客人。

  男人都去中国及南亚打仗,旅馆也是女人化了。刚迈进旅馆大厅的王玉清等影匠们尚在喘息,候在那里的女经理女侍们像燕子忽拉拉飞过来,为客人提皮包,引进各自的房间。

  王玉清的房间临街、宽绰、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中国的土炕,没有床。进来先脱鞋,女侍亲手为他脱了长袍马褂挂在衣架上。王玉清看那女侍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女侍到卫生间放热水,用日语说,先生,请沐浴。不懂日语的王玉清愣怔片刻,女侍拉他到卫生间指指浴盆。

  王玉清说,谢谢。并示意她回避。

  女侍误以为要她帮忙。便殷勤地为他解腰带,脱衣裤。

  习惯男女有别受了几辈子男女授受不亲熏陶的王玉清连连后退,避猫鼠似的躲到角落。领略王玉清内心恐惧的女侍以为他有隐私不可告人,终于扭不过又怕慢待了客人便遗憾地走开了。

  抓空儿脱衣的王玉清三下五除二宛如蛇蜕那样脱光了皮,扎进浴盆。匆来匆往的女侍忽而送毛巾,忽而送香皂,忽而往水里撒香水。难为情的王玉清躲不胜躲防不胜防,好歹在水里泡着,拉浴巾遮盖,仿佛做了女侍的俘虏,由着她被金钱观念蛊惑的摆弄。她为他洗发、搓背,大凡身体各个犄角旮旯都经她面条鱼似的小手捏弄一番。令他皮肤绚红,浑身冒火,血通脉畅,舒服自在又解乏,宛如经历一番出家再造的磨练。

  出浴的王玉清穿上宽松的睡衣。尽职尽责的女侍端来一个油漆花纹的托盘,里边有酒和几条油炸小鱼,有中国的稀饭、窝头;还有一盘西餐牛排、几片面包和一点果酱。也真是饿了的王玉清按照日本人的杂种风格两种文化一并吞下。在肚里混合之后还会拉金尿银?

  晚餐后,他就打盹。可是,女侍又献茶,打开留声机放音乐,邀王玉清在地毯上赤脚跳舞。拘泥成法的王玉清除了在家里拥抱过自己的妻子之外,在国内操守坚正不曾拥抱过别的女人,今日在国外何以有脸拥抱一个日本少女?

  留声机放出清凉的笛声和浑厚的大鼓声,女侍击掌而舞,即兴哼哼唧唧地唱起日本民歌。直眉愣眼的王玉清听不懂歌词,仿佛听的是土豆哪里挖,土豆这里挖。舞无趣,乐无味,不知不觉瞌睡虫就爬上眉梢。

  顺从的女侍铺好被子,困倦已极的王玉清囫囵吞枣地躺下才发现没有枕头。于是,他双手一合枕在头下,比画要枕头。可是,读不懂这种语言的女侍误以为要她陪床。顿时,她吓得惊恐、后退,发出怪叫。女经理慌张跑进来问究竟。王玉清急中生智,拦过一堆书枕在头下。女经理到底年长有经验,立即明白真谛笑着说,哦,马古路,马古路(枕头)。女侍欢快地抱来一个二尺长的中国枕头。

  一宿没平静的王玉清打了个盹就天亮了。女侍早早进来问安,用现学的汉语说,王桑,早安。接着就跟踪服务。从他起床穿衣进卫生间刷牙漱口洗脸进餐直到出旅馆门进入宝利公司经理伍田的轿车为止,热情周到。伍田先生的钱花到了地方。乐亭老奤影的影匠们在国内从未享受过如此厚爱。只有在日本拿他们这些土包子乡巴佬当成艺术瑰宝。受此厚遇的王玉清不说有朝一日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起码现在灌制唱片得卖卖力气,使出绝招来。

  灌制唱片的技师是蓝眼珠的德国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中国老奤影艺术家还要艰难地掐着脖子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地演唱,他替他们难受。那样子宛如拦路抢劫的强盗抢劫一位弱女子被扼住喉咙,仿佛谁掐脖子掐得劲大谁的艺术功力就越精湛,越炉火纯青。欣赏惯了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卡门》的德国人对中国乐亭歌剧意欲模仿之而后快。他也手拿把掐着自己的脖子尽管掐到将近窒息的程度,发出来的音调宛如拙劣的工匠劈木柴的音响。令人啼笑皆非。不过,老奤儿艺术家们对德国学子如此真诚地对待独树一帜的中国老奤儿影艺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了。

  灌制唱片前后不过个把小时,张茂兰灌制了《绿珠坠楼》、《大登殿》、《天仙配》、《鞭打芦花》、《张彦观画》。李秀灌制了《四郎探母》、《莲花庵》。张绳武灌制了《唐明皇哭妃》。王玉清灌制了《邵玉兰救夫》他的拿手好戏。时不时就来一句哭迷子:我的夫哇!

  经理伍田先生很满意,每人付给三千块大洋的酬劳,并立即兑现,相约共进午餐。

  席间,王玉清问道,伍田君,那天首场演出,天皇陛下何以中途退场?

  伍田笑容可掬地说,王桑,那天陛下中途退场并非因为阁下的那段加唱,而是因为他家里出了一点小事。

  王玉清不解又问,一点点小事也值得中途退场?

  伍田说,这个小事闹得皇宫一片喧哗,总理大臣、陆相、海相、外相、宫内大臣、情报局长官都应召进宫议事。

  王玉清说,我的天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恐怕泄露天机的伍田附在王玉清耳边神秘地说,天皇的表弟赤本三尼信次郎大佐在中国长城地区被游击队俘虏。陛下要内阁营救。选派了一名特使去中国游说各方营救赤本三尼。

  王玉清说,啊?这还算小事?

  突然,伍田得到内阁通报,要他领中国客人立即回旅馆听候传讯。

  王玉清听了要传讯客人,很不自在。但也无奈。他们回到旅馆就被带到一间密室。王玉清不知吉凶,难道大叫驴刘道尹追到日本来拷问?抬眼间他看见的不是男道尹,而是女将军。她约三十来岁,穿军服,少将军衔。凡人不知她的底细。她就是肃亲王的女儿、满蒙王爷金碧东的妹妹白嘴鼬金碧辉,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1931年6月,日本军方为了寻找侵略中国东北的借口,并派出间谍中村潜入中国东北洮南、索伦等军事禁区,秘密联络蒙古族亲日王公,商讨起兵响应事宜。而中村到达该地区就被中国东北军发现、逮捕、秘密处死。并严密封锁了这条消息。但是,日本方面获悉中村出了事,苦于没有证据。就撒下特务,大海捞针。终于发现中村的一块三道梁手表(只有日本军人才可佩带)被东北军团部司务长名叫李德保的拣去送进洮南大兴当铺换了钱。苦于没有侵略中国东北借口的日本高层土肥原贤二得知此讯,如获至宝。拿到这块三道梁手表就是证据,可向中国政府交涉,怎么下手呢?土肥原就密电在天津的川岛芳子出马。川岛扮作一个贩毒品的朝鲜女人,精心策划与司务长李德保见面。见便宜当仁不让的李德保就买下了这批货的定单。可是,钱不够。川岛说,押什么都行。李德保就拿出那张三道梁手表的当票。川岛接过当票,立刻变了脸。李德保不得不交代手表的来历。川岛安抚司务长,赏给一些银圆和一杯下了毒的美酒。人为财死的李德保死了。川岛却在日本名声大噪,在日本军界的地位蒸蒸日上。她点燃了日本侵略中国的导火索。

  现在的川岛在一个中国皮影匠的面前,表现了趾高气扬而又有求于人的卑恭。伍田指那女人说,这位就是营救赤本三尼的特使川岛芳子将军。

  王玉清心说,遭了,要受女人的审问了。

  川岛一笑说,几位请坐。鄙人川岛芳子,与各位见面认识,我们就是朋友了。不日我即飞中国,营救赤本三尼大佐,期望朋友相助。

  大家七嘴八舌说,好说,好说。

  川岛说,王桑,地图上标着乐亭与渤海市距离很近,营救赤本三尼有没有门路?如能挺身而出,奋力相助,一旦成功,陛下割给你半拉日本他也舍得,至少给你半拉满洲。抓住了这个机会就抓住了发财的牛鼻子。

  王玉清懂得那是陛下拿野猪还愿,但,条件很诱人,很有蛊惑性,可是他说,川岛阁下,我的原籍是昌黎,不是乐亭。与渤海市相隔一条滦河,路途遥远。传说,那游击队神出鬼没,飞檐走壁,奇技淫巧,清波四海,尘消九域,到处打游飞,神啦。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我是皮毛。与他们说不上话去。

  伍田怂恿说,你可想好,莫失良机。

  川岛拉长了脸说,王先生,你好像和八路军一个鼻孔出气,他们都是另类,你愿意与他们为伍?

  王玉清连连摆手说,岂敢,岂敢。

  川岛说,听说,令弟是八路军,王先生即有这个门路,我还是求之不得呢。我委任你为我的全权代表同八路军谈判,答救赤本三尼,明天我们就飞回中国去。

  心事忡忡的王玉清回到他的房间,心烦意躁。女侍陪他说话。明天就要回国了。女侍意外地通报了姓名。她说,她叫叶子,是川岛少将身边的人。她的丈夫叫加滕,也去中国打仗,没有音信,怕也是被俘了。她委托王玉清代为寻夫。说着,她一手捏成七,一手捏成一说,日本国内一个男人,七个女人,男人都去打中国,那地方太大,占不过来。再打三五年,日本败了败了的。

  王玉清终于明白日本女人的心病。他深表同情。但,他对叶子神秘的身份则不怎么同情。时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叶子原是在船上借火的那位。自踏上日本国土就受到了监视。

  叶子说,你灌制的唱片在日本播放了,那句:我的夫哇!表达了日本女人的心声,几天就家喻户晓了。

  叶子打开留声机,传出《邵玉兰救夫》的唱段,她也跟着唱那句:我的夫哇!王玉清的唱片在日本城乡传播,顿时,日本上下到处是那句哭迷子:我的夫哇!

  王玉清并不因为他的唱片在日本流行而感到骄傲,而是冷冷地看着叶子发呆,真可怕啊,她原来是这种人。他不顾想别的了,只想回国以后怎么摆脱女特及川岛芳子的网,这个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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