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众英雄化险徐无山 群窑友大闹开滦矿





  吓得出虚汗的老板眼盯着赤本三尼的刀发抖。把狼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抽刀要杀老板时,护着本乡本土的李县长答腔说,太君,此等小人量他也不知贼人去向。请太君到县城安歇,从容计议。

  又把孔圣人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微笑着点了头,这一队祸水般的人马开进县城。县长大方地拿公款设宴款待强盗贵宾。现浅的碎嘴子张警长升任副局长,协助警察局长抠腮郭暗暗撒下探子。席间,警察密探报告,一股四五百什么联军(机灵地回避了抗日二字)占据盘山。赤本三尼一笑一绷脸说,吆西,包围盘山。太君一个令,士兵不要命。顿时,日军、保安队,警防队,一都噜两串地拥到盘山脚下,封锁进山的各个通道,把盘山围得水泄不通。入夜,盘山周围一堆堆的篝火映射出人影儿、枪影儿、刺刀影儿和狼狗直耸的耳朵影儿。

  盘山,又名徐无山、盘龙山、四正山,在蓟县城西25华里。最高峰叫挂月峰、自来峰,山顶建有舍利塔。俯瞰可见汉将李广的舞剑台,云罩寺。

  云罩寺里抗日联军司令高老蔫儿召集大家商议退兵之策。他问,诸位有何高见?

  当地人,地形熟的巨灵龟贾骚人说,我们有四五百弟兄。盘山天险,易守难攻。山中到处都是溶洞,洞中有洞,能藏兵百万。

  大家都附和说,只有如此一藏了。

  藏?惟有动了心思的鹿地想的格路,他说,司令,藏个十天八天的还中,敌人长期围困下去,我们四五百人吃什么?喝什么?与民众隔绝,个把月就把我们耗干。我们不能等着挨打。我有个主意,让赤本三尼、大叫驴不战自退。

  众人唏嘘,吹牛。胸有成竹的鹿地小声在高老蔫儿的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他问,司令如何?眉飞色舞的高老蔫儿喜得眉梢打颤。大家不解。双峰驼高老蔫儿把鹿司令的计划说透,大家半信半疑,表面却乐得挥手三击掌说,哎呀,好一条妙计。但,心里没底,拭目以待。

  高老蔫儿说,就有劳鹿司令分神解围。我们在山上加强戒备,等待你的好消息。

  鹿地带一棵草蒲公英约周汉人连夜下山。可是,山下的路到处是敌人的明岗暗哨,他们三个咋办?换了便装的飞毛腿蒲公英说,我下山探条路。鹿地说,不,我们一块去。再严密的包围也有漏洞。

  山下,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在蓟县扎了大营,亲自指挥攻打盘山。只是深感兵力不足。驻华北日军大部调到武汉参加平原会战还没有回来。留在渤海的兵力实感捉襟见肘。他嘬着牙花子,保安队、警防队哪个指望得上?大叫驴刘仙舟上次吃了高老蔫儿一枪,至今谈高变色,作战也是瘸子打围坐着喊。从顺义、三河、平谷调来几个区队的警防队,也是滥竽充数,壮壮门面,田里的稻草人吓唬麻雀的。赤本三尼陷入苦闷之中。

  赤本三尼,日本广岛人,留德,他疯狂地崇拜法西斯主义,是樱花会的重要成员。迷信武力和儒学征服中国,即《论语》加大炮,亡其国,灭其种。现在,他初来渤海也要试试渤海人的脖子硬不硬?主义真不真?

  这一天,赤本三尼大佐在他的临时司令部召见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及警防队区队长以上军官以及李县长、抠腮郭局长、碎嘴子张副局长,还有新民会会长共同商讨进攻盘山的高招。把孔子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笑容可掬,佛颜善语,他用中文说,皇军包围了盘山。匪人手中有金条大大的。哪个攻上山去,金条统统的心交。

  老大一会子没人吱声。大叫驴刘仙舟环视在座的各位说,都哑巴了?太君说了,哪打上山去,金条就归哪,哪位打死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金条就给哪。啊?哪见金子还有仇?

  在座的,文的手中无一兵一卒,打仗那是纸上谈兵,对那堆金子可望不可及。武的寻思,盘山坡陡路险,上边四五百多是玩命的主,攻上山去谈何容易。即使攻上去,拿下盘山,那堆金子也不能独吞,小葱蘸酱也得蘸光了,留给自己的微乎其微了,不合算。弄不好,小命也得搭上。人人都缝上嘴,不言语了。赤本三尼绷紧了稍瓜脸。大叫驴刘仙舟发了火说,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滦县的大米、海米、花生米都喂狗了?

  忍着挨骂的警防队区队长们,打掉牙往肚里咽。各个都是没嘴的葫芦,不言语。其中偏偏有一位不听邪。他叫董雄飞,号鸿雁爪,四区队长,辖三个大队,千余人。董雄飞二十七八岁,遵化人。原张学良的部下,从东北退到华北,编入保安队张庆余的总队。那年会同张庆余在通州举行抗日起义,活捉殷汝耕。失败后,他们被编入警防队,属燕京道所辖。他不满日军侵华,不满大叫驴刘仙舟越道跑到蓟县指手划脚。他说,大佐阁下,刘道尹,这可是说啥有啥,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载万代还不起。刘道尹,我姓董的可没沾你一粒米,你县的三米喂了哪个就令哪个攻山吧。在下没吃过你的三米,甘拜下风。

  瞪了三角眼的刘仙舟说,你敢顶嘴?

  刘韬帮虎吃食立即掏出神枪往桌上一拍示威说,看见没,这是皇封的神枪,可以先斩后奏。哪个敢在道尹训话时胡说八道,这神枪可不依。

  拍案而起的鸿雁爪董雄飞说,别在老子面前抖落翅儿,见过。

  赤本三尼恰到好出地安抚双方说,中日提携,同袍同泽。共同攻下盘山金条大大的有赏。我命令,明晨五时攻击。四区队董雄飞区队长担任总指挥。

  众人领令散去。

  赤本三尼暗中调来驻上仓下仓镇的一个小队日本兵速至盘山前线,驻在盘山前的石佛村待命。

  次日凌晨,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骑马来到前线指挥所,督促鸿雁爪董雄飞攻山。

  董总指挥下令,他的士兵千余人瞄着盘山,边猫着腰向山上运动边开枪。赤本三尼举着望远镜观战。士兵们远离赤本三尼刘仙舟的视线时,他们就向天开枪。打得空中火花四溅,野鸡乱飞,野兔乱跑。从早打到晚,前进一华里。董雄飞下令修筑工事。他回石佛村向赤本三尼报告战果。赤本三尼命他收兵,明日再战。刘仙舟咕噜着丧棒脸没耳朵听他放屁辣臊。董雄飞倒背着双手撒尿,不理那个茬儿,自按赤本三尼的令休息。

  董雄飞带警卫从指挥所迈出大门,顿觉一阵清凉。时值初夏,细雨纷纷。阴雨下,麦田里,黄灿灿,浪滚滚。村庄里,静悄悄。霎时,猫头鹰掠过头顶,发出嘎嘎的狂笑。忽听从那家农舍传出女孩的呼救声。董雄飞正待冲进去拔刀相助之际,突然,从那间屋里发出砰的一声枪响。顿时,屋里一片寂静。董雄飞不知其内,不敢贸然行动。他躲到墙角观察动静。片刻,忽从屋里走出一个日军来,他边系腰带边哼着满足的小调。董雄飞终于明白是咋回事了。这种事他不能袖手旁观,又要保全自己。急中生智,他顺手抡起农家的一条麻袋从头顶往下一套,捉住了这个日本鬼子扎紧麻袋口,头冲下吊在门口的老槐树上。鸿雁爪董雄飞拍拍手上的土,不声不响地走了。看看这一出赤本三尼咋唱。

  天亮了,雨停了,风平了。日军强奸少女,打死女孩母亲的新闻在石佛村不翼而飞。村民们交头接耳,不敢声张,又不甘心吃了这个哑巴亏。人们串联出谋划策,教给女孩这样那样。一顿饭的工夫就传到赤本三尼的耳朵里。他抓耳挠腮,咋捞回日本人的面子?他让刘仙舟想辙。刘仙舟比白薯多俩耳朵,会有什么辙?他说,太君,死了个娘们儿有啥大不了的,不要理它。派人把那位太君救回来不就结了。

  赤本三尼摇摇头,摆弄着孔子和黑心狼的金像琢磨了一会子说,不,你的中国人的不是,你的不懂。

  大叫驴刘仙舟怔了半天,才说,咋的?我不是中国人,你是?

  赤本三尼说,你不读学而时习之吗?老夫子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马弁出身的大叫驴刘仙舟只知抓枪有权有钱,不懂子曰圣云,暗骂三尼又耍什么鬼花活。赤本三尼一笑呼道,来人。一个军曹立正听令。赤本三尼说,买一口好松木棺材,十匹白布,随我奔丧。

  这可是在石佛村开天辟地头一回。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鸿雁爪董雄飞及其随行人员都穿着孝袍子,一支白色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女孩家缓步走来。村民们不知赤本三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猫在门洞里墙头上窥视。庄家院的经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可是,哪也没见过这种怪事。只见过黄鼠狼抓鸡撒一地鸡毛。而今会有这等事,龙也会下蛋。他们从门缝里看到赤本三尼低眉俯首来到女孩家门口,他命人放下吊在老槐树上的麻袋,抖出里边的那个日本鬼子来。这位太君被吊了大半宿,手脚麻木,如牛吼喘粗气,站不起来。他一睁眼看见赤本三尼,打个激灵强站起来,立得笔直,敬礼说,哈依!

  赤本三尼挥手扇了他的部下两个耳光大吼,关监闭,死了死了的。几个日本鬼子拖着这个太君离开女孩家门口不见了。

  刘仙舟心痛地嗍鱼刺。深知这个扇耳光救人把戏的董雄飞不动声色。愤怒而不能露馅的鹿地、一棵草蒲公英、八蹄马周汉人也挤在人群里瞧热闹看动静。

  赤本三尼一转身换成个菩萨脸,满脸堆着笑的悲哀步入女孩家门,抖开雪白的手帕按按无泪的眼角,一摆手命令抬进棺材来,装殓死人,为死人烧香,上供,纸钱大大的有,拜三拜,九叩首,郑重又郑重地鞠了九十度老大老大的躬。祭奠毕,赤本三尼给了女孩一大笔抚恤金,至少也有五百大洋。反正都是中国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多少不在乎。

  捧着这堆银子的女孩,泪流满面,呜咽着说,难道这就是妈和我的身价吗?她越寻思越冤枉,哇的一声痛哭,双手双脚扑撒着那堆银子大哭大嚎。

  好心的大婶大妈们劝她,妞啊,人都死了,哭也哭不活,生米做成熟饭,就捏着鼻子咽下去吧。别不识局。外村死了那么多,死了的白死,给祸害的白祸害。今个儿,不管咋说,这位太君心眼好,给你报了仇,出了气。你就拉倒吧。

  听着顺溜的赤本三尼不住点地吆西,吆西。

  董雄飞伴随着赤本三尼、刘仙舟为死人陪灵吊孝,至午后下葬。他才疲倦地回到他的区队部,还没坐稳,随从报告,三位客商求见。

  董雄飞说,不见。

  那仨人已经进来了说,区队长,还没见到我,就下逐客令?

  董雄飞拔出手枪喝道,你是什么人?

  客人说,我是肥如鹿地。

  董雄飞如烫手似的扔了手枪恭手说,久闻先生大名,招幕天下英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在下屈就外族,惭愧惭愧。

  鹿地还礼说,抗日不分先后,救国不分贵贱。围困盘山几天来,你的所作所为,表明你还没忘祖。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见,你还是个正义在胸的中国军人。

  董雄飞说,感谢先生明达,先生独身入虎穴,胆大过人,在下佩服。

  鹿地说,为抗日救国,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董雄飞再拜说,在下迷惘之际,先生亲临教诲,真乃及时雨也。先生要我做什么?死不反悔。

  鹿地说,请你撤出盘山。

  董雄飞说,我的兵撤出不难。只是大叫驴刘仙舟不肯,他要捉拿高团总、陈会长。

  鹿地感谢说,这我就放心了。我就专门对付刘仙舟。请你送我们三个人出封锁线。

  董雄飞要副官取来三套绿色军官服。鹿地、周汉人、蒲公英都换上警防队的军装,戴中尉少尉军衔,备三匹快马。董雄飞又写了书信,说是三人有紧急军务,沿途放行,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鹿地欲行,董雄飞欲送。鹿地说,罢了,后会有期。

  鹿地等三人连夜乘马东行。天明,到了蓟县县城,他们大摇大摆地进西门,通行无阻地出东门。一路顺风,第二天凌晨,到达古冶大中书局,下了马进了书局。老板陈善夫妇压根儿没认出他们来。周艳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一拨子来找茬?三人进了屋,脱了帽才露出庐山真面貌。大家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陈夫人给了哥哥周汉人一巴掌嗔怪地捂着胸口说,啊唷,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几个。这到底唱的是那一出?

  鹿地说,那个故事有空再说,现在我们要马上到开滦赵各庄矿去,把渤海闹个底朝天,看大叫驴刘仙舟撤兵不撤兵?

  钻天燕周艳一边准备一边说,昨夜我就梦见你们归来。今个儿可应了梦。

  鹿地说,梦是心头想,嚏喷鼻子痒。说着三人换上矿工的窑衣,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饭,放下筷子,就往北赵各庄的方向疾行。

  日头照耀着赵各庄镇东街口的时候,鹿地等三人就到了燕春园戏园子门口,奇怪,大白天,这里却聚集着不安的矿工,进的出的,踏破门槛,人人脸上充满愤怒、忧虑和无奈的叹息。园子里吵吵嚷嚷,那边是辩论的吼叫,这边是谋划的细语。矿工们看见他们三个生人,都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吱声了。虽然,他们穿了窑衣,但,手上脸上都没挂下井的晃子,白净子的脸,没有茧子的手,令人生疑。矿工们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不容他们申辩,忽的一下子把他们三个捆了起来,蒙上头,推推搡搡地拥到楼下一间密室。

  一个憨声憨气的人说,逮住三个工贼。鹿地心里有数,不言不语。蒲公英挣扎着大叫,我们不是工贼。周汉人只是笑,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一个工贼的虚名。一只大手揭开他们的蒙头布。这里原是戏园子的化妆室。周汉人熟悉这个地方。几年前,他受命在渤海任工委书记。以华东电料行技师为掩护,常常同开滦五矿的矿工领袖来往。他初通医道,花插着为矿工治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跑肚拉稀什么的。借机教唱《国际歌》,要做天下的主人。教唱《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两首神圣的歌在工人中秘密流传。今天他被自己人误会,其中必有蹊跷。他不伸辩,等待发落。

  少时,一条山东大汉手提一柄雪亮的板斧一脚跨进来说,工贼在那里,先吃我一斧。他举起板斧待要一挥的时候,看见周汉人这个熟悉的面孔,不觉一愣,这不是周先生吗?唉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快快松绑。

  周汉人边退那胳背绳子边向鹿地介绍,他就是节正国节板斧,号扬子鳄。山东人,童年随父母逃难到渤海赵各庄,十几岁下井挖煤,现在二十好几了。为人正义,结交了三十六友,专打抱不平。受到矿工的爱戴。

  鹿地拍拍节板斧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

  周汉人把鹿地介绍给节板斧。他一听忙扔了斧子握住鹿地的双手说,哟呵,你就是肥如及时雨双头鹿呀,真没看出来,不好意思。

  蒲公英没人介绍,就自报家门。节板斧笑道,哦,飞毛腿一棵草,你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那年到矿上绑票,我们都偷着乐呀,盼你多来矿上几回。

  鹿地笑着问道,你们为什么躁动不安?

  扬子鳄节板斧说,开滦英国老板把煤卖给日本,日本人扩大侵略战争,需要更多的煤。日本出高价,英国人唯利是图,就叫矿工连轴转,拼命出煤。为了这个,实行井下记工制,在井下建立牌子房。矿工们一怒砸了他的牌子房。可是,矿司又建起了井下牌子房,矿工们愤怒了,讨论还砸不砸?

  鹿地说,砸,砸。他建一次砸一次。他不取消井下牌子房就不上工。要主动,采取攻势。走,我们找矿司评理去。

  节板斧跳上舞台大吼,走,我们找矿司评理去。我们是矿山的主人。他带头,三十六友护卫着,矿工们都跟着拥出了戏园子,上大街。鹿地与矿工们手挽手,周汉人领唱那熟悉的歌: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起来——工人们高唱着《国际歌》向赵各庄矿陈矿司的小洋楼拥去。

  矿上拉响了汽笛,人们的歌声、口号声,伴随着长鸣的汽笛声,响彻云霄。开滦赵各庄、林西、唐家庄、马家沟、唐山矿五矿的上空,三万五千名矿工又一次掀起了罢工高潮。

  渤海各界也声援矿工罢工。一时间,学生罢课、商家罢市,铁路、汽车、人力车全都停运,渤海陷入瘫痪。

  渤海道公署一片惊慌,派人骑马向远在蓟县的大叫驴刘道尹报告渤海危机。

  大叫驴刘仙舟不敢做主,立即报告赤本三尼。

  赤本三尼问,你的高招的有?

  刘仙舟抱着肩嘿嘿笑道,调虎离山?

  赤本三尼说,吆西。

  几天过去了,大叫驴刘仙舟还没有撤兵。

  赵各庄戏园子的密室里。鹿地、周汉人召见扬子鳄节板斧的三十六友。

  鹿地问,怎么回事,难道罢工还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他们的要害在哪里?

  八蹄马周汉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走一趟。

  鹿地说,注意安全。

  蒲公英、节板斧齐说,我去保驾。

  周汉人说,不必了,只给我找一辆自行车,听我的好消息吧!

  周汉人骑着自行车经马家沟、开平到达渤海,在华东电料行暂歇。他的徒弟们把他拉到柜台里面问长问短。周汉人说,你们忙什么呢?一个说,唉,刚才一位英国女人送来一张条子,我们一看,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洋文。周汉人接过条子翻译出来说,她家的收音机坏了,要我们去修理,地址是——周汉人看了地址原是开滦煤矿英国总监的住宅。他说,这事,我去,赚的工钱交柜。

  周汉人脱了窑衣,换上电料行的工作服,背了工具箱,通过西山口日本占领军的关卡。步入雅静的林阴小道,满地的多年落叶,散发着腐烂的霉味,蝉鸣不息,道两边都是哥特式小洋楼,洋溢着欧洲韵味。他找到了开滦高级员司俱乐部左侧的一家绿色大门。门铃响过,一个印度籍的守门人打开木门上的一孔小窗,露出一张油黑的脸来用英语问道,Sir, have what business?(先生,有何贵干?)

  周汉人递进那张洋文条子。

  守门人说,哦,女管家请的工匠,随我来。

  周汉人从偏门进了这个宽敞的庭院,又从侧门步入一幢红铁瓦顶的小洋楼。穿过飘逸酸奶和咖啡味的厨房,进入散发着法国香水味的秀房。女管家把嘴笑成月牙高傲地说,在中国讲信用的不多,你是个例外,你很守信用,我很满意。先生,这边请。

  周汉人背着工具箱随女管家进入一个铺着阿位伯地毯的大房子,女管家指指蓝色窗帘下那架英国出产的收音机说,就是它出了毛病。你听着,总监大人要在格林维治时间18点收听英国皇家广播公司的重要广播。

  周汉人说,我没这个金钢钻,就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管家小姐放心,准时修理好。

  周汉人打开收音机的后盖,不费吹灰之力就修好了。但,他怀着要见这家主人的欲望,磨洋工磨到广播前五分钟。

  这家主人就是开滦矿务总局英国总管汉斯。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端足了主宰地球的架势挥挥毛绒绒的红手说,都下去。

  周汉人说,不,大人,经过你试听,真的没毛病了,我再走不迟。

  红酥手汉斯点头。周汉人旋转收音机的调频钮,顿时,收音机里传出浓重的男播音员流利的英语。周汉人听得明白,却装着不懂。播音员以十分坦率的外交辞令和富有幽默感的语调揭露日本政府染指渤海开滦煤矿的预谋。周汉人自言自语,看来英国政府是明智的。

  汉斯说,你也懂得开滦工潮国际化的恶劣影响,糟糕透了。

  周汉人说,大人,这是秃子头上生虱子,明摆着的。开滦矿务局同日本军方订有包销协议,如果罢工长期罢下去,你拿什么履行协议?

  汉斯说,你一个修理工,那里晓得开滦实力?就是一年不开工,我也有足够数量的煤卖给日本,履行协议。可是,罢工矿工及其家属要吃饭,不上工能维持三个月以上吗?到那时,工人就得向我跪下求饶。

  周汉人恍然大悟。他告辞小洋楼,马不停蹄连夜赶到赵各庄戏园子的密室。报告了这个新发现。节板斧说抢煤场,煤是我们自己挖的,煤炭还家。

  鹿地说,好主意,抢了煤可就是一箭四雕,打击了日军,教训了英国老板,救济了矿工家属,大叫驴刘仙舟在盘山就坐不住了。老节,带上你的三十六友,洋枪火炮、斧头大刀,保卫抢煤矿工的安全。

  扬子鳄节板斧憨笑,这我可没想到,到底是领兵的,洋角葱靠南墙,越老越辣。嘿嘿。

  黄昏,赵各庄煤矿东煤场闪动着成千上万名矿工瘦弱的身影,嚓嚓地铲煤声,吆三喝四,车拉人扛,流动的火把,穿梭的人腿车轮,闪烁的铁铲,流汗的脸,抡圆的丁字镐,黑亮的煤流。

  荷枪实弹的矿警队奉命跑步前来镇压。当、当,从对面煤场的方向射来清脆的枪声。矿警队如临大敌,鸭子跳河扑通扑通地卧倒准备还击。忽听对面传来喊话,矿警弟兄们,我是扬子鳄节板斧,你们听着,煤是矿工们流血流汗拿命换来的,现在我们要血汗还家,你们回去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然,一个也别想回去。

  矿警队长也是老鼠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浓水。他伏在掩体后面吓得筛糠哆哆嗦嗦地叫道,老节兄弟,叫我们放几枪,回去好交差。

  节板斧说,都把枪放下,回去更好交差。

  矿警队长像受惊的野鸡伸长脖子向对面看去,对面的掩体里,土岗背后,墙旮旯,大树后头,处处都是黑乎乎的枪口,雪亮的大刀。节板斧手中的斧子柄上刻着‘打死勿论‘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突然,飞来一枪,打掉了矿警队长的帽子,吓得他妈的一声叫,缩回头说,放下枪,放下枪。他们灰溜溜地离去。羊肉不会吃,空惹一身膻。

  矿工们抢煤场的消息传出去,牵着笸罗簸箕动。接着,林西、唐家庄、马家沟、唐山四矿也都血汗还家。七八天内,开滦煤矿数年存煤一抢而空。

  开滦工潮越演越烈,引起英日两国一场外交大战。日本政府在国际上丢了面子。外相指责军方不合作,陆相责令中国派遣军查处。上边一条线,下边一大串。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中将密令赤本三尼迅速查办开滦罢工的领头人。密令传到盘山前线,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不得已,下令撤兵。

  盘山又恢复了平静。鹿地、蒲公英带着胜利的喜悦上了云罩寺。蒲公英晃着膀子进了山门。鹿地说,你稳住架子,不要摆功。蒲公英吐一下舌头说,鹿哥,我不吱声还不中?高老蔫儿带着山上的人们迎接凯旋的英雄。双峰驼高老蔫儿说,鹿司令,你这一手可真灵,高,高。南国象陈老六说,我可是佩服到家了。

  蒲公英抿着嘴乐。鹿地说,请高司令下山。

  高老蔫儿留恋地环视盘山,真舍不得下山。鹿地说,盘山虽好,但,不是我们容身达命之地。我们要下山到农村去,整顿兵马,收集枪械,准备起义。

  穿山甲洪四阁说,鹿司令所言极是。及时雨为卢龙寨立了两功。我呢。半功也没有。我回老家,遵化地北头,收拢四五千人马,也为卢龙寨立一功。

  高老蔫儿说,对对的,我和陈参谋长到滦县去,也为卢龙寨立一功。不然,寨主不准上山。

  鹿地说,不,司令在卢龙寨坐阵。洪司令在西,我在东即可。动员大众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如成其势,起义就成功了一半。

  高老蔫儿立即传令下山。他向易翠屏辞行,指着缴获的那堆金子说,真人相助,得了这些金子,就留给仙人修道庵吧。

  易翠屏今日脱了道袍,一身俗装,还女子真相。她以俗人的口吻说,司令,我是个飞天女光棍,云游四海,救死扶伤。背那么多金子可是个累赘。司令抗日救国,复兴中华,金子是用得着的。

  高老蔫儿说,谢谢,在下从命了。我们惊扰数日,风仙不但不怪,反倒慷慨解囊,我们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唯有风仙所托之事,没能如愿,容后补办。

  一阵风易翠屏一笑说,别叫我什么仙了,我就是我,凡人一个。关于尸体,那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事,别放在心上。你们忙,下山去吧,去吧!

  大家动身迈出山门。易翠屏追了出来,把一个小包裹塞给鹿地说,鹿哥,这是我配制的草药,治不了大病,有个头痛脑热的,挺管事。鹿地接了,揣进怀里。小道童娟子拉着舅舅蒲公英不放。蒲公英千哄万哄,答应下次回来给个好宝贝。娟子才放了手。

  抗联打了胜仗,附近几个村里的青年踊跃参军,队伍扩大了。高老蔫儿在山门外重新改编了队伍,番号为渤海抗日联军第三、第五两个总队,夏、赵任三总队正副总队长,蒲公英任第五总队长,京东第一吹老三任政治主任。当即从容下山。他们一路走一路宣传抗日,砸大烟馆,收枪支。三、五总队像滚雪球似的,日益壮大。各县纷纷告急。各地匪情报告雪片般地飞到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的眼前。

  刚从盘山撤军回到渤海的大叫驴刘仙舟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他不顾喘口气立即召见道公署各科长们议事。渤海工潮、农村匪情是大家议论的火爆话题。耍心眼的刘仙舟眼盯着两个人:一个是民政科长牛杂碎牛宜轩,他太太是赤本三尼的人,惹不起;一个是新上任的警务科长逐文鱼朱欣,这小子是临时政府顾问姚五爷的心头肉。他眯缝着小眼睛,心里打算盘。终于想出了一个推死人过界的绝招子。于是说,朱科长,这回可看你的本事了。闹工潮的头一个姓周,一个姓节。我命你撒下人去,抓住他们就地枪决,不留后患。

  朱欣响亮地答应一声,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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