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邋遢周地下闹开滦 肃亲王祭祖游盘山





  捉拿鹿地!那一声破罗似的贼喊,仿佛发生了海啸,震惊了整个火车站。在煤烟味呛人的渤海下了火车的鹿地、蒲公英,被黑了心的人指认出来,遭到保安队的追拿。沉着冷静的蒲公英猛拖着鹿地跳下月台,横穿铁道。刹时,保安队开了枪。飞毛腿蒲公英也不是好惹的。当寨主时,为劫富济贫,他曾进开滦绑过票,进纱厂抢过布,进银行要过钱,熟悉渤海的大街小巷,身怀绝技,枪法准,他开枪还击打倒了追到最前边的几个保安队,护着鹿地钻入南厂,保安队就没咒念了。等到保安队进南厂搜查的时候,鹿地、蒲公英就从后门出了厂,叫了洋车,一竿子就扎到开滦赵各庄矿。

  一棵草蒲公英说,大哥,到矿上干啥?鹿地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我的事没有瞒着你的。蒲公英跟随鹿地去延安回天津下渤海一路见闻,接触到的人物,种种一切九九归一,一句话,世界大得很,深信他遇上了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物,一个奇异的人物,一个有定盘星的人物,拜这位大哥值了。至此对鹿地那是言听计从了。路上两三个时辰到了赵各庄,会见了中共渤海市工委书记周汉人。鹿地说,走,到井下谈。

  蒲公英瞟一眼从通州回来的周汉人,心说,你来得好快呀。

  周汉人,朝鲜新义州人,24岁,逃难来到中国,曾在抚顺搞过工运,到了渤海更是抗日决心九牛拉不转。他和矿工一块下井,一块刨煤,放下耙子弄扫帚。他穿的破衣烂衫,矿工们叫他土拉块、土包子、周邋遢、八蹄马。周汉人说,感谢上帝赐名,一下子就在全矿豁了大号。

  赵各庄矿井下低矮的巷道,从支护的缝隙滴着黑水。鹿地、蒲公英和周汉人借助头顶上的矿灯弯腰接近掌子面。罢工了,矿工都上井去了,巷道里冷冷清清,漆黑一团。那些拉煤的马们上不去井,没活干便啃咬着破柳条筐的边缘,吮吸柳条皮的柳味。鹿地怀着同情的心境站了片刻。老马投过谢意的目光。对马早就产生了迷恋情怀的八蹄马周汉人说,可怜哪,这些马生下来几个月,老板就逼它们乘大罐弄到井下来,养活到能干活时,就已经上不去了。在井下见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眼睛变瞎,毛变白,感染上肺病,直至老死在井下。这些马,生下来就入地狱,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他们的话音引来了几名矿工,周汉人说,他们是支部委员,我通知他们来的。

  鹿地与他们热情握手,不等周汉人介绍,矿工们都说:我们认识你,及时雨鹿地。周汉人乐了补充说,现在是中共长城特委书记。他带来了党中央的最新指示,请老鹿谈谈。

  鹿地合群地说,中,中。

  大家都围拢来席地而坐。飞毛腿蒲公英在巷道拐弯处警戒。

  鹿地眉飞色舞地说,开滦五矿工人大罢工震惊了全国,震惊了伦敦和东京,英国和日本正在打外交大战。党中央对开滦矿工英勇的行动给予极高的评价,毛泽东主席称赞开滦矿工特别能战斗。

  矿工们激动得一阵稀哈。

  鹿地也兴奋地稀哈说,日本和英国签订了煤炭包销协议,你们一罢工,没有煤,他们两国的协议就成了一纸空文,可见你们的举动不小呢!

  工人们兴奋异常,在矿灯的映照下个个脸上闪现着喜悦的红光。鹿地伸出一个手指相当一个惊叹号说,开滦是英国人办的,但要警惕日本鬼子利用劳资冲突,坐收渔人之利。

  老周赞同地说,说得对,我们注意到这一点了。日本人要煤侵略中国,我们罢工正好是抗日的举动。

  鹿地语调铿锵地说,同志们,我们要把罢工引向抗日武装起义。党中央最近在洛川召开了划时代意义的会议,已经把长城抗日武装起义摆上了日程。起义后上山打游击。工人阶级要站在抗日起义的前列。发奋为雄,再造神州,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复兴中华。

  矿工们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马儿也受到人类的感染,有了人的灵气,突然打着响鼻昂首奋蹄,咴咴长嘶不息,对现实生活状况的恨,以及愤怒而不言的抗议,以及吹响那种韧性的战斗号角,发奋为雄,再造神州。

  周汉人自己击了一掌说,请大家以个人名义在矿工中传达党的意图。把罢工引向抗日武装起义。好,大家分头上井。

  鹿地、蒲公英、周汉人先上井骑自行车从赵各庄经马家沟矿、唐山矿,广泛地接见罢工委员会的代表们,不知疲倦地宣传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他们从唐山矿出北门拟去林西矿和唐家庄矿,途经小山广东街粮市街边走边谈。

  鹿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工人纠察大队长叫啥名字?

  周汉人说,他原名叫节正国,因为他腰里老是别着一把板斧,斧把上刻着京东第一斧,包工大柜都怕他三分,矿工们都叫他节板斧,绰号扬子鳄。这位很勇敢,善拳脚,敢出头,是个玩命主儿。这人义气重,他有36个结拜兄弟,个个都是露天盘子,见不公,抱不平,解人危难,助人为乐,在工人中很有威信。

  鹿地极想招募那些贤声远达的人物,他说,有机会我见见他。

  周汉人说,可以。我给你们引荐。

  鹿地抖落他的计划说,老周,渤海的工作全委托给你了。我以后几周在各县农村转一转。准备在古冶开个小书店,作为特委的秘密交通站。

  周汉人说,老鹿,省委在渤海道公署内安排了自己的人,他叫——

  鹿地打断周汉人的话,这要绝对保密,你知道了就不要对第二个人讲,这是党的纪律。

  忽然,一声喝斥,都闪开,闪开。顿时,粮市街唱曲的,卖狗皮膏药的,含乳啼声的,插草标卖儿卖女的,以及满街行乞的丐帮哥儿们都躲开大道,站立两旁。一棵草蒲公英用身子挡着鹿地,怕又被坏人认出来误事。鹿地抬眼望去,原是四脚鱼肃亲王的谒陵队启程赴遵化马兰峪,一路旗幡高扬,锣鼓喧天,嘀拉嘟噜一窝子男女,像黄鼠狼大搬家。

  一棵草蒲公英拉鹿地和周汉人蹲下身子回避之时,恰好出现俩青年小雏鸡和一个卖栗子的地摊。鹿地亲切地抓一把金灿灿的栗子夸道,好东西,小伙子,这栗子是遵化的还是迁安的。

  两个卖栗子青年农民异口同声说,是潘家峪的。

  鹿地欣然说,称五斤。

  两个青年农民正待称秤,为王爷开路的黑衣警察扬鞭打翻了秤盘,撒了一地栗子横道,千岁爷经过时不准买卖,要肃穆,穆——起——起——敬!

  青年农民捏住秤砣,正待向这位口吃的警察投过去,蒲公英及时按住青年的手,拣起地上的栗子,小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把仇恨记在心里。贵姓,下次还能见到你吗?

  青年农民说,这年头,别打听。说着愤愤地向肃亲王的车队马队唾了一口,只是唾沫星子威力太小,不伤王爷的一根毫毛。

  四脚鱼亲王老背晦了,没有听见这种夹枪带炮的唾弃声。白嘴鼬格格眼尖耳聪听到了这种愤怒不解恨的声音,只是耳性滑,这耳听那耳就出去了,径直过街而行。两个时辰到达阴森可怖鬼气熏天的东陵。

  这座皇家陵园占地2500平方公里,埋葬着清朝5位皇帝,14位皇后,136名嫔妃。肃亲王见了这么多的祖宗,带两筐眼泪来也不够流,叩头叩得晕头转向,格格看得眼花缭乱,多亏东陵办事处主任日籍清室护陵官千叶作向导,才简明扼要地拜完了折腾人的祖宗。格格奇怪地问肃亲王,阿玛,我们的皇陵,怎么用日本人当护陵主任?

  肃亲王立了目横道,住嘴!

  不解日籍主任与住嘴密切关系的格格直愣半晌。这事说起来话长,肃亲王也有难言之隐,日本人打进来就把活的死的牌位都看住了,那还不是他咋说咋是呗,咋干咋对呗,咋搂咋有理呗,咋杀咋砍咋吹就咋圆呗。

  华北王钱串子殷克唐见机救驾又讨好地悄悄说,亲王殿下,皇陵虽好,终不是玩的地方,下官推荐一个好的去处,往西不远有个盘山。

  格格拍手跳脚说,盘山,当年康熙爷,乾隆爷都游过盘山,还说,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可见,盘山比江南还好。我们也应当步祖宗后尘。

  殷克唐扯顺风旗又怂恿说,是啊,是啊,格格记性真好,听说那盘山上有位道士,号一阵风,人称风仙,有聚神降龙之功,说风有风,要雨有雨。传说一阵风道士是个人头蛇身的女神,可是,谁也没有见到过。我们顺便拜谒女神,瞻仰女神尊容,岂不是一大乐事?

  格格笑说,真好玩,真好玩,阿玛,走,看看去。金碧辉玩心不衰,摇着肃亲王的胳膊使女儿性子缠人。

  肃亲王有意西行,赤本不悦,告辞回了渤海。亲王身边有殷克唐,赤本也不在乎兑现不兑现全程护送的承诺了。反正承诺在嘴上,行动在腿上,老天能把日本怎么的?地球能把日本咋样?

  肃亲王拜毕祖宗驱车西行,奔向盘山。华北王为肃亲王护驾,乘轿车的,骑马的,步行的,打旗的,扬幡的,鸣锣开道的,一路风尘滚滚来到盘山边界。恭候在盘山脚下的有燕京道的大小官员,驻地方保安队首领以及党政军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们。消息不翼而飞,惊动了当地居民,都来看热闹,抱娃娃的小脚妇女,流鼻涕的光头男孩儿,吃奶的婴儿,拄拐杖的老翁,包头巾的,八字胡的,酱篷篓儿,扁担林立,都被隔到老远的圈外,梗着脖子看景,就连伸着长舌的狗也向亲王行注目礼。

  派头十足的殷克唐把穿着油亮皮鞋的脚先伸出车外,弓腰钻出车门,抖着文明棍,西服上衣挎至肘上,搀着亲王扶着格格向众人点头摆谱作态地致意。他抬头一望盘山雄姿,不禁惊讶,忽然生发了当年乾隆爷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的感慨。低着头耗子嗑书本咬文嚼字地背诵皇上那首登盘山诗:

  金根遥指碧云隈,磴路林扉迤逦开。

  石里流泉看不见,烟中飞鸟去还来。

  南临蓟野耕桑富,北枕卢龙关塞恢。

  讵比登封夸豫大,每思山木毓良才。

  逢场作戏的众人,拍手称好,说委员长那亦是龙章凤姿天生的皇帝奇才。偏有二位不识抬举悄悄说,别拿土豆不当干粮。格格耳尖听到了二位对委员长土豆的恭维,偷偷一笑,做鬼脸不吱声了。

  殷克唐微笑着不言的认可,搀扶着王爷拉扯着格格一步步沿阶登山。抬头可见挂月峰上的舍利塔,信步登上云罩寺。

  自诩虔诚的殷克唐亲自咚咚地敲了山门。那门岿然不动,半晌,梳着双辫的道童咕隆隆打开了尘封久矣的山门,问道,施主是进香还是还愿?

  殷克唐作揖说,敝人华北临时政府委员长殷克唐的是也,今日陪同亲王殿下及格格拜见一阵风真人,请仙童通禀。

  生得金形玉质的道童甩了马尾巴缨说,师父下山化缘去了,改日再来。回头关了山门,发出咕隆一下取笑的回声。

  吃了闭门羹的殷克唐求仙心切,也不在乎甩脸子,率领那一干人在山下一个小山村里安营食宿,一夜无话。次日又登山求见风仙。没等敲门,道童抱着马尾巴缨迎出来说,师傅有言,今天他在北大庵炼回炉正心丸,请勿打搅。

  殷克唐嘿的一声,这才叫王八进灶堂,憋气又窝火呢!

  天气燥热,爬山又累又渴的殷克唐吃了窝脖鸡已经气喘吁吁了。

  特别当着亲王殿下及格格的面遭到羞辱,真不够面子,思忖:我是何等人物,受尔等妖道的戏弄。在京城是华北一王,一句话落地有声,一顿脚,半拉中国乱颤,何必在穷山僻壤中受这等无名的窝囊气。他一怒下了山。经过一宿的盘算,还得在亲王及格格面前争这口气,他这个人也是肚里盛不下四两得油的,长叹一声,气就消了。

  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个真人、风仙、女神,一阵风不是别人,就是平民易翠屏。自她被日本鬼子羞辱之后,就立志造劫历世以佛魂道行补救人性的缺陷,回人炉,正人心,壮人骨,醒人脑,再造神州,再造地球,人有性,物有灵。当初在山上躲了几日,便女扮男装带着她的女儿出家当了盘山道人,她女儿娟子做道童。那些风仙的道行都是以讹传讹,传闻传的。今日她想摆脱华北王的纠缠,想尽法开脱他,谁知这位华北王还挺泥腿,属苍蝇的,糖粘儿。像殷克唐这种人精是该回人炉,正人心,再造的对象。这次他送上门来,那就顺水推舟,引导他回炉正心吧。

  次日,殷克唐携亲王格格第三次登山求见风仙。路半,一阵风过后,从道旁的草丛中淡化出一位骑驴的醉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坦胸露肚,认真地捉虱子,放在口中,嘭嘭咬碎,溅了满唇的血宛如涂的唇膏。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哼着醉歌,那驴哇哇大叫着为主唱伴奏:

  京兆风流自古传,

  画眉原与贵人便。

  试观近世居官者,

  到任先筹买妾钱。

  半路上挨了骂的殷克唐很不自在。格格取笑说,委员长阁下,他是给你歌功颂德吧!华北王心说,拣银子拾钱,还有拣骂的?只当是骂别人。不屑于同一个醉丐口角,便扬长而去。醉丐说,先生莫非就是殷克唐委员长吗?殷克唐吃了一惊。暗想,醉丐怎么知道寡人的姓名?可见非等闲之辈。于是,上前恭手作揖问道,游子迷津,请仙人指教。

  醉丐哈哈大笑,不语,哼着醉歌,眨眼就不见了。

  殷克唐急呼道,仙人留步,仙人留步。

  怪哉地倒吸着凉气的殷克唐,追寻着那声音,不觉中就到了山门外,敲门。道童客客气气地把殷克唐一干人等迎入大殿。殷克唐说起路遇醉丐的事,道童说,那就是我师傅,你错过了一次机会。殷克唐后悔莫及,埋怨自己肉眼凡胎不识仙骨错过了真佛。心说,名师出高徒。眼前这位道童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于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恭手高拜说,启奏仙童小师傅,怎么能见到真人风仙,恳望仙童小长老示下。

  道童说,委员长先生,对此小童无能为力,他就在挂云山黄龙潭等你。

  殷克唐回头向亲王及格格诡秘地一笑,终于有了头绪。这一干人等遵照道童指处,一日到达四面环水的挂云山,远远望去,云雾缭绕,长城从东入水,又从西出水,妙不胜收。他们乘船到达山下,进入黄龙洞。顿觉一股凉气袭来,潮湿润面。忽然,眼前立即呈现一个深不可测的龙潭,方圆八丈,怪石嶙峋,八条碗口粗的铁链伸到潭中,一头钉在岸边的石锁上。那一头沉入水底,看不见头,想必是锁住了龙仔的身。潭水平静得哨音不绝,令人生恐。

  忽然,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殷克唐吓了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龙潭上方巨石缝中闪现出醉丐横卧的身影。他说,委员长阁下,你是想出我的丑,要我下雨?殷克唐说,不敢。下官陪同亲王及格格游玩盘山,请风仙赐雨,以满足殿下及格格的雅兴。醉丐说,你把铁链子拉上来,铁链子锁的是黄龙仔,让龙仔见见风,他就感冒,感冒他就打喷嚏,龙打喷嚏就下雨。

  殷克唐摆弄钱玩弄权是里手行家,拉这粗的铁链那可是拉船的开飞机使的是两股劲儿,他回头命治安部长齐燮元拉,齐部长命令燕京道尹拉,道尹命令保安队总队长拉,总队长命令两个士兵奋力拉铁链。士兵无的可派,只得从命。俗话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殷克唐撒了一大把洋钱。两个士兵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发狠地拉链,拉了半天,拉到岸上的铁链足有磨盘一大堆,仍不见铁链的头。众人目瞪口呆,殷克唐不知这龙潭深处是啥馅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珠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不得退堂鼓,于是,瘦驴子拉硬粪,又撒了一大把钱,一个班的士兵轮流拉铁链子。铁链子堆了一人高了,还没看到头,龙潭里边只是冒出几个水泡泡,八成是龙放的屁。放屁和打喷嚏不是一股劲儿,还是不见雨的降临。

  日落西山了,岸上的铁链子越堆越高,只是不见头。拉链子的士兵,赤背,流汗,弯腰,呼号子,一个班,一个连,一个营,一个总队,宛如老鼠打洞。一条铁链还没拉完。八条链子拉到何时?大洋钱都撒光了,士兵们向华北王投以祈求的目光。

  殷克唐的头像,从侧面看去,就像银圆中的袁大头,是权力的象征,是力量的象征。然而,权力和力量在铁链子面前无济于事。殷克唐仰拜醉丐说,拉铁链非人力所能奏效,请仙人鼎力相助。

  醉丐唉了一声无奈地说,明日在黄龙洞外搭个平台,待本丐午时登上平台试试。下不下雨,我不管。

  殷克唐差遣下属连夜伐木建造平台。附近山村的木匠,民夫应召,打着灯笼火把,平整场地,凿眼树桩,架木成台。使用了五百棵树,五百匹彩绸,架了五百级云梯,五百条绳,五百根钉,五百颗卯,插了五百面旗,五百条绦带,站立着五百童男,五百童女,还有五百罗汉。阵容庞大,组织严密,插的,拴的,站的,立的,井井有条,极端的神秘。

  午时已到,一阵风易翠屏一面打发道童速去卢龙寨报告弟兄们快来救急;一面梳理发髻,头戴九莲冠,身穿道袍,腰佩宝剑。一阵风过后,五百级台阶的平台上站稳了易翠屏,摇身成了一位神乎其神的道士。她闭眼,运气,盘腿打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唇动,不闻其声。仿佛老鼠啃蜡烛。

  附近山民喜闻风仙求雨,天旱半个月,农民渴望下雨,巴不得的都来助兴。头顶柳条编的帽子,光着脚丫子交错地变幻,牛皮大鼓擂得价天响,敲打出有节奏的鼓点,好像说,嘣嘣嘣,嚓嚓嚓,今天不下,明天下。

  殷克唐仿照山民的样子赤着脚,绾起裤筒,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脚丫子,宛如脱毛的猪爪。尽管有失一王的体统,眼下,也得遵照风仙的法旨与山民践冰履炭,不得有误。他调动军队护卫平台,怕人多挤倒了真佛。士兵们不得不上行下效,都打着赤脚,军帽换上柳条编的绿帽,枪筒里插上枝条,连山里的喜鹊也伏将下来,落在枝头,翘着尾巴喳喳叫,表达它求雨的心诚和对水的渴望。

  殷克唐及众人心焦地把目光都集中到平台上。

  风仙成了众人仰幕的中心,道士在平台上端坐了半个时辰,起身握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五百个圆圈,五百个弯弯,仿佛涂上的红蝌蚪,成就一道符,拔出宝剑,用剑尖挑了符,在烛光上点燃,坐张做智一回。顿时,灵验地刮来了一阵小风,风也会顺水推舟,渐渐大而急,吹得旌旗猎猎。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一声巨响炸昏了天,从西北滚来一股黑云,刹那间天昏地暗,倾盆大雨,普天而降。

  山民们欢呼,呐喊,奔跑,击节而舞。

  殷克唐、肃亲王、格格一干人等惊讶之后,佩服真人的道行不浅,纷纷向平台上的真人顶礼膜拜。可是,一阵风卷着易翠屏闪现在天空。殷克唐等人见了目瞪口呆。就连王爷格格也惊慌得麻了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从半天空中传来了话音说,委员长阁下,你犯了天条地律,必有大灾降于你身,能不能躲过这一难,就看你的造化了。

  倒吸凉气的殷克唐嘬着牙花子,一团阴云笼罩全身,风仙道山学海,善握灵蛇之珠,话是很灵验的,降灾于我,这可咋整?殷克唐不事威仪,礼贤下士,为了这条小命,扑通一下就跪在泥水汤子里求避灾之法,他拐着弯地对空说,请仙人随下官进京领赏。

  隐藏在空中的易翠屏哈哈大笑说,贫道性放达,志平庸,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放荡惯了,享不得京城里的福,贫道去也。只见一道闪电,刮起一阵风,易翠屏飘乎乎不见了。

  大雨下了几个时辰,沟满壕平,解了万民干旱之苦。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殷克唐、亲王及格格一干人等打道回府。地方官员带队护送。

  路上,隐隐两三烟树。殷克唐等人路过一座无名山下,山路窄狭,峭壁悬崖。忽然,跳出一股强人来,要留下买路钱。殷克唐大喝,你这贼人,认得本官吗?那强人一声唿哨,直奔过来,挥刀取殷克唐的首级。

  盗贼蜂起,社会不安定,治安部长齐燮元脸上就挂不住劲儿,立即命令保安队开枪。顿时,枪声大作,平静的山谷热闹得像老太婆炒黄豆乒乓山响。那强盗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在暗处,个个都练就一身好功夫,好枪法,好刀法,指哪能打哪,十步以内甭想脱身,偏偏强人首领缠住殷克唐不放。刀刀不离殷克唐左右。殷克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想,八成应了风仙的话,大灾降临,死罪难逃。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只听身后大喝一声,飞来三骑冲到二人打斗的场内,每人各拎起亲王、格格及殷克唐按在马上,巧妙地避开射来的枪弹,一口气逃走了。

  山崖上的石缝里偏偏有一位观看山中大战的看客,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一阵风易翠屏,她看到殷克唐肃亲王及格格被人救走了,一拍大腿,咳!该回炉的没有回炉,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枪声渐渐平息了,打了半天,战场上却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也没有一个受伤的。她遗憾地摇摇头,苦笑笑自己守株待兔的傻劲儿。她刚要起身回山,忽听一群搜山的保安队吵吵嚷嚷地走来,发现了她这个平民易翠屏,拿她当了强盗,不容她申辩,就闹了一胳膊绳子,被押到北平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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