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运喜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3期　　

　　再过三个月，老魏就要退休了。

　　干了三十多年刑警，老魏还是一个平头百姓。当初他曾是“队副”，年富力强，又有办案能力，大家普遍认为他会很快升为刑警队长。恰在这时，他发现公安局袁局长行为不端，私自接受案犯家属的贿赂，并设法为案犯开脱罪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魏越级向有关领导反映了袁局长的问题，结果，袁局长受到查处丢了乌纱帽，老魏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不料，新局长上任不久，竟找个借口把老魏的“队副”给免了。此后，局长换了一个又一个，都对他敬而远之，谁也没有提拔他。妻子埋怨他多管闲事，老魏脖子一挺，说：“我偏要管闲事，怎么着？今后碰见哪个官儿搞腐败，我照例告他一状！”话是这么说，老魏吃一堑长一智，从此再也不敢“破坏”领导的“好事”了。

　　最近一段时间，老魏有了些“新思想”。他觉得自己傻干了几十年，实在是太冤枉。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到现在还住在阴暗潮湿的小平房里。老伴下岗后一直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儿子大学快毕业了，工作还没个着落；自己要是一退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看到那些掌权者花天酒地，他有点愤愤不平，自己哪一点比他们差？他们的儿子可以送到国外去，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该拥有一套最起码的“洞房”呢？老魏思前想后，下定了决心：再不“抓住机遇”，以后想“聪明”也没有机会了。

　　有志者事竟成。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老魏很快物色到一条大鱼。这晚，老魏来到一栋小楼前，机警地扫视一周后，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满脸络腮胡，他一见老魏，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找谁？”

　　“找你有点小事儿，只说三分钟的话。”老魏边说边闪身走进去。

　　络腮胡随手关上门，二人到二楼的客厅坐了下来。见对方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络腮胡皱了下眉头说：“我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老魏故意操着河南口音，“你叫高风亮，比‘高风亮节’少一‘节’，属于无业游民，准确地说，就是江洋大盗。”

　　“笑话！你是谁？敢跑到这里来撒野？你信不信我用一只手就能把你揍得爬着找牙。”说到这里，络腮胡凶狠地晃了晃一对铁锤般的拳头。

　　“别激动，我和你是同行的朋友，同属独行侠。三年不发事，发事吃三年。你是个有头脑的人，不会动用武力把我驱逐出境的，因为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我知道你妻子领着儿子走亲戚去了，今夜家中就你一人。还知道你新买了一辆轿车，更重要的是，我只用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一听这话，络腮胡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糟老头子：他戴着墨镜口罩，不露庐山真面目；操着河南话，未必就是河南人；戴着乳胶手套，不会留下指纹；穿着平底鞋，鞋外套着袜子，不会留下清晰的脚印，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味，显然衣服上洒有大量的香水，而这种香气可以使警犬的鼻子失灵，让人无法跟踪；一身灰色衣服，腰间似乎有点鼓，说不定藏着匕首、斧头等凶器……看来对方是个老手了。来者不善，暂且稳住阵脚，探清对方的真实意图：“老先生，你误会了，小弟这些年除了帮助女人生孩子以外，什么也没做过。”

　　老魏一笑，干咳一声，又开了口：“前不久，我到一家商店里去买东西，意外发现店主收了一张特殊的百元大钞。说它特殊，因为纸币上的号码非同一般，属于银行被劫的一批钞票中的一张。我设法向店主打听这张钞票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说有个胖女人刚才用它买走了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胖女人原来是你的妻子。于是我对你的整个家庭状况摸了摸底，发现你的支出远远高于收入，所以我断定你不是本分人。五年前，南方一家银行遭到一位蒙面人的抢劫，一名女营业员被打死，抢走百元大钞三百多万元。这个蒙面人就是你，你得手后逃之夭夭，按兵不动，直到最近才敢拿出来花。你以为风平浪静了，殊不知警方以及黑道的朋友一直都在盯着呢！”

　　“你……你到底是谁？”络腮胡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

　　“你是狼，我是狼跳蚤，懂吗？冒险亲自抢劫的，充其量不过是二流高手。而我这个专打二流高手主意的‘吃黑’者，才称得上一流高手。小兄弟，打麻将的讲麻德，做土匪的讲匪德，我和你同属黑道的朋友，自然也要讲黑德。只要你把那笔巨款的三分之一送给我，我得到一百万马上拍拍屁股走人，决不会再来敲你第二杠！”

　　“我要是不给呢？”

　　“只要一个电话，警察就会把你抓起来。他们有办法撬开你的铁嘴钢牙，也有办法找到你的罪证。到那时，连钱带命都不再属于你，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无非是多费几粒子弹罢了。你是明白人，明白人应当明白怎样做才能保护住脖子上的七斤半。”络腮胡像是霜打的瓜秧，立时蔫了。他一脸的惊恐，点头答应道：“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也就实话实说吧。反正这钱不是出力流汗挣来的，孝敬老前辈一百万也没什么，只当交了学费。卧室的枕头下恰好有一百万，你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拿！”

　　说着，络腮胡走向卧室。他来到床前，俯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手枪，转身刚要去客厅“修理”老魏。不料老魏正站在卧室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把枪放下！在我面前玩这个，你还嫩了点。”

　　络缌胡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乖乖地把手枪扔在床上。老魏上前捡起手枪，轻蔑地一笑：“别耍花招了，快取钱！我不是太贪的人，仍然只跟你要一百万！”

　　“钱在……在保险柜里……”络腮胡身上有些发抖，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打开后，从里面抱出十几扎钞票往床上一放，“请前辈点一下，这是多少？”

　　“肯定不够，你再去拿！”说着，老魏把手枪往腰间一插，开始点钱。这时，络腮胡猛地弯腰从保险柜里摸出一把手枪，转身抠动了扳机。但他万万想不到老魏的反应极快，竟一掌打飞了他的手枪，“叭”的一声，子弹打在门框上面。络腮胡挥动双拳，凶狠地向老魏扑来。老魏侧身一闪，一招反手锁喉，又快又准地牢牢抓住对方喉部，紧接着五指猛然一扣一拧又一扯，膝盖对着对方裆部狠狠一顶，络腮胡闷哼一声，像头死熊般地倒在地上。

　　三招两式就结束了战斗，老魏长叹一口气，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他再次命令络腮胡去取钱。连呼几声不见动静，起先以为他是装死，仔细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刚才络腮胡倒地时太阳穴磕在了桌子角上，这会儿已经断气了！老魏有些傻了眼：假如这个家伙不死，肯定会吃“哑巴亏”，决不敢去报警，自己就可稳得这一百万元。退一万步，就算将来警方逮到了络腮胡，他也说不清取走一百万的人到底是谁。即使他照实说了，警方也很难相信……可是现在情势急转直下，“制服”变成了“凶杀”，人命关天，这可如何是好？自己破了一辈子案，第一次作案竟弄出这种事来，实在晦气！眼下，是拿走钱碰一碰运气，还是投案自首如实交代？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老魏拿起手机，拨通了战友们的电话。

　　老魏对闻讯赶来的一帮警察大谈了一番他如何发现可疑线索，如何跟踪，今夜如何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这里敲山震虎，歹徒如何凶相毕露，持枪行凶，自己如何勇斗歹徒，生死关头将其当场扼杀……讲得有条不紊，合情合理，在场的没有任何人对他提出质疑。

　　第二天，各媒体纷纷报道老魏击毙歹徒、缴获赃款二百多万元、手枪两把的英勇事迹。这天，局领导找来老魏，笑哈哈对他说：“我们打算出一期公安简报，专门介绍你如何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光荣事迹。”

　　老魏挠了挠头皮，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请领导考虑一下，能不能给我晋升一级工资？”

　　“这个……这个要求，我们可以……可以考虑。”局领导像打量陌生人似的望着老魏。老魏感到脸上发红、发烫，自己多少年来拼命工作，只讲奉献不讲报酬，不料临退休竟向领导提出这样的要求。难啊！俗人是要吃谷的，不能单纯地依靠精神生活着，还需要薪水。他抬头望着领导们异样的目光，不由又补充一句：“人穷志短。老婆常吃药，儿子没成家，退休后，我还要为家庭站好最后一班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