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春寒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1期　　

　　刘金指的父亲原来做过几任小官，告老还乡后家里也富裕了一阵子，不想一场大火，把家业烧了个精光。他父母亲相继蹬腿去了，扔下个刘金指才十岁，只好给人家放猪牧牛。他是富家子弟，如何受得了这苦？活也干不好，受尽了人家的白眼，饥一顿饱一顿地挨时光。

　　这个冬日，刘金指蜷缩在向阳的破墙脚下晒太阳抓虱子，大道边来了一个中年人，问他：“小娃娃，你可否带我找口水喝？”刘金指领着他到村后一个小山泉边，让他喝了个饱。中年人高兴了，待问明他叫什么，是哪庄的，突然大吃一惊：“你原来是刘员外的公子呀，如何沦落到这地步？你父亲当年对我有一饭之德，我得有所报答，你跟我走吧。”

　　刘金指跟着中年人来到深山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安身。中年人问他：“我教你习武吧？”“练武那活儿，起五更爬半夜，多遭罪，还不如放牛自在。”“那就念书？”“念书也不中，我见了书就头疼。”“那你将来最想干什么？”刘金指说：“最想的是能吃上饱饭。”

　　中年人哈哈大笑：“这个容易。我本来承你父亲一顿饭，现在还他儿子吃一辈子饭，也算两不欠了。可是，世上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什么都得付出辛苦，你必须懂得这道理。从今以后，你给我专练五指功。饭就有你吃的。”

　　中年人先是撮了细沙，让刘金指平伸五指，往沙里抄，开始好玩，越抄越快，越抄越多，胳膊都累肿了。中年人说：“这点苦都不想受，你只能饿死。”刘金指只好忍着。练了半年，又换粗沙，再换铁沙、小石子儿……到了十七八岁，刘金指当真把一只右手练成了五指神功，一般砖石瓦块，都经不住他一捅。中年人说：“你现在才名副其实叫得起刘金指这名了，也算我报答了你父亲的那顿饭。不过，这些年来，我只教习你一人，多少事业都荒废了，你却从不提及一个字儿，说明你没有良心，日后恐非祥兆。你要牢记住，你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操刀，粗茶淡饭吃饱就成，切不可起不良之念，贪不义之财，那样，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刘金指给中年人磕了个头，就按中年人教的，走集串镇，也不用买什么兵器锣鼓，打个小场子，当场演练他那五指神功，果然博得一片叫好之声，铜钱也就不断地扔过来。刘金指多赚了吃好的，少赚了吃孬的，小日子也挺滋润。他想，这些年的罪总算没白受。

　　这天，他来到一个小镇，正卖他的五指神功，人群散开，走过来一个穿绸着缎的汉子，拍拍刘金指的肩膀：“老弟，我也姓刘，五百年前咱是一家。你不妨到我家小住，说不定给你带来福气。”刘金指跟着这人，走进一座府第，高宅大院，童仆丫环满院子走动。请入客厅，吃的是山珍海味，刘金指一个打把式卖艺的，见都没见过。那姓刘的阔人问：“我这日子比你如何？”刘金指答：“天上地下。”“其实，你就是不动脑子，白瞎了这身本事。跟着老兄干，不用风吹日晒，我保你吃香喝辣，将来还可以讨个漂亮媳妇。”刘金指问：“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没什么。有些刁民，借我的钱，赖着不还，你只要去他家，往墙上或者地下捅那么几下子，就没你的事了。”

　　刘金指琢磨，师傅当初只要我吃饱了，啥都不许想。可我跟他受了那么多罪，挣的那叫什么饭？眼下咱什么没干，人家就这样高看，比师傅好多了。他马上趴在地上叫了“干爹”。

　　原来这刘阔人外号“刘皮斗”，最是阴险毒辣，他家专用一只皮斗，放粮时，将斗晒得干缩，自然装得少；收租时，将皮斗泡湿，自然装得多。他官府里有人，老百姓恨他，却也奈何不得。

　　刘皮斗得了刘金指这么棵摇钱树，岂能白供他吃饭？他这人坏心眼多，穷人每到春种或者青黄不接以及遇上三灾八难时，都想借钱，刘皮斗就趁这机会放高利贷，春借秋还，只半年的时间，竟收一倍的高利。人到了紧急关头，哪里会考虑什么将来？刘皮斗想，尽管他获得利息不少，可仍然有那十之一二赖着不还的，往后只要让刘金指去讨债，哪个还敢不给他？

　　刘金指果然不是吃干饭的，他遵照干爹的意思，到了欠债人家里，先瞅准墙啦或者炕啦，哪地方不结实，就伸出五个手指，往上一捅：“你还不还账？”那破墙就被捅得“叭啦啦”直掉土渣子，穷人家哪个见过这阵势？往往是忙不迭地砸锅卖铁……有一家子，到了还债关头，媳妇生产，婆婆卧病。刘金指到场，不由分说，伸指头就捅，把婆婆吓得昏死，产妇吓得抽疯。一个大男人双手抱头，蹲在院门外痛哭。刘金指犹不罢休：“装这些窝囊样没用，怕还债，当初别借呀。”

　　本村有位教书的老先生看了，恨恨地说：“这个刘金指，狗仗人势。我非为大家除了此害不可。”

　　这话传到刘金指耳朵里，他嘿嘿冷笑：“他除我？小心我一指头捅穿他的肚子！”

　　说话间，这老先生家里遇上点难事，借了刘皮斗一两银子，约好半年后归还二两。刘金指高兴了：“他不是有能耐吗？到时候还不上，有他好看的。”

　　转眼，还账的日期到了，老先生没来还债。刘金指上门讨要，家里只有老先生的老伴一人在，她对刘金指央求道：“俺老头子出去借钱，一两天准还你就是。”

　　一连三天，刘金指没堵着老先生，却听说他夜里回来过。暗想：“我就在你对门邻居家里盯着，你跑不了啦。”

　　第二天早上，就听老先生敲门。刘金指看他进了门，随后就跟进了院子。只见屋里烟气腾腾，老先生进屋就在一只小板凳上坐定，刘金指也去对面坐下。这时，不少看热闹的也跟了进来，刘金指越发来了精神：“你躲得了初一，还逃得了十五？”伸手就要往墙上捅。老先生害怕地指着地上说：“你捅啥都中，就是求你别捅这油篓。”刘金指低头一看，见有一只油篓埋在地下。旧时的油篓多为浸泡纸浆做成，其硬如骨。刘金指想，怕我毁了你这篓油啊，老子偏要捅，伸直五指，恶狠狠地捅去。只听“啊哟”一声惨叫，他那五指是全捅进了油篓，可油篓里装的是滚油，这一下进去，抽出来的手指只剩下了骨头。老先生拍着膝盖，十分委屈地说：“我求你别捅，你偏要捅……这是连本加利共二两银子，我已准备好了，你急什么？”刘金指一溜火星似的逃了出去！

　　老先生借钱、延期，都是特意安排，待刘金指上当，他就关照老伴在家里把油烧滚，听见叩门声，先把油灌入油篓内再开门，那歹人怎么不中计？

　　乡亲们见除了祸害，欢声雷动，敲锣鼓放鞭炮，以示庆贺。

　　刘金指呢，没了用处，被刘皮斗赶出家门，整天在街上捡别人扔下的东西吃，嘴里只会说一句话：“富人没良心。”他那只右手，只剩下几根筋勾勾着，大家就叫他“刘筋指”，听起来跟以前的名字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