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女性视角与夏娃形象的改写

作者:左怀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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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艺术风格和地域文化色彩
  
  1.关于艺术风格。
  这方面,剧本至少有四点值得注意:
  (一)有象征色彩。取材神话,本来就有浪漫传奇色彩,但作品不限于此,从整体布局到哪怕一小段、一小节的内容都有深厚的象征意蕴。就总体看,它说明一个道理,神的乐园固然由神创造,而“人间的乐园”则只有人自己去创造。幸福就是承担困难,勇于开拓与创造,欢乐来自于对这种价值观的接受与坚信。“智慧”女神说得好:当你心中有上帝的时候,上帝就来了,当你不相信他时,他就消失。就部分地说,剧中的野人、老虎、风、雷、电、雨等都有象征性。野人代表不同的人种,当亚当要将他们的首领擒住杀死时,夏娃制止了他,而是采取说服和劝诱的手段让他们与自己一起创造人间乐园。这表达作者一个理念:人类之间不应该相互伤害,而应该携手共创地上乐园。老虎代表自然灾害,风、雷、电、雨则是上帝男权滥施淫威的象征。剧中还有一细节,亚当夏娃的孙子与孙女为一朵花吵闹、争斗,为此糟蹋了周围乐园的花木芳草。它的寓意也是很明显的,即人类只要相互伤害,人间乐园顷刻间就会毁坏。创建难,毁坏易。所以,剧尾,夏娃要给家人和孩子们申说自己的奋斗史,实际是在提醒后来者:珍惜成果。
  (二)有审智倾向。凡是象征性创作,必先有一个作者认为新颖的有意义的理念或道理出现,然后寻找适合它的艺术表现形式和手段。《人间的乐园》进去是一个叙述,出来即发现它实际是一个论证,它在揭示深刻的人生道理,女性生命存在所应有的价值趋向。
  (三)有五四理想色彩。它不仅表现人与他人、与社会、与宇宙自然的和谐相处,而且彰显人自身理性与感性、意志与智慧、个体与整合的完美统一,充分表达了五四时期渴望男女同盟、健康健全地开辟人生新生活、新境界的美好愿望和想象。沃尔波尔曾说:“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②而这个作品的理智与感情并没分家,所以,既非悲剧,也非西方意义上的喜剧,而是个正剧。有中国传统的喜剧大团圆的底蕴,但无此种大团圆的庸俗。
  (四)有女性文学所常有的细腻、温柔的风格。读这部作品,真如沐浴香风、春风,直让人感觉到作者一片温柔的心肠,同时又深含着坚忍与刚强。调子是舒缓的,笔触是细腻的,口吻是幽曼的,但又充满健康的情趣和明媚的智慧!纵观20世纪中国文学,这种创作实在不多。
  
  2.关于地域文化色彩。
  20世纪中国文学与它所由出的地域文化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这是文学研究趋向本土化、民族化的表征,也是文学研究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无疑,这个剧本具有鲜明的江浙地域文化色彩。首先,它的重理想、和谐、完美就深具江浙地域文化特点。江浙一带北望北疆草原,南望南疆峻岭,西接内陆平原,东临远洋大海,历来是海内外各种文化荟萃、碰撞、融合的最佳场域,加上这一带历来经济发达,物产丰富,气候温润,人爱和平、宁静,轻礼重乐,酷爱自然,自然就形成开放、和谐、重理想和完美的文化意识和审美意识。这个剧本艺术情趣和风格上就深具这样的特点。剧本具体写作时间难以考知,但出版时间是1928年。这时,女性文学受时代风气裹挟,要么趋向于男女分盟式写作,如丁玲一登上文坛就表达女性觉醒者的孤独(《梦珂》),要么趋向于女性革命写作,如白薇的《打出幽灵塔》等。就是被称为“上帝的女儿”的冰心也写出了《冬儿姑娘》《分》那样关注和批判现实的作品。而《人间的乐园》却别开生面,避实就虚,对于男女在“智慧”女神引领和帮助下共创人间乐园(仙境)展开充分想象,实在是给当时的女性文学创作注入新的质素。如前所述,这个剧本最大的成功就是创造了一种明镜般的梦幻世界,从头到尾氤氲着一种和谐、甜美的气氛。男女之间是和谐的,上代与下代之间是和谐的,人与他人之间是和谐的,人与自然之间也是和谐的。如作品所言:建成后的“人间乐园,一所自然与人工调和的美丽的大花园”③。当然这里所说的和谐、甜美不是肤浅的廉价的,而是经过千难万险、千锤百炼奋斗得来的。表现在夏娃身上,就是无论遇到怎样艰难困苦的事情,其内心世界都不存变态和阴暗,始终是以积极热情主动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的内心始终有足够的阳光照耀,所以,她看待和对待世界、生活也都是阳光明媚式的,和风细雨式的,包含超越式的。她从来没有被苦难所吓倒。这一点非常重要,它给全篇带来圣洁的光耀。实际上展示给我们一颗高尚的灵魂。其次,这篇作品的审智倾向也有江浙地域文化色彩。江浙一带历来文化教育发达,人们智慧的培养、积累优长,明清以来尤其如此。表现在文学上,近现代以来,创作富有深厚的哲学底蕴的作家如鲁迅、周作人、钱钟书等都出现在这一带,女作家中,表现出明媚的智性写作风格的如陈衡哲、苏雪林、林徽因、沈祖棻、陈敬容、杨绛、施济美、叶文玲、顾艳、王旭烽等,也都出现在这一带。陈衡哲的短篇小说《小雨点》似一篇童话,通过一个小雨点不幸被风狂雨暴吹出天国家园,历尽艰险又回到天国家园的故事,写出物应各尽其性、各归其家园的超人类中心的生态伦理和生态美学思想。即使今天读来也深具启发意义。杨绛创作是以“人生边上看人生”、“寻求人生大智慧”出了名的。她欲借取“如来佛的慧眼,把人世间几千年积累的智慧一览无余”④。晚近的顾艳继承江浙女性文学传统,一次又一次地出发,寻求人与自我、与他人、与社会、与自然宇宙的和谐共处,在悲剧性处境中靠明媚的智慧拯救。如上所述,濮舜卿这个剧本达到了理性与感性、意志与智慧、个体与整合的完美统一。再次,这篇作品的诗化倾向也是江浙地域文化精神的典型表现。江浙一带人文荟萃,山水明媚,处处皆春的意象,青春生命的意象。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培养人们完美、理想的人生追求,培养人们重幻想和想象的心理结构和生命结构。表现在文学创作中,作品往往有梦幻之色彩,空灵之神韵。古典文论中所谓“境外之象、韵外之致”是也。现代以来,有如此神韵的创作,男作家中莫过于徐志摩、朱自清、郁达夫、戴望舒等人的诗文了。女作家创作,作为一个群体,也应归江浙女性文学最为集中、典型。林徽因的创作之所以说她靠近京派,就是因为她的创作追求完美,张扬诗意。沈祖棻、陈敬容本来就是诗人。施济美的创作,最大特征就是以强烈的抒情性和诗意化抗拒世俗对自然、美好人性的摧残和剥夺。以后,茹志鹃、叶文玲、张抗抗、顾艳等,她们笔下女主人公往往有一个“虹”的名字,或是直接写一道绚丽的虹霞。与此相适应,形成江浙一带女性文学的文体特征:不可谓不重视叙事,但更重视抒情写意,不可谓不讲究结构的完美,但为抒情往往趋向于散文化,不可谓不重视语言的理性及物性,但更重视语言的感性空幻性。可以说,濮舜卿这个剧本在这两两分立的因素中竟达到了相当完美的融合。作品以抒情写意为主,但它注意结构的精撰,注意叙事的张合急缓有度,语言的理性及物性与空灵想象性达到了统一。特别是作品大胆想象和虚构了一个叫“智慧”的女神,使作品的智性表达与诗性表达臻于极致,使本来抽象的哲理更增添了神话虚幻性和浪漫主义传奇色彩。可以说,濮舜卿与陈衡哲等人一起开创了江浙女性文学这一传统。
  (此文为浙江省文化研究工程项目“浙江现当代女性文学通论”(07WHZT052Z)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系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①③赵家璧:《中国新文学大系•戏剧》卷,上海良友图书公司,1935年版,第287页,第291页。
  ②《杨绛作品集》第3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86页。
  ④《杨绛作品集》第2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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