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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立场·视角

作者:韩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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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文学艺术创作中,有内谐外悖的情况存在,原因在于作品内蕴的需要。对文学艺术造诣精深的朱自清,更不会因形废神,“败笔”之说,实属欠虑。
  那么,为什么要有那似乎令人费解之句呢?这还要本于作品来分析。首先,要读懂作家寓于文中的心境。朱自清国事、家事和个人内外焦忧的处境,让他百结愁肠,安静的小院也不能平息心中烦躁,于是一个人漫步荷塘小路,享受“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自由。这“独处的妙处”,与柔美、静谧、祥和的荷塘月色紧密相关,否则,深夜静院,不也照样可以“不想”“不说”吗?奥妙在于这一片荷塘美景,恰向作者昭示了一个和美、随意、轻松、快乐、幸福的生活氛围,正吻合了作者于血雨腥风的社会现实中渴望的生活理想,对“和美”的欣赏和沉醉,成为作者观景为文的一个重要心态。这在文中处处有流露,如叶子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即使在荷塘周围有众多树木,也要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木虽多,却不霸道,反显谦让。文中忆起的“妖童媛女”,活泼自由,风情正盛,反映了一种自由、和美、个性张扬的生活情境。
  这样的和美之态不仅是从全文看如此,在“峭楞楞如鬼一般”所在的那一段,也有浓烈的氛围,而且作者的心境与物景水乳交融,自然和谐。月光静泻,薄雾轻浮,花叶笼纱,淡月笼罩,这些如知作者心曲,暗解他的情结,谐和、默契,悄然入心,难怪“我以为这恰到了好处”。紧接着便写月光隔树相照,灌木影参差斑驳,杨柳倩影画荷,真是黑处不暗,亮处不寡,交相照应,共同生辉。所以,作者有“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的感叹。
  从以上的具体欣赏中可以看到:“峭楞楞如鬼一般”句出现时,作者仍是沉浸在荷塘月色的意境中,如果真要把这句当作忧愁的表现或暗愤现实来解,则上下文文气断裂,难以自圆其说。何况作者在写灌木影和杨柳倩影的句子中间用了分号,明显地表明了上下文气该是和谐贯通的。设想:如果作者因景触情,愁绪浮起,也当如下段中被蝉蛙声惊起后的心境——“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种深沉的静默式惆怅,断难再续荷塘美景。因此,前两种说法脱离了文本,有先入为主之嫌。
  在我看来,“峭楞楞如鬼一般”一句是作者特殊的心境所致。表面看来,他以“峭楞楞”“鬼”显现了灌木影的特色,“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但“这种‘逼真’只是使人如见”⑧;实则有作者欣悦的心态在,如一慈父向人夸耀娇儿:看!他那调皮的鬼样,老远就向我做鬼脸。这其中之“鬼”,丝毫不让人有恐惧之感,反让人感到亲切、慈爱。同样道理,朱自清文中写“鬼”,也仅是取其外形特征,而非为其阴森之感,反而其中描写更显自由之境,不管是倩影如柳者,还是峭楞楞如灌木者均能在此张扬个性、和谐共处,不令人沉醉吗?依此赏来,文中写“鬼”,绝非败笔,反是神来灵笔。
  本于自我和作品来欣赏文章,就可能真正把握作品的个性和特色。然而,目前需要引以为戒的是有些读者赏文而不先立足于文,反是先广查资料,阅览众说,这样只在外围下工夫,就会舍本求末,结果只是把别人的观点加以综合、提炼,而缺乏本于自我感觉上的开拓创造。这种现象是欣赏之大忌,却是许多心有杂念之人常常为之,便有许多垃圾文章,赏者本人也难有真正的审美愉悦。于文于己,均无本质裨益,不如弃之。
  
  三、欣赏视角:源于生命面向人生
  
  欣赏文学作品的视角当然有多种,而源于生命、面向人生是其中的核心视角。文学被称为人学,文学起源于人的生命、生活,文学作品的内涵主要在于表现人的生活、生存状态及生命意识,表现人对自己和整个宇宙的探求和思索,反映人于其中纷繁复杂的思想感情。“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是那种能使人的灵魂受到莫名的震颤,以智慧去沉思人生奥秘,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品。”⑨如果背向人生,就会失却欣赏的基地和通道,脱离了人本体的生命体验,就难以去欣赏文学作品,如树离了根,鱼脱了水一般,欣赏就可能被乔装伪饰,没有生命活力。但是,这里所说的生命,不仅仅指人类自己的生命,而是指一种大宇宙观下的生命。许多优秀的作家都自觉地在大生命观的光辉中创作作品,如史铁生、贾平凹、刘亮程等。因此文学作品的欣赏者也应具有悲天悯人的关爱情怀,视万物如己身,同生共存,才能真正地感应万物、感受作品。在这样的大生命观下,以平等、关爱、置身于其中的眼光(而不是俯视、旁观、逍遥于岸边的目光)来欣赏作品,你才可能挖掘出作品的生命潜能,作品才可能鲜活在你心中,两者一道体验生命的美感。忽略其他事物的生命,就会影响欣赏的深度。如有些学生学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后,对第一部分中“我”与地坛的情缘印象不深,主要问题就在于没有把地坛作为与作家生命相似相通的生命体来理解,因此就难刻骨铭心。如果从源于生命,面向人生的欣赏视角放眼,就会看到一个历尽沧桑的血肉之躯。它和史铁生一样,曾经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具有着青年人常难免的骄傲和狂妄:“浮夸的琉璃”、“炫耀的朱红”、“一段段高墙”、“玉砌雕栏”,这些意象象征了地坛往日的繁华和尊贵,即它的生命盛期。可是,如今的地坛已从盛年到了衰年:“剥蚀了”、“淡褪了”、“坍塌了”、“散落了”,这些词语表明地坛如“我”,经历了生命的低谷。但是,地坛是否从此就一蹶不振、衰退消亡了呢?不是!地坛的表蜕皮散,如人之身病体残,精神和气魄可以越表象而愈坚,于是“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命运可以剥蚀了外在的东西,却奈何不了内在的生命活力。地坛以他的生命内力茂盛着自己的园地,这是一种大苦大难之中向死而生的人生境界;它深沉、朴素、智慧、坚毅、大气,是一种情境交融、物我相谐、生命相通的审美境界,表现了饱经忧患后的坦然和进取态度。当时正处于生命低潮期的史铁生正需要这样一个境界的浸淫和启发,需要这样一个生命体的对话和激励。所以,终悟其道的史铁生说;地坛等了他四百多年,“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样去赏读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就能享受到生命深层的美感。
  在大生命观下的审美活动,就容易穿过悖于常理的外表,深入到作品的内核,把握准其本质内涵,从而达到高层的欣赏境界。如刘亮程散文中能宽容可怜一个因贪吸自己血而毙命的蚊子(《一只虫子的死》),也能尊重一只拒绝帮助的蚂蚁(《剩下的事情》),赏读这方面的内容,就必须具有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
  源于生命、面向人生的欣赏视角让赏读更具情趣、美感和深度。
  作者系焦作师专汉语言文学系教授
  (责任编辑:原琳)
  E-mail:yuanlinsir@yahoo.com
  
  ①②《读者》,2008年第12期,第61页。
  ③《老子.庄子》,北京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
  ④⑨鲁枢元主编:《文学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240页,第225页。
  ⑤惠尚学、 陈进波等: 《文艺心理学通论》,兰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版,第439页。
  ⑥⑦⑧朱自清 :《论雅俗共赏》,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第22页,第22页,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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