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论惠特曼诗歌对昌耀创作的影响

作者:雷庆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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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耀(1936-2000)是中国当代诗坛一位卓有成就的诗人,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这位文革后“归来”的诗人,以他不流于世俗的独特的诗体在中国新诗史上留下了一道绚丽的风景。华尔特•惠特曼( Walt Whitman,1819-1892)是19世纪美国杰出的民族诗人,被公认为美国的“诗歌之父”,《草叶集》( Leaves of Crass) 是他终其一生的代表诗作。惠特曼对世界各国文学的影响广泛而深远,正如捷克文学评论家亚伯•恰佩克曾指出:“为惠特曼照明的新诗道路对亚洲、美洲和欧洲同样有意义……”①他的作品不仅对20世纪初的中国诗坛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对中国新诗运动的发展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同时,其诗歌对昌耀的创作风格也产生了较深的影响。
  
   一
  
  惠特曼是昌耀最为推崇和喜爱的一位诗人,当他初涉诗坛时便拥有一本惠特曼的《草叶集》,在其创作生涯中,这本诗集一直陪伴着他,尤其在他身陷囹圄的年代,他那“被打磨得相当粗糙了的心胸”,更具有了一种接受《草叶集》那“阔大、雄豪诗魂的能力”。正是惠特曼诗歌中“终极价值追求与道义关怀”所具有的“宽泛含蕴”,使他在众多诗集中“尤为偏爱《草叶集》”②。昌耀在诗文中曾不止一次地提及惠特曼及其《草叶集》,他不但向多位友人力荐其作品,还对其创作赞赏有加,他说:“惠特曼之后……的诗人尚有聂鲁达、劳伦斯、埃利蒂斯、桑戈尔等许多,然而没有一个具有惠特曼所表现的整体气象中的优美、深刻、繁复或磅礴之势,仿佛惠特曼将该写的一切全数写尽了。”③阅读昌耀的诗作时,我们往往从其雄浑、豪迈的诗句中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惠特曼式”的激情和坚定执著的精神内涵,这种精神气质方面的类似,正是惠特曼诗歌对昌耀创作风格影响的表征。
  昌耀曾经说过,真正能引起他的敬意并感动的是“为人生”的诗人④,惠特曼正是一位为民主和自由的人生而不屈不挠、奋斗一生的诗人。在他的《草叶集》中,始终涌动着一种震撼人心、催人奋进的豪迈气概,在他流畅、跳跃的诗思中渗透着一种乐观向上的理想主义精神。他用手中的笔表达着对民主和自由坚定的信念和执著的追求,但他歌颂民主与自由的呼声却不被世人所理解,《草叶集》一经出版便在美国文学界迎来了无情的冷落、诽谤、嘲笑和辱骂,但惠特曼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对民主与自由的追求,相反,他更加坚持自己的理想与信念,依然用手中的笔写下了大量歌颂与捍卫民主与自由的诗章,正如他在长诗《自己之歌》中自比为苍鹰,“一点也没有被驯服”,并且将“永不改变,我在世界的屋脊上发出狗叫般的粗野的呼声”。这些诗篇是诗人对理想与信念执著追求的佐证,也是他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气质的真实表露。
  与惠特曼的诗歌一样,昌耀的诗中也充斥着一种为人生理想而执著奋斗的激情,他对惠特曼诗作中向往自由的民主精神有着深刻的体会和认同,他认为惠特曼的诗不但“体现出他的民主精神”⑤,而且是一种有气度的诗⑥。从昌耀的诗文中我们也能够体味出诗人终生信守的政治抱负,以及他执著的追求精神,能够感受到他内在的那种激进的理想主义精神。
  昌耀和中国20世纪50年代初的许多青年诗人一样,为响应“开发大西北”的号召来到了祖国的西部高原。这位投身于祖国西部建设的热血青年,从一开始就对这块神奇、雄伟的土地,充满了好奇与敬畏,这块有着原始野性的荒漠,使他蓬勃的激情得以宣泄,使他昂扬的英雄主义精神有了叙写的载体。
  虽然诗人后来因为两首小诗而无辜罹难,被发配到农场、工地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但这位“大山的囚徒”,面对多舛的命运并没有流露出消极悲观的情绪;相反,在这一时期的大部分诗作中,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都透射出一种豪迈、雄浑的英雄主义气概。“地平线上那轰隆隆的车队/那满载钢筋水泥原木的车队以未可抑制的迅猛/泼辣辣而来,又泼辣辣而去/轮胎深深地划破这泥土。/大地啊,你不是早就渴望这热切的爱情?”“在他的眉梢,在他的肩项和肌块突起的/前胸,铁的火屑如花怒放,/而他自锻砧更凌厉地抡响了铁锤。/他以铁一般铮铮的灵肉与火魂共舞。”这层递的句式,饱满的激情,与惠特曼式的诗体何其相像!我们从这些诗中不仅可以感受到诗人对建设者们致以的崇高敬意,而且也体会到了他参加祖国建设的那份热情。
  昌耀后期的创作风格虽然有所转变,往日昂扬的激情和豪迈的诗句渐趋减弱,许多诗作呈现出古奥艰涩、意念迭繁的语体特色,诗歌主题也转向了荒诞与宿命,但仔细研读他的诗作依然可以聆听到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心声,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一片崇高理想寄居的圣地。他用欣喜的眼光探索着中国社会改革开放之初城市的变化和社会的进步,“卖冰糖葫芦者”成了他笔下的一道风景,都市中矗立的一座24部灯的铁塔,在他眼中变成了“24朵金花”“24只金杯”。他热情地赞美那从橘红的、杏黄的、钙灰色的国土上逶迤而去的“条状的钢铁运动”和每晚风暴般颤动在城市空际的光之丛林。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自诩为“梦幻‘乌托邦’的痴人”,“一生,倾心于一个为志士仁人认同的大同胜境,富裕、平等、体现社会民族公正、富有人情。”这个“大同胜境”,则是诗人所“看重的‘意义’”,亦是他“文学的理想主义、社会改造的浪漫气质、审美人生之所本”。他甚至宣称将“一生羁勒于此,既不因向往的贬值而自愧怍,也不因俱往矣而懊悔。如谓我无能捍卫这一观点,但我已在默守这一立场……”这段内心真实的告白,可以说是诗人根深蒂固的理想主义精神的最好印证,也是他诗歌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深厚的历史责任感和雄浑诗风的根基。
  昌耀所信仰的“大同胜境”不正是惠特曼所倾尽全力讴歌与奋斗的理想中的民主社会吗?他们都是时代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所不同的只是,一个是社会主义社会理想主义的卫士,一个是资本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的捍卫者,但他们不屈服于命运、坚守信念的精神气质,却是极其相似的!
  
  二
  
  惠特曼在其诗作中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理想的追求寄寓在他所熟悉与热爱的自然意象之中。他以乐观的笔触描写大自然,在他的笔下,大自然不是人的对立物,也不是人发泄痛苦的消极承受者,而是活跃向上使人感受到自豪和满足的精神实体。
  生长于海边的惠特曼,对这流动的客体情有独钟,江河大海是他诗歌创作灵感的重要来源。他在早期的诗歌中就唱道:“看哪,这里是无边的大海,/在它的胸脯上一只船出发了,张着所有的帆,/甚至挂上了她的月帆。”在《从滚滚的人海中》中,诗人深情地说:“我爱,和平地归回到海洋去吧,/我爱,我也是海洋的一部分。”在后期的诗作中,诗人再次直抒胸臆:“啊,我们已再也不能等待,/我们也起航呀,灵魂,/我们也欢乐地驶入茫茫大海,/驾着狂喜的波涛无畏地驶向陌生之地,/在飘荡的风中(灵魂哟,你紧抱着我,我紧抱着你,)/自由地吟咏着,唱着我们赞美上帝的歌,/唱着我们愉快的探险的歌。”由此可见,在惠特曼的诗歌中,“大海”这个审美意象不仅使其诗歌境界更加雄阔、恢宏,而且成为了诗人感情的载体和精神特质的象征。诗人借“大海”的意象表明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自然和心灵世界的不懈探索。
  行走在高原上的昌耀,对诗歌意象的选择深受惠特曼的影响,也将大自然的景象作为他诗歌创作中的主要意象,借以表达内心独特的感受和精神内核。高耸雄浑的大山、矫健翱翔的雄鹰以及灼烁热烈的太阳,构成了诗人心灵的向往和精神的图腾,也构成了诗人宏阔的胸襟与气度。在昌耀的诗歌中,自然的高原与内在的生命是浑融一体的,自然中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生命中蕴含着自然的悍野和诗意。高原的山,在昌耀笔下是一个被生命化了的意象,“啊,边陲的山,/正是你闭塞一角的风云,造就我心胸的块垒峥嵘。/正是你胶粘无华的乡土,催发我情愫的粗放不修。”这片“被称为野性的土地”,给予了诗人无穷的诗意,也呈露出他坚韧不屈的精神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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