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早已过去的故事 永不过去的风景
作者:程琪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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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我”与老三演绎的这场悲欢离合,作者想要表达的深刻内涵绝非仅仅停留在伦理道德的层面,而是试图越过道德伦理的樊篱消解人性与文化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并试图从文化整合对人性的压迫抑制与人性对文化整合的反弹与突围这两种对抗的力量中揭示身处文化重负中的人们艰难的生存状态和焦虑的精神倾向。而老三在强大的社会文化心理磁场中催生了对“我”的复杂情感,这实际上也是在社会文化心理的惯性下,个体情感与理智的较量,而这种较量的本质是新旧两种文化观念的抵牾。于是郁达夫的高人一等也就在此处彰显:“因此我就大了胆,再走近她的身边,用一只手夹斗篷的围抱住她……她虽是不响,一面身体却很柔顺地由我围抱着……”“她断断续续地说:‘李先生!我们的……我们的事情,早已……早已经结束了。那一年,要是那一年……你能……你能够像现在一样的爱我,那我……我也……不会吃这一种苦的……’”这一番道白是一个为伦理束缚、被道德捆绑的悲剧女性复杂的人格内涵和精神困境的真实呈现。当个体意志与社会意志进行着一场“存天理,灭人欲”的精神肉搏时,庞大而强悍的集体意识将个体的生命需求和精神需要笼罩得多么微不足道!
或许,了无声息的挣扎比歇斯底里的呐喊更能让人感到灵魂震裂的痛楚,强大的传统文化与社会规范正是以这种风过无痕的方式消解着人作为独立个体的生命体验和情感诉求。于是当“两人的感情,也渐渐的融洽起来了。可是无论如何,到了我想再逼进一步的时候,她总马上设法逃避,或筑起城堡来防我”。此时,“我”与老三发生了戏剧性的角色转换:“我”是攻势凶猛,老三却不得不一再退守。究其因由:一是源于她坎坷的情感经历所落下的心灵创痛使她在无意识中自觉对“我”设防;二是深隽在她心灵深处的伦理道德规范与其对情感的本能欲求之间所萌生的强烈冲突将其置于两难的精神抉择之中;由于情感的错位与时机的错失,使“我”只能成为她年轻时代的一个梦想,而文化的重负使这个梦想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启封的秘密。陈家老三,陆家新寡的太太——多重社会角色的叠加使她无法不将内心的感性诉求经过理性的整合,与此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已显得有些麻木的她仅仅是文化整合中幸存部分的老三,而早前那个敢爱敢恨的老三早已在人性与文化的突围战中成为悲壮的殉道者了。
其实,在这场文化整合与人性突围的战役中,并没有最后的胜出者,那些失魂落魄的人们,以及他(她)们真实的生命情感冲动和不得不恪守的文化信念,都一如老三始终苍白的面庞,只能在过去的记忆中追溯,而命运的悲剧却早已定格在不可逆转的历史时光之中。
三、人生普遍性悲剧的感性揭示
揭示人生哲理并非哲学家的专利,但文学家与哲学家对人生哲理表达的方式显然不同,哲学家常常超越于具体现象层面的感性体认,通过理性的穿透力图抵达宇宙的本质;而文学家即使有了理性的把握,也要始终立于审美的感性世界,让读者由感性的震撼到达理性的顿悟,再由理性的光芒烛照生动的感性世界。
郁达夫的独到之处在于他实现了艺术感性与哲学理性的成功对接。在小说《过去》中,作者为我们勾勒了两幅画面:当老三总是躲在角落里注视着“我”时,“我”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她;当她不再凝望“我”时,“我”却又回过头来,又如此急不可待的想要好好地看看她。“她脸也不回转来看我一眼,竟匆匆地出门去了。我又追上扶梯跟前叫她等一等,她到了楼梯底下,才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向我看了一眼,并且轻轻地说:‘明天再来吧!’这个细微处潜藏着两性之间的微妙:男性属雄性动物,在进化中是以竞争为主要生存方式,与同伴、对手或敌人竞争,争食夺地、争抢配偶……都符合雄性动物的本能意识,而男性具有驾驭这种本能的能力,他们热衷于创造和开辟。于是当“我”绞尽脑汁追求老二时,暗恋“我”的老三断然无法进入“我”的视线。而当老二最终嫁作他人妇时,悲痛欲绝的“我”才回过头来看到老三的默默深情,而“我”依然未能及时地明白老三对于我的重要性,以致终于错过了老三,而多年后的重逢却激荡了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情感地带,于是我对老三的感情无法抑制。男性需要被期待,于是一个默默注视自己的女性在他生命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与此同时,在她眼中他能获得认同感与满足感,从而找到自我的位置。然而这样一个重要女性的存在,“老三”却未被“我”及时意识,因此当老三不再看“我”时,“我”的心便有了“咯噔”一声的怆然感,这是潜意识中的自我期望值的失落,是对情感无所归依的恐惧。
于是作者将这段已然“过去”的感情置于“过不去”的精神困境中,而这看似“我”与老三的情感纠葛,实质上却是作者强调人生悲剧普遍性的隐喻之笔。纯洁美好的爱情总是属于年轻的心,而年少的人们却难以体悟人生和情感的真谛。于是在一次次的失之交臂后终于如梦初醒,复而求之,或许可以复得肉体的愉悦,却再难重拾精神的交欢。当情感的肌体不再具有从前的鲜活,或许重逢可以唤起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情殇,却再也唤不回灵魂的皈依。于是,作者用这份看似蕴含着希望的重逢彻底完结了过去里那段未完的情絮。这个结果不仅仅是“我”和老三爱情故事的完结,更是人生悲剧最为普遍的模式。
文化的整合剥夺了老三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吞噬了她纯洁美好的爱情,甚至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人生定格在了难以言说的悲剧轮回中。生命的召唤是真实情感内在节奏的迸发,理性的节制则是对这种原本不可抑制的情感洪流下一道沉重的闸门将其拦腰斩断,而当这两种力量同时爆发于老三体内时,一个女子真实而鲜活的生命躁动被暴露无遗。然而情感洪流被截断于文化整合这个必然结果则是个体意志向社会意志的屈从,强悍的文化传统和庞大的社会意志超越了个体生命意识与情感体验所能企及的范围,因此在文化整合的过程中,个体意志的舒张与情感的流泻必定将依据社会文化的现实规范进行自觉的理性节制,而这些被社会忽略的个体意志,被伦理压制的情感需求以及被文化消解的生命体验汇成了人类难以修复的心灵创伤和无可拯救的人生悲剧。而小说《过去》所讲述的故事在同时代历史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平凡甚至微不足道,但正是这不足为人道的故事却向我们提供了人生中至为真实而深刻的哲理启示。
作者系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2005级本科生
(责任编辑:赵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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