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一篇自我声讨的檄文

作者:颜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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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是反省的路。先前的恐惧消失了,孤独化成坚毅的忍受感;到处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在谴责“我”这个破坏者。
  “我”最后一次看到穆什兰嘎头人是在我们家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有天晚上,他们的羊群又跑到我们的地里吃了庄稼,爸爸把它们全部扣留了,派人送信去叫老头来。谈判就在门口,爸爸坐在椅子上,衰老的头人蹲在地上。爸爸说自己至少损失了两百英镑的粮食,要对方赔钱。如果赔不起,就要扣牲口作抵。头人说没有钱,如果20头羊都被扣押,他的人到了旱季就只有饿饭了。爸爸得意洋洋地说:“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找警察嘛。”最后老头人丢下一句话,忿忿不平地回家去了。在父亲的再三追问下,他作厨子的儿子才说:“我爹说了:所有的这些土地,你称作是你的土地,其实都是他的,都属于我们的人民。”说完就追他父亲去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以后故事急转直下,结局以通过土著事务局主管的干预,把头人及其最后的追随者迁徙到更为干旱的内陆而结束。
  不用说,头人的最后一句话吧小说推向了高潮。它既是对殖民主义者的问难,又是对当局的挑战,具有极其伟大的意义。父亲前脚走,儿子译完话就去追随。追随之后又怎么办?故事没有交待。但是,从父子对殖民主义者的决绝态度,熟悉非洲历史的读者能够推断,这个问题将很快由黑人民族主义者们来答复,或者以革命的方式,如肯尼亚的“茅茅运动”和后来津巴布韦民族联盟组织的武装斗争,或者以和平的方式,如西非诸国。作为“暴力的孩子”,莱辛一生深受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受害者的父母影响,谴责一切战争,是无条件的和平主义者。她两次脱离共产党,原因之一就是不能接受暴力革命。然而,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面对非洲的严酷现实,她怎么也不能逃脱生活逻辑的规定,只能以以暴易暴的暗示结束叙述。莱辛不但不责备黑人,纵观全文,她对老头人的敬意随处可见,对他的儿子虽然着墨不多,也是充分肯定的,甚至在他愤然离职以后,还忍不住加了一句:“后来的厨子是从尼亚萨兰来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伟大特出之处。”这难道不是在对其讴歌吗?
  莱辛的性格极其外露,自传常自暴隐私,散文批评社会放言无忌,但是作为小说家,却极为克制,坚持写实和写本人的独特感受,不贴标签,甚至不露题。她的这套本领,尤其见于主要定格于童年观察和感受的非洲小说,其中最好的作品被称为“具有钻石般的质地”。 《老头人穆什兰嘎》是最光辉的范例。就风格而论,故事可以说是天真道来,平淡之至,但是却围绕土地权,造成了极为强烈的矛盾冲突:黑白之间的冲突,两个父亲之间的冲突,以及两个继承人之间潜在的冲突。使之成为当地一切社会问题的缩影。
  由于时间漫长,殖民时期产生的非洲小说不少,大陆读书界似乎只记得欧美游客写的两篇: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脏》和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作为一个归化英国的外国人,康拉德不得不给自己的批评涂上晦涩的油彩,时过境迁,现在的人已经很难索解。在他的作品中,没有姓名、形同鬼魅的非洲人同非洲的关系如同树木与土地的关系,而莱辛笔下的黑人是有姓名的,他们同土地的关系密不可分。《乞力马扎罗的雪》只不过借了非洲的一座山,探讨的是一个形而上、故而不是非洲特有的问题。在1936年,这样的文章只有把非洲当作猎场的欧美上流人士才做得出来。在后殖民文学研究成为显学的今天,移民作家都写了些什么,是值得深究的,不然,怎么说得清楚后殖民与前殖民的区别?不用说,他们中间有竭力粉饰“文明征服”的,也有人为文明的不能征服唱起了挽歌。莱辛与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不同,她不顾自己的血统,毅然抛弃了白人的“团队精神”,勇敢面对事实,站到被剥夺和被压迫者一边,向自己的族群及其代表——殖民当局——写出了传世的檄文,不仅远远超出了以康拉德和海明威为代表的外来者,也超出了移民文学的其他代表人物,如以《非洲农场的故事》著称的施赖纳(Olive Schreiner, 1855-1920)和以《走出非洲》风行一时的迪内森,成为殖民地内部产生的最伟大的殖民主义批判者。莱辛1949年离开非洲,翌年发表《野草在歌唱》,第二年又发表了《这里曾经是老头人的国度》,然后接连不断推出非洲作品,直至进入第二个创作时期,因为看到紧随其后的不再是移民作家,而是站起来的黑人创作群体。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亚非拉英语文学引论》的前期成果。项目批准号:06TA75047-99005
  
  作者系湖州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主张在世界英语文学的框架内把东方单列,从而系统地研究英语文学在非传统地区的生成和发展。
  (责任编辑: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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