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愁如春水
作者:水觅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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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词最后一问一答而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历来的评论家和读者都十分赏爱这两句,以为非常的有力量。但是你要知道,这两句的出彩,正是由于前面所有的句子都在为之造势。从一开始到“只是朱颜改”为止,词人一共进行了三组的对比。“春花秋月”是年年岁岁都有的。今年虽然凋谢了,但是明年也还有再度绽放的时候。可是,人生的那些个美好,很多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你童年的快乐也只能出现于你泛黄的记忆里边,成为“往事”,但永远是不可能再重新拥有了。“东风”也是一样的,每年时节一到,便吹了起来,带来无限的生机和希望。而“故国”呢?如梦幻泡影,在夜夜的月光下面不堪回顾。有常的是那“雕阑玉砌”,无常的却为人事“朱颜”。这三组有常和无常的酣畅淋漓的比对才使得最末那两句如此的振聋发聩,激荡人心。而且这自答的一句,更是把抽象且难以言说的愁的形象比作那满江的春水,无休无止。使人真切地感受到他那分沉甸甸的亡国之痛,入木三分,艺术感染力可谓极强。并且这一句为后代众多诗人词家所借鉴,成就了许多名句。如秦观的“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以及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历史上,和李后主际遇相似的皇帝才子其实还有宋徽宗赵佶。靖康之难后,作为俘虏的他被金人掠到北方,在路上也作了一首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上有这样一段话:“尼彩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我以为此乃知言。赵佶所抒发的虽然也比较感人,但表达出来的不过是一己亡国之思,比起李煜的作品来说相差得甚远。而且你看他开始是怎么写的?——“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这样子慢慢的萦绕,而李煜《虞美人》开篇第一句就那么的感动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给你一下子就拉进去。大凡有大悲哀者,莫不痛心疾首若此,哪里还有闲情用一大串文字去仔细地勾勒杏花呢?况且李煜所表达出来的更是一种人生普遍的无常的悲伤愁苦,此非赵佶所能企及也。
李煜的词,多采用赋法。但正如前面分析《虞美人》的第一句,其中又暗藏比兴。而且他作词,用典极少,多用当时口语,然感情真挚,句句自肺腑出,真乃谓“粗服乱发,不掩国色”。这正与他率真的天性十分吻合。有一个故事,讲的是李煜亡国之后,被软禁于礼贤宅中,门外终日都有兵丁把守。一日南唐旧臣徐铉奉太宗之命前来探视,作为降臣的李煜竟然长叹说道:“悔不该错杀了潘佑、李平。”那潘佑、李平本是昔日南唐两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因直谏李煜昏政而被杀。但现在时刻遭受着监视的李煜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乃见他一无机心至此。《人间词话》的看法是不错的:“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李煜是中国词史上一位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词人。正是从他这里,词这种新兴的文学体式开始诗化,走向更为广阔的发展天地。要知道早时花间派词人所写的都只是纯粹的歌词,没有丝毫要抒发自己感受的意向。是“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案香檀”,在那宴席上供美丽的少女们拿着檀香的拍板歌唱的。而李煜直接就拿来抒写自己的亡国之痛了。所以说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了。
可以说李煜作为一个君王是可悲的,但是作为一位词人,他却是当之无愧的“词中之帝”,在中国韵文学的发展史上划下了隆重而又光辉的一笔。最末以《随园诗话》中所引《南唐杂咏》一诗作结:
我思昧昧最神伤, 予季归来更断肠。
作个才人真绝代, 可怜薄命作君王!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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