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生命诗性的天然漫步

作者:韩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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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总在流浪,灵魂总在旅途。于是,就有了生命的诗性,就有了灵魂一路探索的美妙痕迹——文学艺术作品。“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是那种能使人的灵魂受到莫名的震颤,以智慧去沉思人生奥秘,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品。”①刘亮程的散文正是这样的作品,同时又富有个性特色。只是由于商业化的炒作,刘亮程的散文曾被大面积模仿,模式化写作浪潮似乎淹没了刘亮程散文的个性。其实不然,大面积模式化并不能以此遮掩住刘亮程散文的独特个性。贾平凹在《孙犁论》中有一段精辟论言:“……孙犁只是一个孙犁,孙犁是孤家寡人。他的模仿者迥然万千,但模仿者只是看到了他的风格,看不到他的风格是他生命的外化,只看到他的语言,看不到他的语言是他的情操的内涵……佛是修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并断言:“明白了要做‘活诸葛’和诸葛本身就是诸葛的含义,也就明白了孙犁的道行和价值所在。”②
  这里,笔者无意把刘亮程与孙犁的创作情况等作具体的对比,只是想借贾先生的慧言说明模仿者与被模仿者间的本质性区别,从而说明刘亮程的散文自有个性特色,世人不需要对其仰面吹捧,也不能对其冷眼低看。本文对刘亮程散文的情感和意境试作论述。
  
   一、悲天悯人的本色情怀
  
  “艺术活动是人的本真生命活动,是一种寻觅生命之根和生活世界意义的活动,一种人类寻求心灵对话、寻求灵魂敞亮的活动。”③刘亮程的散文一方面具有悲天悯人的深度内蕴,另一方面体现了作者不加伪饰的本色情怀,二者自然融合,浑然天成,显现了作者真实的经历和独特的体验。文中的“我”不是一个固定的长大的“我”,而是一个成长中的“我”,优缺点兼具的“我”,动态的“我”。“我”以自己真诚的情怀深入生活底蕴,并同时以“我”敏感善思的心灵观察着、深思着、同情着、关爱着、沟通着世界万物,以感性、平易而优美的笔调汲取日常琐碎的细节,点石成金,赋予它们经久耐品的内涵,形成朴素而隽永、平易而丰厚、诚挚而大气的个性风格。
  通常,人们认为:“散文面对大地和事实,诗歌面对神和天空。”④其实,这两方面是融合在一起的,立足于“大地和事实”的散文,依然会内蕴着诗歌中的“神 和天空”;同样,基于“神 和天空”的诗歌,也免不了“大地和事实”的因素,只有在各自的领域中所拥有的比例不同罢了。刘亮程的散文则利用文学手段,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融入了大量的诗性意识和美感。他以生命的诗性意识感受着生活于其中的客观世界,因而以平等的眼光关注周围物事,以爱怜的情怀思索世间万象,同时澎湃起对世上生命的浪漫想象,表现了诗性生命的个体特征。在他的体验里,到处都流露出生命的痕迹,比如风:“刮风时院门一开一合,我站在门外,等风把门刮开。我一进去,风又很快把门关住。”(《风中的院门》)风似乎具有生命和温情,与“我”默契交流,给我温馨关爱,别具意趣。《一只蚊的死》中,谈到了一只老蚊子的死,作者细腻地写了这只蚊子吸血的细节——
  
  ……一只老蚊子,已经不怕死,又何必置它于死地。再说,我挥手也耗血气,何不让它吸一点血赶紧走呢。
  ……它在我痛感不知觉的范围内吸吮鲜血。那是我可以失去的。我看见它的小肚子一点点红起来,皮肤才有了点痒,我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做挥赶的动作。它没看见,还在不停地吸,半个小肚子都红了。我想它该走了。我也只能让它吸半肚子血。剩下的到别人身上吸去吧,再贪嘴也不能盯住一个人吃饱。这样太危险。可它不害怕,吸得投入极了。我动了动胳膊,它翅膀扇了一下,站稳身体,丝毫没影响嘴的吮吸。我真恼了,想一巴掌拍死它,又觉得那身体里满是我的血,拍死了可惜。
  
   作者的怜悯之心宽泛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一个老蚊子,在作者的眼里,它不是害虫,而只是一个生命,一个垂暮的生命,因此怜悯它,宽容它,宁愿以自己的血喂养它,也不愿意拍死这只叮咬他的蚊子,甚至还为它担心,要以常理劝告它。没有悲天悯人的诗性情怀,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然而,作者却不把自己写得那么纯粹洁白,而是合乎实际地写出了自己的本色心理:不拍它,也是因为懒得费力;允它吸血,那是在作者感觉许可的范围内;恼而不拍它,是因为我不想浪费自己的精血。唯其这样朴质写来,才显其真诚和真实。看见这只老蚊子因为吸血过多而致死的情景,作者的悲悯感有了更深层的内涵。“它栽下去,仰面朝天,细长的腿动了几下,我以为它在挣扎,想爬起来再飞。却不是。它的腿是风刮动的”。贪欲致死、灵魂早朽、世事之风,都由作者耳闻目睹的历见而来,由作者的生活体验把它们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看似琐碎平淡,似乎是生活经历的原样再现,实则是多种意蕴的天然呈现。
   本色情感,在刘亮程的散文中,以富有地方特色的词语和景物表达出来,个性愈加鲜明。如“我已经听见阳光唰唰地穿过遥远大地的树叶和尘土,直端端地奔向这个村子”(《捉迷藏》)。这里以“唰唰”“穿”“直端端”等词语,把朝阳写得有声、有形、有神。在黄沙梁,“一般时候出门碰见两头猪遇到一个人,闻五句驴叫听见一句人声。望穿一群羊,望见一个人……”(《一个长梦》)。平淡的叙述中涂抹出浓厚的地方色彩。而且作者往往恰切地运用一些口语词汇和俗语,语言更朴素天成,又有着浓烈的生活气息,自然而逼真地显示了生活场景和作品的思想情感。如黄昏时的夕阳是“一拃一拃移过村子”⑤,夜晚的田野“有一丈厚的虫声”,“虫声薄得像一张纸”⑥;“狗是铜头铁脖子,腰里挨不住一勺子”⑦;“我的头愣愣的”⑧;孩子们是“玩着玩着一歪身睡着,没人叫便在星光月影里躺一夜,有时会被夜里找食吃的猪拱醒,迷迷糊糊起来,一头撞进别人家房子”⑨;两家树上的两片叶子“在空中遇到一起,脸贴脸,背碰背,像一对恋人和兄弟,在风中欢舞着朝远处飞走了”⑩等等,都运用口语词汇或俗语,本色、生动地表现了事物的形态或特点。其中,“一拃一拃”把难以形容的夕照阳光写得具体而又动感;以尺寸和纸来写虫声,把本来诉诸听觉的虫声写得可睹可摸;关于“狗”的俗语形象生动;“我”入迷的神态和孤寂的心情,由“愣愣”二字活现出来;孩子们月夜的睡相和迷糊更由那“一歪身”“迷迷糊糊”“撞”等词语生动地显现出来;树叶们“脸贴脸,背碰背”,不但有了神态,而且出了情义,素朴而有趣。
  “精神生命的质量,决定了散文创作的品格。” 刘亮程特有的生命质量和生命体验,形成了他散文悲天悯人的本色情怀,也造就了他散文富有内蕴的意境。
  
  二、自然丰厚的优美意境
  
   “散文艺术的核心就在‘随便’与‘散漫’这四个字上。”刘亮程的散文缘事联想,缘物抒情,于“随便”和“散漫”中营造着艺术美感,酝酿出自然丰厚的优美意境。即使富有意蕴的个性思考也让人感觉那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这是因为作者朴素的语言和情感,也是因为作者恰切地运用了一些艺术手法,而使散文不露痕迹。整体观来,其一,大量巧用了比拟、象征等艺术手法,融情感和哲思于物象之中,自然而然又含蓄蕴藉,便使人有天然生成之感。如在《剩下的事情》一文中对风作了朴实而富有寓意的叙写——“你没地方去找风的麻烦,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就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方。”这里写出了自然界风的实际状况,又自然地把风内接到世界和社会的风云上,反映了人生永远难以摆脱的一种困境。由于写自然之风时已用了象征的手法,读者读到那些关于“风”的文字,就会联想起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体验,或他人的生活故事,因此下边把人的命运融入“风”的描写中,就显得自然成理。这样,无论就物象内蕴还是心理活动上看,都显得天然无痕。作者在散文中描写物象时,有时随机插入画龙点睛般的议论,许多内容中却只是让物和景说话,更显其朴素本色。如“人有许多整树的办法,砍光树枝是其中一种。树被砍得光秃秃时,便没脸面活下去”。以比拟和象征的手法写出了一些人的野蛮和残酷,同时也写出了被整治的人的屈辱和尊严感。而被人随便扔下的木头会“张开许多口子,离近了能听见木头开口的声音。木头开一次口,说一句话。等到全身开满口子,木头就基本没话可说了”。这样的木头却还要被“我们”踢一脚,或敲两下,然后又扔下不管,在它身下正是“厚厚的这个秋天、很多个秋天的叶子”。这木头活脱脱是一种人生的象征,没人来理睬这憋不住要开口说话的“木头”,直至它身心崩溃,空虚麻木。那个厚厚的秋天的叶子,正又衬出它的孤寂和悲凉。满怀挚情的描述中,自然地寄寓着人生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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