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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的空灵美

作者:陈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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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礁石是什么呢?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智者,都可以,是诗人自己?也可以。我们的艾青坐过监狱,当过右派,流放过边疆,但他依然微笑着放牧生活,微笑着高唱光的赞歌……
  亦诗亦人。读《礁石》,你不觉得在生活的大浪里,诗人之伟岸之坦荡之浩然如礁石么?你不觉得诗人的心襟之旷达,精神领域之开阔如蓝天,如大海吗?
  是的。斤斤于鸡毛蒜皮的小家子断不会做出这等诗来。
  司空图《诗品》形容诗人的艺术心灵当如:“空潭泻春,古镜照神。”是说只有诗人的心灵若清澈澄明的空潭古镜,才能从中流泻出一汪春水,才能映照你眉宇间高扬的精神。
  所以我以为,欲求诗之空灵,诗人必须达观。此谓诗人之气质矣。
  其次,艺术处理,是指要把撑住空灵美的美学原则,处理好“空”与“灵”,“虚”与“实”的关系。
  如上所说,空,非空洞,空虚。是笔不到意到,是不写之写。是刘熙载所说的:“妙于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于浅,寄厚于轻,寄劲于婉,寄直于曲,寄实于虚,寄正于余,皆是。”⑤(《艺概》)
  其道理亦如绘画中的“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清人方熏《山静君画论》云:“石翁(沈石田)《风雨归舟图》。笔法荒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又在无画处。’”须知,这无画处的“雨” 仍然来自有画处。倘若没有堤柳和宛在中流的孤舟蓑笠,那么,欣赏者对无画处的“雨”,也就无法想见,风雨归舟的画意,也就不复存在了。
  英国诗人勃莱克诗云:“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
  中国宋僧道灿重阳诗云:“天地一东篱,万古一重九。”
  原来这大千世界,泱泱天国,是靠“一花”,“一沙”传达出来的;而“东篱”之于“天地”,“重阳”之于“千古”,是以有限表无限,瞬间表永恒也。
  因此,这空灵之“灵”,还是要靠“实”来表现的。
  因此,这空灵之美,也是需要写的。
  只是不要写得太多了;
  只是不要写得太满了;
  只是不要写得太实了。
  杜甫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可不“老实”。他的《绝句》就很见空灵。可作诗品,可作画玩。从黑白的布局,到虚实的把握,都恰得分寸,恰够消息。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画两个黄鹂正好,不能少了,说一个黄鹂则觉冷孤,也不能多了,多则显繁,繁而只见黄鹂,不见翠柳,便无生机;画一行白鹭即可,少则不能谐和,多则太满,满则白鹭遮青天,便成淤塞而不透灵气。只两个黄鹂,便唤出一弯翠柳,一片春意;只一行白鹭,便牵出万里晴空,朗朗碧霄。如此以少总多,是以实拟虚,是实虚相生。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画中有画。一从时间落笔,一从空间着墨。“窗”、“门”是有笔墨处,“千秋”、“万里”是无笔墨处。小小门窗,收千载风云,蓄万里之势,何等气象!无笔墨处,飘渺天霓,藏大千世界,何等空灵!
  郑板桥有两句名诗:“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这是他绘画之经验谈。后一句讲创新,不去管它。前一句“删繁就简三秋树”,人们常拿来谈简练。其实,作为诗看,也很空灵啊。
  三秋之树,不如春之树苍翠,夏之树青葱,也不如初秋之树浓郁。但正是深秋之树的少许枝叶(是为实),表现了深秋三季的高远境界(是为空)。这三秋之树的少许枝叶,老成干练,疏朗空蕴,正见深秋之成熟凝重,高远旷廓。于此,空灵美诞生了。
  板桥是说,写诗作文乃至绘画,要以简练为美,即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若此,方不泥实,方见空灵,当然,简,不是无。要不,郑氏何不以冬树比之呢?残冬老树,枯木朽枝,光秃秃,赤条条,不是空灵,是空无,是单调。故不美。
  当代著名山水诗人孔孚也写了很多呈空灵美的诗。他的艺术追求也能给人以颇多启示。
  且看他的《雨后》中的一节。
  
  云,
  把水拧光了。
  挂在海边的树上
  晾。
  
  这首小诗给人的强烈感觉是美而空灵。它给人的艺术启示是:实虚的处理得体,用作者的话说是:“简中寓繁”。
  诗人好像一位高明的画家。他手握巨笔,但却轻描淡写地于海天之间,画一两株树,着几朵云(是为实),即造就了一个雨霁初晴的广阔世界。那广阔中有灵气往来,有清新荡漾(是为虚)。
  读此诗,使人自然想到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但王诗没有孔诗这般空灵阔大。王以山作衬托,孔以大海为背景。
  有人批评孔孚的诗不过是写“一鳞片爪”。不对。他是以“一鳞片爪”传大千世界。是所谓以少总多,繁从简出。 孔孚说:“这种简,实非一般的‘简’,‘单’,而是简中寓繁,虚空之中藏大千。”⑥(《山水清音•代序》)这正是诗人的美学追求。
  刘熙载谈书法艺术云:“笔画少处,力量要足,以当多;瘦处,力量要足,以当肥。”⑦(《艺概•书概》)诗呢?诗同此理。你写出来的那部分,那或“少”或“瘦”,也是“力量要足”,即意蕴要足,要有所寄托,有所包涵,有所寓言。要把没写出来的那部分包孕在内,含蓄在内。是德国美学家莱辛所说的“富于包孕的片刻” ⑧(《拉奥孔》),包含从前种种,暗示以后种种。这样,才能以少当多,以瘦当肥,才能空灵。不然,写一是二,写二是二,赋诗必此诗,就离空灵远了。
  
   三
  
  研究诗美学应着眼当代。
  当代的诗歌创作,我以为存在两个极端:一是太实,一是太空。
  当今诗坛有两大派别比较突出(当然不仅此两派):我给他们杜撰为客体派和主体派。
  客体派又可称生活派。此派主张写生活,尤其是当前的生活,“歌诗合为事而作”。这类诗总体上与时代与生活贴得较近且紧,作为一种文学主张和艺术流派其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作品写得太实了些,太拘泥了些,他们往往只是罗列一些生活表象,或铺陈一些生活细节,或描摹一组生活画面,没有张力和弹性,没有内蕴和外意,给人一种淤寒感。
  另一类是主体派。主体派主张强化人的主体精神,主体意识,认为诗是一种纯粹的感觉的世界。因而他们每爱津津于发现自我,追求自我,回归自我,表现自我——我的哭,我的笑,我的梦,我的心理轨迹,我的潜在意思,我的瞬间感受,我的原始冲动,对于“我”以外的群体意识社会生活不予理睬。
  主体派诗人常用通感手法,变形处理,立体交叉,意象焊接,时空跨越,意识流运动,蒙太奇装配,一切都是最现代的。但它写的什么呢?扒开华丽怪异的意象之墙:里面空空如也。如此写来,实在不是空灵,是空洞,空虚,空幻。
  因而面对时下诗坛这一“实”一“空”之流弊,我想,这两派诸君何不相互“拿来”一点呢。
  客体派诗人,你能否空灵一点,少写一点呢?!
  主体派诗人,你能否实在一点,多写一点呢?!
  基于此,我以为“太似则泥实,不似则欺世”,当视为诗之空灵的审美原则。
  作者系河南信阳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① 见《随园诗话》(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5月第1版,第461页。
  ②③⑤⑥ 见《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2月第1版,第142页,第121页、第167页。
  ④见《原诗•一瓢诗话•说诗 语》,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9月第1版,第143页。
  ⑦ 见《山水清音》,重庆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29页。
  ⑧见《拉奥孔》,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8月第11版,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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