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爱的哲性蒙太奇

作者:郭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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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刹那间仿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一切的目的、理性、非理性都不存在了,唯有男人和女人。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女性之所以是女性,是因为她缺少某种特质,我们应当看到,女性的本性先天就有缺陷,因而在折磨着她。”⑨创世纪关于女人由来的象征性说法是,夏娃是用亚当“一根多余的肋骨”做成的。可以说,这种天性的依附特性正是折磨女人的根源。因此,女人实施性诱的结果或许只能是诱惑了自己的先天性缺陷。
  但值得注意的是,同样是性,王佳芝与梁闰生的性关系却没有让她成为依附者,反而成为逃避者。所以,张爱玲将这种刮画美学建立在童女身心分裂的困境上,张也才能拿爱与死、真与假、浮华与升华相辩证,既以‘情’穿透‘欲’,又用‘欲’试探‘情’”⑩。然而,“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这就是张爱玲的深刻之处,她不仅挖掘出了女人对于性的依赖本性,而且又对女性的性附属地位作明确的区分,这种附属性不是简单的心理或生理的本能,而是源于人之所以为人的标志,即人不仅具有动物性、思想性,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人具有强烈的情感归属性。
  
  四、情殇
  当王佳芝明确了自己性诱的目的并即将进入最后阶段时,她的属人的情感归属本能从潜意识域顿然升腾而出。在自己深深陷入的布局中,王佳芝自然地回味着所谓的爱情的温暖。即便无所谓爱,也在那特定的时刻被引向了爱。并毫无准备地感受着由爱带来的无形力量。于是“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只有这才是与纯粹的性的附属地位不同的本质所在。也因此,她是易先生的,而绝非梁闰生的,尽管他们都与她有过性的关系,性并非决定女人从属性的根本。但被爱俘获是王佳芝寻找情感归宿的必然结局。“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是的,爱情来了,女人开始了真正迷失自我的旅程,也是王佳芝的本能自我与功利性角色剥离困境的最高体现,她出离了功利性角色,回归了女人的本能。因为,“佳芝从事的乃是一种‘偷渡’的行为,充满了暧昧复杂性。平时参与大学剧团活动的少女佳芝,其实是‘假公济私’,借献身于浪漫的‘国族传奇’,同时得到不同的角色扮演,以便解放自己的欲望与行动力,建立自我。” 这也是张爱玲独特的寓言笔法在《色•戒》中的机巧思辨结果所包含的潜意识的自然流露。因此,我们似乎也更能看到张爱玲自己对于“情”以及控制与占有欲的人生体验。
  于是,一个动荡年代的革命计划就这样流产了。这样的结局似乎出乎意料,所以小说发表后引来了张爱玲生平为数不多的关于是否“美化汉奸”的笔墨官司。但色与性都不能改变什么,只有爱这一神圣的名词能够演绎不同的人间传说。然而,无论是小说中人物的角色扮演还是张爱玲借助角色的虚构扮演,这寄存于角色之间的“浪漫爱”都是人性尤其是女性身心分裂的原罪。所以,王佳芝与易先生的爱,没有梁祝的幻美,也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凄美,甚至能不能把它定义为爱都是问题,但这爱的灾难却带给人深深的思索。当然,这里必然掺杂着张爱玲特殊的情感纠葛与创伤体验(尤其是张与胡兰成的爱情传奇)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父爱情结”。
  于是,虽然“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但是易先生知道这是真的爱,“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对于情的真义的探讨一直是张爱玲小说区别于一般通俗小说或旧小说的质点。但,感情是一切关系最终的债主。因为,感情让女人删除了一切属于她的外在内容,只保留自我依附性的悲剧性宿命意识。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有卵巢和子宫,她在主观上受到这些限制,因而把自己局限在本性之内。” 在这里,鲁迅认为的那种“是在招摇,也在固守,在罗致,也在抵御”的女性的两面性,戏剧性地在王佳芝的身上演绎着,她“自觉着自己所具有的光荣”和“这种光荣中所隐含的危险”,最终走向两性关系的必然:“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也是男女不同占有观念的根本所在。
  所以,戒者是男人对于女人情感、身心的控制与占有(即男女之间的“看与被看”)的预示;是女人甘心逐求对于男人依附而限制、把控、求取(即男女之间的“虐与被虐”)的隐喻。这种占有和把控是一种无意识地脱臼自我的虚无,是终极的俘虏情结。当然,也有间或出离了文本之外的理智劝诫。
  综上,与其说张爱玲的《色•戒》是一篇小说,不如说是由一组组蒙太奇镜头(即视觉意象)组合而成的艺术图画,加上古灵精怪而洗炼的张(爱玲)式语言,雅致而摩登的巴洛克式描写,锐利而细腻的张式女性体验,大胆的观念渗透,机巧的思辨,给人一种荒漠中的理智和无法拒绝的悲凉。因为透彻(对于女性依附性的悲剧宿命的认识)而虚无的悲凉,因为清醒(对于女性扮演的反抗终为泡影的“绝对”孤独的认识)而孤寂的无奈。当然,这就是那个青黄不接(“不知是黄昏还是曙色”) 的动乱时代的末世情结的缩影。所以女人不能为爱而先升腾了自己情感依附性的悲剧性宿命意识当为第一戒。
  作者系河南大学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赵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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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荣格在《未发现的自我》(张敦福译)中说:“在给定情景下,只有当人们的情绪没有超过某种严格的限定之时,理性的探讨才能够得以进行,才可能获得成功。如果情感的激烈程度高于这个水准,理性便很可能丧失一切功能,而且被空洞的口号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所取代。”国际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2页。
  ②张沛:《隐喻的生命》,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1页。
  ③④⑥⑩ 杨泽:《阅读张爱玲•序》,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13页,第5页,第3页,第9页,第12页。
  ⑤ 李欧梵:《不了情——张爱玲和电影》,引自杨泽编《阅读张爱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263页。
  ⑦⑧⑨[法]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序》,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
   傅雷在《论张爱玲的小说》中说:“她阴沉的篇幅里,时时渗入轻松的笔调,俏皮的口吻,好比一些闪烁的磷火,教人分不清这是微光的黄昏还是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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