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人生百态 冷暖交集

作者:黄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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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是美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短篇小说的杰出代表,他的作品延续了爱伦·坡、欧·亨利、海明威等美国短篇小说一以贯之的精神传统,在写作手法上汲取前辈经验又不拘泥于前人,显现出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短篇小说也因此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多次获得最高短篇小说奖——欧·亨利奖,他的小说集《我打电话的地方》(Where I calling from)曾入选《纽约时报书评》“1988年最佳图书”,在此书的扉页上有这样的评价:“此书对卡佛的写作生涯作了一个总结,证明其所取得的文学成就可堪与海明威、韦尔蒂、塞林格、奇弗这些现代最伟大的小说家相媲美。”①
  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被称为“峻削派”或“极简派”的代表,他的小说整体呈现出一种灰冷的色调,正如有评论家谓“以小说的体温论,它确实是冷冰冰的,原因无他,只因我们的时代是冷冰冰的”②。诚如所言,现代社会给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声色之娱的同时,又使人们背负着重担,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心理创痛。然而,如果仅停留在以上层面来解读卡佛的短篇小说,似乎又失之片面,并不能深入全面地理解卡佛小说的深刻内涵和人性化的主题诉求。通过文本的细致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在他的小说浅表的冰层之下,还潜伏着一股热流,它深深地寄托了作者的情感与理想,体现了作者的人文关怀,这或许也是卡佛小说深入人心的原因所在吧!
  《我打电话的地方》是卡佛的代表作之一,笔者试图以此篇为例,解读卡佛小说细致精微的色调对比,探寻潜藏其中的无限魅力。
  
  一
  
  《我打电话的地方》描述了一群酒鬼在戒酒中心孤独、彷徨的生活。J.P.本是一个烟囱清扫工,有个美丽的妻子,他们感情很好,但自从迷上了喝酒并越陷越深,他就与妻子产生了矛盾,他们当着孩子的面大打出手。妻子另投新欢,而他逐渐自暴自弃,情况一发而不可收,最终被迫进了戒酒中心。当J.P.在戒酒中心向我讲述他的经历的时候,“我”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有同样惨痛的经历,酗酒也让我与妻子和女友的感情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新年到了,J.P.的妻子来看他,“我”深受感染,决定打电话给亲人送去祝福。
  卡佛的小说多描写处于社会边缘苦苦挣扎的一群人,他们被生活所累,四处奔波,婚姻破裂,情感失衡,从家庭中又得不到心灵的慰藉,常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只有靠酗酒来麻醉自己,以看电视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小说中的“我”和J.P.就是其中的典型。
  小说以卡佛式的语言来指述人们处于困境时的情感状态,并因此给小说打上了灰冷的底色。小说以其冷冰冰的皮肤示人,确也与卡佛一贯的风格相映。灰色的人生,阴冷的场景,剥去不必要的修饰成分的极简语言,所有这些元素组合起来,形成了卡佛小说的冰冷色调,给人以整体的冷峭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卡佛的小说被称为“峻削派”,似不全因其语言的简削,还在于小说所体现出来的冷峻现实。然而,卡佛不仅是个写作态度严肃的作家,同时又是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写痛苦的生活,不是为表达一种末世的悲哀,而是为了更好地反思家庭与社会的种种危机。他在小说中不时地释出暖意,让人觉得温情尚存,希望尚在,并企图以此重新唤起人们对理想的信念。虽然有人评价说:“这种努力有时不免显得软弱,过于理想化总会多少破坏现实的力度。”③然而作为关切现实的小说家,他所承担的不应仅仅是批判者的角色所赋予的责任,还应有人类理念与价值重构的勇气,尽管这种重构有时难免与现实脱节,但起码表明了作家的一种前瞻性意识与关注人文发展的积极态度。
  
  二
  
  《我打电话的地方》通过场景的渲染来折射人的情感的变化,小说刻意营造了一种阴冷的气氛,重点是突出人心底的灰冷。“外面很冷,但还不至于冷得不行。天有些阴。”④在这种阴冷的天气里,我和J.P.谈论着婚姻和家庭的不幸,心情黯然。小说选取的这种场景在卡佛的其他小说中也屡屡出现,如《小东西》(Little Things)、《山雀饼》(Blackbird Pie)等都有类似的体现。营造这样的场景,就是为了渲染故事特定的悲剧性,然而上面所述并不是说明卡佛的意味仅止于此,他的小说具有远超出其表象的丰富性。实际上在场景的描绘中,卡佛在冷色调的表现上大幅着墨的同时,却总不忘在不起眼的角落抹上一丝暖色,而正是这些地方留给我们无穷无尽的解读空间,因为其中包含着许多隐藏的信息,需要通过文本的对比与深挖,方能体会作者蕴含其中的丰富意义。
  
  昨天晚上下了雨,这会儿云彩架在山谷上方,堆靠在山坡旁。J.P.清了清嗓子,凝望着山坡和云彩。⑤
  
  在这样的场景安排中,J.P.描述了他和罗克茜从相知相恋到结婚生子的幸福往事,而这幕场景正与人物此时的心境相契合,人生的亮色正如这云彩一样,虽然容易消散,但也曾经有过美丽。记忆的美好,现实的残酷,正如这寒冷山谷上的一缕云彩,如果不好好珍惜,留下的只是无尽的悔意。随着情节的发展,“我”和J.P.经历了痛苦的回忆,又回到了现实的阴冷场景里,小说中有这么一段描写:“J.P.和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屋。走廊上也已经寒冷无比了。我们说话时都能看见嘴里呼出来的气。”⑥在这段描写中,卡佛把现实中的冷与记忆中的冷糅合在一起,产生了相互映衬的效果,虽然这种用法绝非卡佛独创,但把它用得如此自然而又恰到好处则非易事。在新年的第一天,J.P.的妻子来看他,让我又想起与妻子的那段幸福生活,记忆中的场景极其温暖而和谐,正是这使我深受触动,产生了打电话的冲动。在这里,场景的转换正暗合人物情感的变化,体现了冷暖色调的动态平衡。
  场景的变化只是给人物的内心活动提供背景,而人物内在的情感变化则更直接地体现了作者的匠心。纵观全篇,“我”和J.P.的情感表现呈波浪状起伏不定,冷暖交织,相互渗透,体现出韵律化的结构特点。故事刚开始,“我”与J.P.在戒酒中心处于极其沮丧的境地,因酗酒而导致身心处于崩溃的边缘,又刚刚目睹了病友蒂尼的心脏病发作,自怜自伤,心情更加灰暗。在这之后,J.P.给我讲述了童年一次掉进井里的经历,他“经受了各种各样的惊恐”,“井底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⑦。童年的记忆在J.P.心中留下创伤,暗示着命运强加在人身上的苦痛将伴随终生。然而,卡佛并没有将这种灰冷的调子延续下去,接下来J.P.说起他与罗克茜浪漫而奇特的初次相遇,罗克茜在他的记忆中如此温柔而美丽,小说这时有回暖的迹象。紧接着,J.P.描述他与妻子从相爱到结婚生子的经过,在讲述中,J.P.掩饰不住他的兴奋,“‘我那时对一切都十分满意,’他说,‘我有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有了我爱的老婆、孩子,我做着我愿意毕生从事的工作”⑧。通过回忆,小说中人物的情绪达到一个高潮,这里,人物的情感的延宕标示着小说色调的变化,暖色调暂时占据了主导位置,但是这种格局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讲述的继续,寒意又一次袭来:J.P.婚后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无穷无尽的不幸从此开始。“此刻,J.P.又真的沉默了。他坐在椅子里躬着肩又放松下来。他望着一辆车从我们眼前朝山那边开去。”⑨J.P.情绪黯然,而我的不幸与J.P.如出一辙,回忆让我未愈的伤口再次流血,小说的冷色调一再被渲染而层层加深,至此已降至冰点。除夕之夜,J.P.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妻子将在新年第一天来看他,这又是一个转折点,罗克茜的出现让灰暗的气氛一扫而空,也激发了“我”重拾美好往事的信心。在小说的结尾,“我”最终放弃矜持与冷漠,决定给妻子和女友打电话,小说终于突破冰层,让人看到了解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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