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两类乌托邦的凝望:《边城》与《使女的故事》

作者:张绍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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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作家构造的乌托邦都是男性占绝对优势的男权世界,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绝对弱势的以柔弱美丽、了无机心为主要表征的年轻女性作为维系整个男权心灵世界的核心,并赋予她们以拯救世俗灵魂的女神的象征性荣誉。这种核心的弱势是乌托邦解构的弱势之美的突出之处。《边城》中的翠翠是古典自然的化身。翠翠是造化赏赐的能生长的命。翠翠是个遗孤,她是在一种近于奇迹中长大成人的。翠翠的名字也是造化的赐予。抚养她的“爷爷”、真正的外公老船夫从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出发,为她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翠翠的性情也如自然般的纯粹柔弱。“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11]在翠翠周围的男权世界中,从翠翠的外祖父到船总一家三个男性顺顺、天保、傩送对翠翠的关注,由此以至作家本身对少女主人公的关注,都使得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在不对称的社会性别世界中成长为维系这个男权心灵世界的核心形象,成为重建现代的珍贵的精神依托。《使女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奥芙弗雷德则是现代自由的化身,在她身上既充满了现代的矛盾,又有着强烈的回归现代渴望的追求。她熟悉现代的一切包括自助洗衣机,但又过分地依赖机器。她渴望现代的自由的选择,但又有过分选择的奢望。她渴望现代女性的权利,但又有令男性自渎的妄想放浪。她曾经有过幸福的家庭,但又有过不和谐的争吵。在这个年轻女性走在大街上却没有男人上来搭讪的基列极权世界,奥芙弗雷德注定就是一种弱势。在女主人公奥芙弗雷德周围,从卢克到尼克以及大主教都对女主人公表现出特别的关注和追慕。这个弱势的使女,却要承担为大主教传宗接代的使命。在每个月例行的受精仪式中,这个弱势的使女被大主教发现她的可取之处不仅仅是那个梨子形状的器官,大主教由此开始与使女奥芙弗雷德私下幽会,视禁令为无物,为奥芙弗雷德提供大量的“异端”画刊和文学读物,甚至偷偷带她参加地下夜总会“荡妇俱乐部”等等。在作家笔下奥芙弗雷德由弱势的女性一下子成为维系基列整个男权心灵世界的核心,成为颠覆这个现代极权社会的希望。
  两位作家在构造乌托邦过程中都选择了女性主人公在男权包围下的失语性的言说方式,再现了一种弱势的美,成为乌托邦解构的弱势之美的精彩之笔。在《边城》中,主人公少女翠翠面对的男权世界虽然并没有凌厉的威势,但在性别对话中,翠翠始终处于一种不对称的弱势极端,常常在相关情节中失语,或无语,或旁听,或默想,或自语自诉,最令人动情的是用那芦管或用那小竹做成的竖笛吹奏长长的曲子。在这个男权世界,和翠翠对话最多的是她的外祖父,翠翠在对话中更多的是做一个好奇地问东问西的听众。虽然翠翠时常勤快地摆渡,但小说很少描写她同过往的人们的对话。翠翠同外祖父以外的人对话最多的是傩送二老岳云。翠翠五月端阳看龙船比赛,站在那石码头边等候祖父一直到上了灯。巧遇傩送二老捉鸭上岸,傩送问话,翠翠回话,连同呵斥黄狗在内翠翠一共也就说了七句话,还大都是“鱼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的误解。翠翠处于相对封闭孤独的心灵处境。在《使女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奥芙弗雷德处于一个狂热而强劲的禁止人们思想和交流的男权世界,她的失语性的言说方式表现得更为复杂。她学会了几乎不出声的低语,学会了趁嬷嬷没留意相互碰碰对方的手的体语,学会了解读唇语。小说分十六个部分,前十五部分都是来自女主人公秘密自述自诉自录的录音磁带,最后一部分是后世学者对发掘到的录音磁带的研究和讨论。自述自诉自录的言说方式之外,还有沉思默想和杂乱的回忆。小说前十五部分中有七个部分以“夜”的名字命名,在“夜”中女主人公更多的是对现实、过去和未来的默想。小说有一段话是这样记述女主人公在宗教强权面前的弱势生存状况的:“我已经学会离开许多东西照常生活。”[12]在基列这个世界,人们连去洗手间都有次数限制,每去一次又都有记录,生活的自由被禁锢,白天只有顺从和听话。
  文学并不回避政治性,相反作家作为知识分子对现代的思考常常表现在文学中,以艺术的形式表现对政治的关注。美国学者弗雷德里克•詹姆森认为,整个二十世纪“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来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13]沈从文的《边城》就是这样一种寓言,以边城乌托邦的古典美来解构现代,来投射二十世纪初叶中国现代的政治社会的变革。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也是一种寓言,以基列极权乌托邦的反面性来解构现代,来思考二十世纪末叶美国现代的政治社会的发展。这两位不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对现代的两类乌托邦解构,从不同角度共同聚焦出现代的种种矛盾,给予世人以警示以启迪。
  (责任编辑:赵红玉)
  
  ① [德]哈贝马斯.哈贝马斯文集第三卷——后民族结构[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P178.
  ②③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二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P39.
  ④[11]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八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P59,P64.
  ⑤⑩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P5,P3.
  ⑥⑦⑧⑨[12] [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使女的故事[M].陈晓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P4,P21,P316,P319,P72.
  [13]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森.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三世界文学.张京媛主编.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P235.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