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红与黑》的多重象征

作者:徐肖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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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连的爱情表现是他对荣誉追求的顶峰时刻。他从报复蔑视他的贵族开始他的爱情冒险,到对抗他所蔑视的贵族而终结他的爱情浪漫,从与德•瑞那夫人建立情爱,到与玛特尔小姐建立情爱,都是为了名誉和地位而开始,对于他来说,爱情的权力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标志,没有地位便没有荣誉与爱情。他将地位等同于荣誉,为了“荣誉”而出卖爱情,却不为金钱出卖荣誉,这与追名逐利的势利之徒完全不同,也与个人奋斗者形成了区别。
  在于连生命的终点,他终于明白了:人性的尊严是真正的荣誉,而为了这种荣誉放弃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情。
  
  四、“红与黑”象征着爱情与阴谋
  
  爱情与阴谋也是“红与黑”的一个象征。《红与黑》当然是一部伟大的爱情小说,它的伟大之处在于历史与爱情的结合,历史波折成为爱情波折的因由,爱情成为历史的身影。而历史中似乎暗藏着阴谋,于是《红与黑》中的爱情与阴谋便非个人化了。《红与黑》描写爱情的独特在于爱情阴谋的伴随。于连的爱情的奇异和尖锐之处,是爱情从阴谋开始,这既包括于连自己的阴谋,也包括他人对于连的阴谋。一开始就是阴谋的爱情,最后却演变为真正的爱情,无论于连还是玛特尔都是如此,这既出乎他们自己的意料,又证实了阴谋对爱情的不可战胜。
  于连的第一次爱情中,他真正爱上了德•瑞那夫人;第二次爱情中,玛特尔真正爱上了他。由阴谋产生了两次爱情,阴谋最终都被爱情所消解,人的情感本性净化了自己的心灵。玛特尔崇敬自己的一位祖先,并效仿这位祖先的精神去爱于连,这暗示着一种人类精神传统在爱情中的延续。而另一些人,如瓦列诺这样的人,是用阴谋去摧毁爱情而不是激发爱情的人,当于连与德•瑞那夫人衷情倾诉、当玛特尔亲手埋葬了于连的头颅时,证明爱情是任何阴谋都无法摧毁的。
  《红与黑》不仅是历史过程的叙述,而且是精神历程的表现。作为一个曲折的爱情故事,《红与黑》并非是一种三角式的回旋,而是生长在历史的峰谷之间,满溢着历史的大气,将历史的转折和精神的波折与爱情的曲折合为一体。爱情使历史有了一种生命感,而历史的力量使爱情震撼人心,爱情的峰回路转,伴随着历史的柳暗花明,历史与政治的合谋,使爱情阴谋与政治阴谋联姻,爱情与阴谋在历史中曲折起伏、相错交叠。在历史中变迁沉浮的爱情,往往就是历史的独特影像,两种历史力量的对抗与妥协表现于爱情中,使爱情满溢着阴谋与反阴谋的气息。于连对德•瑞那夫人从最初的虚假爱情,到后来对她英雄救美般的怜香惜玉,与大革命后平民与贵族的对抗以及大革命培养的英雄气概相对应,而于连对玛特尔的利用和对她的感情的屈服,则表明了向贵族的妥协。这种爱情在深层意义上,表现了法国大革命的转化,或者说,于连的爱情是随着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转化而发生的。
  
  五、“红与黑”是纯真与虚伪、忠诚与背叛的象征
  
  “红与黑”也是纯真与虚伪、忠诚与背叛的象征。人类历史中,纯真与虚伪交错和转折着,似乎纯真必然地伴随着虚伪,虚伪成为人类丧失纯真的巨大威胁。于连从纯真变为虚伪、由忠诚走向背叛,再由虚伪变为纯真、由背叛归复忠诚的生命历程,似乎就是人类精神历程的一种象征,表达了人的历史真实性,表达了人与自身邪恶相对抗而获得的人性尊严和生命价值。
  《红与黑》中,于连、德•瑞那夫人和玛特尔小姐,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纯真,他们三位一体而形成“红”,与代表虚伪的“黑”相对立。于连的理想主义与倾情之爱、敏感与自尊,形成了他平民的纯洁本色;德•瑞那夫人对爱的真诚和渴望、对爱的焦虑和愧悔,表现了一种基督徒式的纯洁;玛特尔的浪漫与高傲、自由精神与反抗精神,表现了一种理想主义的贵族式纯洁。
  但这些纯洁,被一个个阴谋和成片的虚伪所包围、所败坏。像贵族和教士那样已经具有权力和地位的人,似乎常常扮演着虚伪的角色,而那些想要取得权力和地位的人,也常常陷入和学习虚伪,似乎纯真将使一个人在现实中的一切都被葬送。于连痛苦地认识到,纯真将使一个人一无所有,而虚伪则可以使一个人一夜暴富、顷刻成名,得到许多他本不该得到的。于是,他由最初的纯真和忠诚,堕入背叛与虚伪的深渊。在于连虚伪与背叛的阴影蔓延中,他对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欺骗的,而他欺骗得最深的,往往是最信任他和对他帮助最大的人,他完全隐藏了真实的自己,以至于“最亲密”是他最大的伪装。
  于连败坏纯真而走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便是蒙蔽德•瑞那夫人,德•瑞那夫人的爱唤醒了他的纯真而鄙弃虚伪,但贝尚松修道院使他非常冷静地意识到虚伪的强大而再次扮演了虚伪的角色,这一次他由爱情的欺骗者转为信仰的欺骗者:他由拿破仑和共和主义的崇拜者,伪装成宗教的信仰者和贵族的追随者,并再次扮演爱情的忠诚者,欺骗玛特尔小姐来换取贵族地位。人性深处的矛盾、人类正义与邪恶的斗争,在这个过程中尖锐挺现。于连试图蒙蔽的人的纯真,唤醒了他的纯真。他的虚伪的爱情,不断地激发出德•瑞那夫人和玛特尔小姐真挚的爱情,这些爱情所表现出的纯真又反过来影响了他。应该说,于连最后在狱中和法庭的表现,是最初德•瑞那夫人对他的爱情埋藏下来的。于连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即纯真与虚伪最后的搏斗中,才可能认识到:丧失纯真,便同时丧失了爱情与荣誉。
  于连在故事终结爆发出的最后和全部的生命纯真,把“红与黑”的意义推向顶峰:人的本性纯真,是人类生存、发展和建立社会关系的基础,也是人自身的邪恶最终无法战胜的。
  
  六、正义与邪恶是“红与黑”的根本象征
  
  最终,正义与邪恶归结为“红与黑”的根本象征,相信这也符合斯丹达尔写《红与黑》时对人类理想的憧憬。《红与黑》在这个意义上,成为精神启示录式的作品,而决不是一部历史教科书或社会发展史,也决不是仅仅讲一个悲剧性的爱情故事或者告诉人们某种个人的毁灭,它的深处埋藏着“圣经”式的启示,可以让人们去反复读它,它告诉人们的是人类如何了解自己和追求理想,与人类的自我毁灭构成了永久的对立。
  《红与黑》中,正义与邪恶并不是两个简单的概念或者两种清晰而界限分明的人性,而是两种复杂的人性倾向,人类的正义是在这种复杂的混沌中逐渐挣扎出来的,小说中的种种因素汇合起来,才能形成某种顽强挺进而朦胧深藏的正义倾向,当仔细寻求这种正义倾向而向作品深处走去时,才会像发现隧道深处的亮光一样为其所吸引。
  在《红与黑》中,正义与邪恶混合在一起就像酒与水的混合,我们无法用常识去分辨酒与水,只有让酒燃烧成蓝色的火苗,那剩下的就是不能燃烧的水。正义与诸多因素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复杂因素相互作用的过程,而不是一种单一的盛装在容器里的现成物,这是斯丹达尔对正义与邪恶的独特理解,而不是将正义与邪恶的主题一目了然、泾渭分明。斯丹达尔的《红与黑》,在十九世纪最早将正义的精神变成了一种混合的想象存在,变成了一种在想象中的持续存在,他并不想将“红”的意象变成单纯的意象,而是有意构造一种红与黑的混合意象,诸如革命、历史、爱情等都是这样一种混合意象的表现。尽管革命和爱情的意象使人们无比快乐,但也无比痛苦。我们经常见到的邪恶是反人性的,而正义是拥抱人性的,于是“红与黑”变成一种人性和反人性的意象。“红与黑”将罪恶与美德合而为一,使人既憎恶生命又迷恋生命,在这种情感悖谬的状态中隐含着最具人性的因素。
  《红与黑》中两个场面的暗示性和预示性,典型地表现了“红与黑”代表正义与邪恶的悖谬性结合和人性化的结合。于连去德•瑞那市长家前,他去礼拜堂祈祷,由于红色窗幔的遮挡,屋里一切都变成了血洒般红色:圣水、椅子、椅子下面的纸:路易•索黑尔被处以死刑的纸张背面写着“第一步”。红色成为生命、爱情、正义、激情的血色象征,而宣告死刑的纸张的黑色阴影在红色中出现并蔓延,追求红色的第一步也是黑色第一步的不可免结局。玛特尔对她一位祖先的崇拜,成为另一个预言和暗示。这位祖先是十六世纪法国皇后的情人,为友情和政治理想而参加政变被砍了头,皇后亲手埋葬了情人的头颅,玛特尔每逢四月三十日都为这位祖先穿黑衣致念,并效仿皇后埋葬了于连的头颅。玛特尔把这种行为当作对某种理想的追求,她对于连说过:共和时代是一个英雄时代,那时的人不像当今这样自私卑贱。鲜血与黑衣、理想与现实、高尚与卑贱再次在预示中出现。
  《红与黑》对于正义与邪恶的表达,对于人性和理想主义的创造与发挥,在于将正义与邪恶用“红与黑”的两重性扭结在一起来突出人性和理想,而不是用两元思想将两者割裂开来。红色变成火燃烧起来,穿透和瓦解了黑色的边界,于连既感受着红色的燃烧感,又独处在黑色的冰冷之中。红色既不是对黑色的纯粹否定,又不是对黑色的屈服。黑色中的红色,邪恶中的正义,不是否定人性和理想,而恰恰是对生命一种独有的热爱和肯定方式。因此,红色的温和外表包含着黑色的暴力,黑色的邪恶中突出着正义。
  《红与黑》描述的是一种正义在十九世纪中的状态,也是理想主义在现实中的可能性。这种悖谬的“红与黑”在文学史上的特殊意义,是因为斯丹达尔在一个独特的背景上将理想变成了世俗、世俗变成了理想;将正义变成了邪恶,将邪恶变成了正义。就人性而言,斯丹达尔既拒绝以往的单纯的否定性正义,也批判了现实中的邪恶,他用正义与邪恶的悖谬结合来对抗神学和贵族,也用“红与黑”的悖谬结合来暗示生命中的力量和美德。
  于连在“红色”的教堂中的场面和玛特尔埋葬于连头颅的情节,出现了两个祖先,而这两个祖先(虽然于连祖先只是一个可能的暗示),对于理想的追求和反抗现实的精神气质是相通的,于连和玛特尔对祖先的分别效仿,实际上是对这样一种精神传统的暗示,两个家族的两位祖先在精神上是一体化的,小说开头于连在教堂的场面,与玛特尔葬于连的情节前后相连,出现了一个统一的主题,表明人类精神血脉相连、传统相续。于连和玛特尔都被鲜血的红色所暗示,红色不仅是生命追求的象征,也是对人类精神主题的象征。
  
  (责任编辑:水 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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