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论鲲鹏、蝴蝶和混沌的象征意义

作者:潘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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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原型”就是一个民族的典型情感体验的知觉方式。原型批评的奠基者、瑞士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在他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基础上提出了“原型”的概念。“集体无意识”反映了人类在以往的历史进程中的集体经验,它包括婴儿记忆开始以前的全部时间,实际上是人类大家庭全体成员所继承下来并使现代人与原始祖先,更重要的是与种族的往昔相联系的种族记忆,这种种族记忆的继承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可以有意识地回忆或拥有他的祖先所曾拥有过的那些意象,而是说,它们是一些先天倾向或潜在的可能性,即采取与自己的祖先同样的方式来把握世界和做出反应。“集体无意识”的内容被称为“原型”。
  运用形象展现原型的最完美的艺术载体是象征,象征是原型的外在化显现,原型只有通过象征来表现自己。象征是借助于与某种东西的相似性,而力图阐明和揭示某种完全属于未知领域的东西,即深藏在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一种象征,就是原型的一种表现,而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地寻找更好的象征,即能充分地在意识中实现其原型的象征。通过象征去展露心灵的状态,通过象征的藉有形寓无形,藉有限表无限,藉刹那抓住永恒的美学象喻,达到使我们只在梦中或出神的瞬间、瞥见的遥遥的宇宙变成近在咫尺的现实世界的目的,正如一个蓓蕾蓄着炫熳芳菲的春信,一张落叶预奏那弥天漫地的秋声一样。
  
  二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能会想到,在庄学的“道"中,那种沉淀许久、代表民族心理原型、充满“道"内容的意象形式又是什么呢?下面我们选取三个最有代表性的象征加以阐释。
  (一)鲲鹏
  翻开《庄子》,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巨鲲化鹏的神话意象:“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又载:“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庄子通过鲲鹏展翅九万里,自下而上追索来描写一个哲学意识上天入地以求索宇宙的秘密、而后倦极而返的心理经历,表明自己的自由哲学及自由理想,它是理解庄子思想的起点,它有三层蕴涵:
  首先,大鹏这种超飞远举的形象寄寓着主体追求一种宏大高远的理想。
  大鹏具有高远的志向,它希望追求一种超然物外、天人合一的境界。它不以世间的价值准则为限,而追求大道大勇大仁,怀抱宇宙和万物合为一体。成玄英的“疏"对我们理解这种相对自由极有启发意义:“所以化鱼为鸟,自北徂南者,鸟是凌虚之物,南即启明之方;鱼乃滞溺之虫,北盖幽冥之地;欲表向明背暗,舍滞求进,故举南北鸟鱼以示为道之进耳。”扶摇而上的鹏比滞于水中的鲲境界更高,好比蛹之蜕变,从爬出的蠕行到鸟的飞翔,更显自由,超迈。就绝对自由而言,虽不能企及,但比之过去,则遥遥自由矣。所以,庄子绝对自由的理想在现实中是以相对自由的形式获得实现。
  其次,大鹏形象体现了主体的自由精神。
  自由即自己主宰自己,按照自己的行动原则实现自己的理想或愿望。庄子在精神追求的过程中会遇到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关系而内化为心灵的欲念,从而心灵也就被外物束缚住了。为了增强自己感悟的深度,开发智性的活跃与深刻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他通过“心斋”“坐忘”以达到“独见”的自由状态,从而使心灵和外界产生和谐感应。
  第三,大鹏形象是对生命的礼赞,表现了作者的通观精神。
  通观精神是指对生命的自觉认识,把生命看做承接过去和开启未来文明成果的具有不朽价值观念的精神。庄子不懈追求的理想境界,是他生命的自由活动不断提升的过程,是他生命境界不断开拓的过程,它能让人挣脱概念信仰的束缚,超越到一种开放的心灵状态,重新获得一种优越的认知结构。
  庄子在《逍遥游》中第一次阐明了自由的哲学蕴涵:无待,对对象性的超越;无穷,对暂时性的超越,即相对向绝对,有限向无限的超越,超越相对和有限而达于绝对和无限。这是一切哲学人类学所追求的终极目的。这一哲学涵义上的自由就是绝对自由,庄子视之为人的本真存在。其中鲲鹏以自己的善于变化,时为“北冥”之鱼,时为“将徙于南冥的‘鸟’”,集“鱼跃于渊,鸢飞戾天”的能力于一身,完全是一个云游世界的孤灵,它正是庄子哲学幻想的象征。这个“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幽灵的飞腾之状,再现了庄子哲学意象的萌动。鲲大几千里、鹏背几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即其主观生活之流在宇宙之间的纵横驰骋,“海运”即其神秘难言的精神运动,“南冥”与“天地”则为哲学所思的终极目标。
  (二)蝴蝶
  《齐物论》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选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短短数十言,庄子给这个梦意象划分了三个层次:齐周蝶、齐梦觉、齐物我。这三个层次环环相扣,层层衍生,从而引发了庄子思想之三个重要的意涵:
  第一,庄子化蝶,以喻人性的天真烂漫,无拘无束。
  庄子将人转化而为动物(蝴蝶),正是借此来比喻人类“自适其志":蝴蝶翩翩飞舞,翱翔各处,不受空间的限制;它悠游自在,不受时间的催促;飘然而飞,没有陈规的制约,也无戒律的重压。同时,蝶儿逍遥自适于阳光、空气、花朵、果园之中——这象征着人生如蝶儿般欢愉于一个美妙的世界中;并且,蝶儿栩栩然飞舞于花丛间,亦象征着人性的天真烂漫,在和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美丽的花朵以及芬芳的果园之间,可任意地自我吸取,自我选择——这意味着人类意志的自由可羡。
  现代人发明了庞大的机械,又使自己成为机械的奴隶,时间的压缩感、空间的囚禁感、同外界的隔离感以及现实生活的逼迫感是现代人内心承受重压的最深沉的征象。由此,我们可以更深一层地体会庄子蝴蝶所象征的意义。
  第二,“人生如梦",是将人生喻于一片欢欣的美景之中。
  有自我意识的人类是世界上最痛苦,最忧患的动物。人生实在是短暂而飘忽,多少欢乐事,到头来,终成泡影。这时,人们总惯以用“人生如梦”来抒发内心的感触,不免充满着悲凉之意。而庄子却在蝴蝶梦中以艺术的心情,将人类的存在及其存在的境域予以无限地美化:宇宙如一大花园,人生欢欣于一片美景之中——如蝶儿之飞舞于花丛间。因此,“人生如梦”在庄子心目中所浮现的,是个美梦。正因如此,庄子的蝴蝶梦带给后代文人的,是逍遥和快适,是对梦和醒,生和死从精神上的超越。
  第三,庄周蝶化,象征着人与外物的契合交感。
  庄周与蝴蝶在梦里的转化与合一说明两者都不再是现实经验世界中被限定了的分裂的存在,而是悟道、得道后自在的体现。这就摆脱了人控制物、物束缚人的异化情形,进入人、物无分,皆归于道的自由超越境界。此处的“梦”意义深刻,它打破世态常情与生活逻辑,泯灭了物我界限,成为一种大尺度,高维的精神领域的象征。
  同时,庄周梦蝶还有深刻的寓意:由于人必须断绝感官与外界的接触,闭目塞听之后方能入梦,因此对于逐物的世人而言,则应摆脱物色,去除内心的物欲、私念,让异化、奴化的精神如蛹之破茧而出,化为轻盈翩飞的蝴蝶,真正领悟到超拔、浩瀚的自由开阔境界。显然,“物化”所指的“物”不再是异己、冷冰、裁断着人之价值的物,而是道之物,是体现道之统一、完整和运化的宇宙之物。人与“道之物”的同一表现了与“道”本身的同一,由此获得自有的心灵和自有的心态,进入“游”的美好境界。
  庄子是从美感的视角去观赏“人与外物的融和交感”这一哲学的老问题的。审美主体在观赏的过程中,敞开博大的胸怀,射发出无限的同情,将自我的情意投射进审美客体中,以与其相互会通交感,而入于凝神的境界之中,主客体的界限消解而融和,于是物我浑然成一体。庄子正是透过这种“美感的经验",借蝶化的寓说来破除我执,泯除物我的隔离,使人与外在自然世界,成为一大和谐的存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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