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诗家语”的结构及其表达形式

作者:黄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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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家例用倒句法,方觉奇峭生动。如韩(愈)之《雉带箭》云:“将军大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堕”;杜(甫)之《冬猎行》云:“草中狐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使上下句各倒转,则平率已甚,夫人能为之,不必韩、杜矣。
  ——《北江诗话》卷二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然而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体裁又不仅是诗歌,在这种情况下,“诗家语”的特殊结构,无疑成了诗歌语言的主要表征。
  
  三、“诗家语”的表达形式
  
  “诗家语”由词、词组而成为诗句,它的自然延伸又涉及句法、章法与诗歌整体情思的表达问题。诚如前述,在“诗家语”观念的作用下,诗句间的倒置也是常见的现象。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之上联“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是按时空的顺序来写的;而李颀的《送魏万之京》之首联“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则完全是时空的倒置,将后来发生的情事写在了前面。在诗歌句法、章法的结撰方面,甚至还出现了整章、整篇倒置的现象。如辛弃疾《鹧鸪天》的下片:“呼玉友,荐溪毛,殷勤野老苦相邀。杖藜忽避行人去,认是翁来却过桥。”“野老”苦邀词人(翁)到家中作客,怕“翁”不来,便上门迎接。不料在途中的桥上迎面相遇,“野老”见前边有人过桥,先避让一边,待细看后方知对面正是自己要请的客人,便急忙过桥相迎。到了家中才“呼玉友”(指招呼请用白酒),“荐溪毛”(指奉上水生菜蔬),词句完全倒置,这与散文等其他文学体裁的写法是根本不同的。再如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诗脍炙人口,流传甚广,但粗读不易理解,因为全篇的时序不但完全倒置,而且诗歌的章法也颇耐人玩味。诗人是夜半时分听着钟声停泊于姑苏寒山寺下的,飘泊羁旅的忧愁,使诗人面对着江桥、枫桥下的渔火难以入眠,就在这“对愁”之中,不知不觉“月落乌啼”,拂晓来临了。所以此诗只要倒过来吟读,其意才明白晓畅。这种语序倒置的写法在叙事文学中是难以成立的,因为它不符合叙事的逻辑性和顺序性,但诗歌语言的特殊性,却决定了它不但可以,而且用得好还是一种技巧的表达。明代的谢榛云:“起句当如爆竹”,“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四溟诗话》卷一),这首诗在艺术表达的效果上,比较典型地体现了这一“起句与结句”的章法要求。
  在诗歌句法、章法的衔接方面,时空的跳跃与腾挪,无疑是诗歌表达的显著特点。即便是在“以文为诗”的创作路数中,诗句衔接时的跳跃与腾挪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有的衔接比较“疏”,有的衔接比较“紧”罢了。先看“疏”的。如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上联写李龟年当年之盛。李是玄宗时的著名歌唱家,杜甫遥想他于开元全盛之时,曾多少次于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府宅中宴饮歌唱,那时享尽太平,是何等的繁盛与快乐。谁知一场“安史之乱”,葬送了盛唐的大好年光,时代进入了衰退之期,人生也忽忽飘入萧瑟的晚年。这时的诗人已是五十九岁了,飘泊流浪于潭州(今长沙),所谓“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逃难》),流离之苦难,溢于言表。而此时的李龟年也流落江南,“每逢良辰胜景,常为人歌数阕,座客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明皇杂录》)。诗的下联一下子跳到眼前之悲,沧桑慨叹,无限凄凉。“落花”的意象,一语双关,委婉而动人。上联与下联的时空跨度竟达二三十年之多。再如,杜甫的《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此诗是诗人凭吊诸葛亮“八卦阵”古迹时所写,全篇短短的二十个字,上联十字概括了诸葛亮的一生,下联十字则对“蜀吴联合”战略的失败,表达了深沉的感慨,作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以如此少的文字,写如此丰富内容的主题,非诗歌不能为。
  再说“紧”的。如宋代柳开的《塞上》:
  
  鸣鈗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
  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
  
  诗歌居然也可以像摄影、雕塑、美术等造型艺术一样,定格生活中的瞬间情景或聚焦某一特定的情事,也就是说同为语言艺术,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全篇不可能仅表现如此细微的对象,但是诗歌可以。诗人就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摄影师,把战场上一个最精彩的瞬间拍摄了下来。塞外大漠上,风停无声,窥探宋朝边境的胡骑正悄悄地迫近。蓦然间,一支响箭直刺云霄,在寂静的紧张气氛中更带着呼啸之声,充满了强劲的威力。敌军因毫无思想准备,一个“提”字、一个“看”字,表现了敌人的惊慌和胆怯。诗写至此,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这一箭是敌军进入埋伏的信号?还是宋朝军队向敌人发出的警告?胡骑将如何举措等等,读者均可于无字处读、于想象中找。更主要的是诗人用白描的手法,以物象为主构成的艺术画面,表现了一种自豪、高昂的精神风貌,令人回味不已。这种具有浓缩性、特写性的艺术表现,在咏物诗、题画诗等作品中,是屡见不鲜的。这首诗的衔接相当紧凑,体现了宋诗的某些特点,但其中仍有表达上的跳跃腾挪之处。
  总之,与“诗家语”相关连的诗歌的种种表达形式,诸如跳跃、腾挪、省略、写意、点染、联想等等,无不显示着其艺术上的独特性,它在展示给我们广阔探索空间的同时,也暗示着我们:如何去把握诗歌艺术的本质特征,如何来指导我们现实的诗词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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