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试析袁宏道小品的节奏美
作者:徐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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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宏道《虎丘》一文中,变化的文章节奏更在整体篇章的范围内极富整体性地组织在一起,成为情感过程的自然延伸及感染程序的不断发展: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襰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呕者百千,分曹部署,竟以新艳相角,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首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消魂。比至深夜,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复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锦帆集》卷二)
文中两小节包含着两条正相悖反的节奏发展脉络:前一小节从“无日无之”,到“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再到“中秋”,在时间范围逐渐集中的过程中,包含着行文节奏在热闹缤纷方向上的不断推进;与此相反,第二小节从“布席之初”到“未几”,又到“已而”,再到“比至深夜”,行文节奏则由喧嚣而愈趋寂寥,尤其是“每度一字,几尽一刻”的深沉低缓,与前文的喧杂纷攘形成强烈对比,作者对于虎丘的独特印象正凝聚于这喧嚣后的宁静中。而这由渐恣纵而渐收紧的节奏脉络,仿佛一条独特的幽径,将读者也导入这隐藏在热闹之后的深幽之境中。
柏格森曾这样描绘作家表现情感的方式:“在严格说来可以用言语表达的那些喜怒哀乐之情中间,他们捕捉到与言语毫无共同之处的某种东西。这就是比人的最有深度的情感还要深入一层的生命与呼吸的某种节奏……它们就是一种因人而异的关于沮丧和振奋,遗憾和希望的活的规律。这些艺术家在提炼并渲染这种音乐的时候,目的就在于迫使我们注意这种音乐,使我们跟不由自主地加入跳舞行列的行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卷入这种音乐之中。这样,他们就拨动了我们胸中早就在等待弹拨的心弦。”(《笑》,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95页)柏格森将这种节奏比作音乐是极为确切的,文字虽然由于负载着意义而不能如音符那样构成纯粹的节奏艺术,但节奏的组织仍是其情感表现的重要渠道。柏格森强调其“因人而异”,具有“活的规律”,如此才能成为“比人的最有深度的情感还要深入一层的生命与呼吸的某种节奏”,揭示了这种节奏所具有的个性化特征,及超越性的概括提升能力,能以颇为深入的方式达到对于个体感受的表现。上文阐释的袁宏道小品的节奏美正某种程度地吻合于这种“生命与呼吸”的“节奏”,并由此而“拨动了”读者的“心弦”。
①袁宏道文集的版本情况较为复杂,此处皆以接近作品原貌的吴郡袁氏书种堂本为准。
②钱伯城先生在《袁宏道集笺校》中指出:“吴郡本、小修本所载当系初作,而作者后来又曾修改,或全部改写,因此形成文字异同甚大。”(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60页,笺注)但该判断并没有可靠证据。且既然袁宏道身前对自己文集作了改动,编辑于袁宏道离世后九年的小修本(万历四十七年袁中道编《袁中郎先生全集》二十三卷)为何要重新依照其原有文字呢?因为对于袁宏道后期的文体变异,袁中道是极为赞同的(参见袁中道《中郎先生全集序》等文),袁宏道若是因后期思想变化而改动早期作品,袁中道当不会表示反对而重新编辑其未改动以前的作品。故笔者揣摩,袁宏道文集的改动当出于袁宏道身后的某位编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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