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古典意味与现代风格的熔铸

作者:王鹏飞 王艳云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对于另一种人物,如卢二爷,杨三,王康,阿淑,逸九,李挑子,丁大夫等,出场的次数多一点,作者对他们所采取的艺术手法虽然基本点没有变,但也相对复杂化,增加了一些叙事学的方法,巧妙地安排了人物描写时的聚焦和非聚焦。正如论者所言:“聚焦和非聚焦是相对的,是相反而相成的。在中国传统术语中,聚焦为实、为密,非聚焦为虚、为疏。不把一部分事情虚化和疏淡,就不可能集中笔墨去聚焦;反过来,不在一些事情上周密实在地聚焦,所谓虚和疏的非聚焦也就失去了立足点……聚焦为非聚焦的基础,非聚焦为聚焦的映衬和升华。”这里,是从视角学的角度来阐释了中国传统的艺术手法。
  《九十九度中》便是在此基础上展现虚与实的互动互补,我们可以通过阿淑和逸九的故事来具体分析,看这种组合结构如何产生出审美效应。阿淑今天拜堂成亲,经过她跳跃式的思维回忆,我们可以知道,阿淑是位接受过新思想的女性,懂得婚姻的自由平等,为此她和她的旧的家庭斗争了三年,可是,“理论和实际似乎永不发生关系”。阿淑无奈地和幸福鞠躬作别,只能在心中垂死挣扎般地呼唤:“谁是她的恋人?除却九哥!”一句话,把读者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九哥身上,原来阿淑心里还有这样一个小秘密,前面一系列的铺垫竟都与九哥有关。但是,九哥“得着他表妹阿淑结婚的消息不知怎样?”“谁知道他关心么?”阿淑并不十分自信,有着自己的疑虑和担心。由盼望转为疑虑,九哥的形象在读者的聚焦下逐渐凸现出来。但这一切都是阿淑眼中的九哥,九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会为表妹着急以至于来帮助她吗?这些疑问成为作品的非聚焦,留下了空白,但又成为读者们的新聚焦了。
  在下一个小节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里,逸九,所谓的九哥,正在茶楼里聊天消磨时光。作为读者焦点的九哥很快就让人失望了,原来此人也不过是庸俗浅薄之辈。当然,九哥也有自己的爱情,然而九哥的爱情焦点却是琼。琼虽然已去世六七年了,但其活泼,美丽,健硕的身影依然使九哥难以忘怀,虽然阿淑“有种特有的美,一种灵性”,但这几年的生疏将一切都间隔了。此刻,阿淑则成为九哥的非聚焦,也成为这一小节的非聚焦。
  这样,在由聚焦转为非聚焦,由非聚焦转为聚焦的变化中,作者展示了两个心理世界。这既对立又互相关联的两组画面如同电影中的正/反镜头,任何一方都是相对独立的,读者只能根据每一个当事人的主观表述,了解到相关的思想感情。同时,彼此的关联又能够把真相从多个角度来展现,使读者了解到客观全面的情况。如此而来,人物形象也就在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互流交错之中,飞动摇曳,轻灵地诞生了。
  艺术技巧对于一篇小说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说艺术技巧是骨架,那么文本内容则是血肉,只有两者之间和谐自然,才能使作品上升到完美的高度。林徽因正是对《九十九度中》的小说结构、人物和其他艺术技巧方面进行了良苦用心的设计安排,才使小说在极小的篇幅中能够具有不可轻视的生活空间,具有深邃的理念蕴涵,使二者达到完美的和谐,符合了作者“扩大短篇小说的表现功能,勿使其过于狭窄”的主张。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还可以与当代小说进行一些比较。《九十九度中》既不像某些先锋小说那样,由于十分重视前卫的艺术实验,而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信马由缰,杂乱无序,使一般读者头晕目眩,难以接受;也不像一些新写实小说那样,过分重视题材的价值,对现实生活本身进行了繁琐而重复的刻画,造成小说的片断化与零散化,使读者觉得沉重而气闷。《九十九度中》成功解决了这些难题,对艺术技巧既有相对冷静的头脑,同时又不为细碎所束缚,形成了自己的现代主义特色,也使之具有了一种古典美,对小说的当前创作提供了可借鉴的模式。由此,也可以看出《九十九度中》这篇小说及其作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①柯灵编:《林徽因小说:九十九度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1月版,第1页。
  ②③④李健吾:《李健吾创作评论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8月版,第454页,第455页,第454页。
  ⑤转引自宗白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249页。
  ⑥杨义:《中国叙事学》,《杨义文存》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12月版,第245页。
  ⑦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7月版,第319页。
  
  附:
  
  九十九度中
  
  □林徽因
  
  三个人肩上各挑着黄色,有“美丰楼”字号大圆篓的,用着六个满是泥泞凝结的布鞋,走完一条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马路之后,转弯进了一个胡同里去。
  “劳驾,借光——三十四号甲在哪一头?”在酸梅汤的摊子前面,让过一辆正在飞奔的家车——钢丝轮子亮得晃眼的——又向蹲在墙角影子底下的老头儿,问清了张宅方向后,这三个流汗的挑夫便又努力地往前走。那六只泥泞布履的脚,无条件地,继续着他们机械式的展动。
  在那轻快的一瞥中,坐在洋车上的卢二爷看到黄篓上饭庄的字号,完全明白里面装的是丰盛的筵席,自然地,他估计到他自己午饭的问题。家里饭乏味,菜蔬缺乏个性,太太的脸难看,你简直就不能对她提到那厨子问题。这几天天太热,太热,并且今天已经二十二,什么事她都能够牵扯到薪水问题上,孩子们再一吵,谁能够在家里吃中饭!
  “美丰楼饭庄”黄篓上黑字写得很笨大,方才第三个挑夫挑得特别吃劲,摇摇摆摆地使那黄篓左右的晃……
  美丰楼的菜不能算坏,义永居的汤面实在也不错……于是义永居的汤面?还是市场万花斋的点心?东城或西城?找谁同去聊天?逸九新从南边来的住在哪里?或许老孟知道,何不到和记理发馆借个电话?卢二爷估计着,犹豫着,随着洋车的起落。他又好像已经决定了在和记借电话,听到伙计们的招呼:“……二爷您好早?……用电话,这边您哪!……”
  伸出手臂,他睨一眼金表上所指示的时间,细小的两针分停在两个钟点上,但是分明的都在挣扎着到达十二点上边。在这时间中,车夫感觉到主人在车上翻动不安,便更抓稳了车把,弯下一点背,勇猛地狂跑。二爷心里仍然疑问着面或点心;东城或西城;车已赶过前面的几辆。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由他左侧冲过去,快镜似的一瞥鲜艳的颜色,脚与腿,腰与背,侧脸、眼和头发,全映进老卢的眼里,那又是谁说过的……老卢就是爱看女人!女人谁又不爱?难道你在街上真闭上眼不瞧那过路的漂亮的!
  “到市场,快点。”老卢吩咐他车夫奔驰的终点,于是主人和车夫戴着两顶价格极不相同的草帽,便同在一个太阳底下,向东安市场奔去。
  
  很多好看的碟子和鲜果点心,全都在大厨房院里,从黄色层篓中检点出来。立着监视的有饭庄的“二掌柜”和张宅的“大师傅”;两人都因为胖的缘故,手里都有把大蒲扇。大师傅举着扇扑一下进来凑热闹的大黄狗。
  “这东西最讨嫌不过!”这句话大师傅一半拿来骂狗,一半也是来权作和掌柜的寒暄。
  “可不是?他×的,这东西真可恶。”二掌柜好脾气地用粗话也骂起狗。
  狗无聊地转过头到垃圾堆边闻嗅隔夜的肉骨。
  奶妈抱着孙少爷进来,七少奶每月用六元现洋雇她,抱孙少爷到厨房,门房,大门口,街上一些地方喂奶连游玩的。今天的厨房又是这样的不同;饭庄的“头把刀”带着几个伙计在灶边手忙脚乱地炒菜切肉丝,奶妈觉得孙少爷是更不能不来看:果然看到了生人,看到狗,看到厨房桌上全是好看的干果,鲜果,糕饼,点心,孙少爷格外高兴,在奶妈怀里跳,手指着要吃。奶妈随手赶开了几只苍蝇,拣一块山楂糕放到孩子口里,一面和伙计们打招呼。
  

[1]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