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自然本真与专制变态的力量冲突

作者:杨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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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典性作品的魅力在于经得起时间的打磨,经得起反复的细读与品味,而且在每一次阅读都会有新的感受或发现,重读屠格涅夫的小说《木木》,感受到了这篇小说所具有鲜明的寓言性叙事风格,正是这一风格使其获得了独特的审美灵韵。当然,许多小说都具有寓言叙述的原型特点,只不过寓言性程度各不相同,屠格涅夫的小说《木木》(一译《末末》,以下引文均采用上海译文出版社《屠格涅夫中短篇小说选》一书)无疑是其小说创作中寓言性叙事最强的作品。如果我们撇开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其中的家庭自传成分,单从文本分析的角度出发,其寓言性则更加明显,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木木》讲了一个巨人哑巴、一个老太太和一只小狗“木木”的故事,塑造了哑巴、老太太、木木三个重要的寓言性形象,揭示了自然本真与专制变态两种不同力量之间的矛盾冲突,歌颂了人与人乃至人与动物间自然朴素的美好感情,讽刺批判了畸形变态的专制势力的凶恶与虚弱本质,预示了专制势力必然灭亡的命运和自然力量不可扼杀的规律。
  德国著名寓言作家、文艺美学家莱辛对寓言下过一个定义:“要是我们把一句普通的道德格言引回到一件特殊的事件上,把真实性赋予这个特殊事件,用这个事件写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大家可以形象地认出这个普通的道德格言,那么这个虚构的故事便是寓言。”从莱辛的观点中我们不难发现寓言叙事的四个组成部分:第一,寓言故事。从中外寓言的实例看,寓言故事作为寓言的载体一个最突出的特征是具有简约美,作家们为了使故事简单易读,发挥寓言的说理效率,往往对故事进行概括化处理,使故事线索单纯化。比如西方的《龟兔赛跑》《运盐的驴子》等,中国的《守株待兔》《刻舟求剑》等。第二,寓言形象。作为寓言的寓体,寓言形象塑造的好坏直接影响作品的质量,其类型十分丰富,可以是各色职业人等,也可是自然中的百鸟草虫动物,其性格也是多姿多彩,但总起来看,寓言形象往往大致是二元对立的,善恶、美丑、好坏、可爱、可憎……既有概括性又不失生动性。第三,寓意。寓意是寓言的本体,是最终目标,它可以是莱辛说的道德教训,也可是社会问题、人生哲理、自然规律等。第四,寓式。所谓寓式是指寓言讲故事的方式、揭示寓意的方法、寓言的结构等等,它是寻求故事与寓意和谐统一的重要因素,从史的角度看,为了推陈出新,单个的文人寓言都非常注重寓式的设置,比如拉封丹的《寓言诗》的诗体创新,克雷洛夫的《狼和小羊》的反复手法、柳宗元的《黔之驴》的细节描绘等;从揭示寓意的角度讲,寓式大致可以分为明寓、暗寓、借寓等,我国的先秦寓言往往采取明寓,结局讲明道理,而伊索寓言往往使用暗寓和借寓,不直接说明寓言故事的寓意;从表达方式上说可分为叙述式、论辩式、对话式等。上述四个方面的因素的结合形成了完整的寓言叙事机制。
  《木木》几乎具备了上述关于寓言的一切要素和特点,具有突出的寓言性叙事特征。首先看“寓言故事”,《木木》的故事情节单纯简约,它讲述的是一个哑巴、一个老太太和一只小狗的故事。哑巴盖拉辛是一个富有的专制的老太太的看门人,这是一个巨人的形象:“他的身材足足比普通人高出十二俄寸,体格像个大力士那么魁伟,生来又聋又哑”,他本来生活在乡下,熟悉乡村大自然的生活和劳动:“在他干活的时候,真叫人看了高兴。他永远一声不响,这就使他那不知疲倦的劳动更加显出一种严肃而高尚的气派。”但是他被带到城里以后,则像一只被困的“公牛和野兽”,但是他很快就适应了城市生活,以自己的劳动和力量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和惧怕,并且显示出自己的创造才能和生存能力,除了聋哑这一天生残疾外,他和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以独特的方式喜欢上了洗衣女达吉亚娜,表达着自己真诚的爱情:“他简直一见她就不肯把视线离开她”,有时对她发出“口音不清、情意绵绵的嗯嗯声”,有时送给她礼物,不管哪个男人对她有亲热的表示,都会招致哑巴的忌妒;不管哪个女人敢欺侮她,就会遭到哑巴的打击。盖拉辛的爱是大胆直率、没有顾忌的,他在一个无声音的世界里自由地表现自己的没有世俗污染的爱,可那位本来对哑巴的能干表示赞赏的太太偏偏把达吉亚娜许配给了酒鬼卡皮东,因为在她的权力之中是不允许擅自做主的事存在的。管家为了实现主人的指令,让可怜得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达吉亚娜装作和卡皮东一样的酒鬼,单纯而又爱憎分明的哑巴痛苦地把达吉亚娜推到卡皮东的屋里,回到自己的屋子,作者写道:“他时而发出轻柔而和谐的声音,那是在唱着凄凉的挽歌。”哑巴在痛苦中埋藏了幸福。
  一年后,哑巴用一条红色的棉手帕,送别了迁居乡下的达吉亚娜,回来的路上发现了小狗木木,从此与它相依为命,在人与人之间难以得到的温情,在人与动物之间得以真情演绎,木木成为哑巴生活中另一种意义上的伙伴。可是好景不长,太太发现了木木,一开始木木的可爱也引起了太太的兴趣,称赞它的名字有趣,命人抱到她豪华的屋里,并试着去抚摸它,从没接触过生人的木木却突然掉转头来,对太太龇着牙齿,一向专断惯了的太太受了惊吓,“脸色比大雷雨之前的乌云还要阴沉”,要知道平时她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的忤逆,如今一只小狗居然敢向她示威,她当然容不得,第二天就命令管家把木木赶走;哑巴又一次失去了心爱的朋友,他出去找了一天木木,又关了自己两天,出来的时候“好像是变成一块石头了”,就在他日益落魄和绝望的时候,一天夜里,小狗突然跑回来了,哑巴欣喜若狂,于是便把它藏起来喂养。天真的盖拉辛不知道狗的叫声会暴露了自己,终于生性敏感、怪僻的太太又听见了木木的叫声,便又是装病又是威胁,要管家逼哑巴交出小狗。哑巴对木木作了最后的保护和抗争,认识到要保住小狗已经不可能,于是让小狗饱吃了一顿,满怀悲壮心情亲手将木木淹死。之后,在人们吃晚饭的时候,他走进了风景优美的夏夜,向家乡走去,“他好比一只狮子,又强壮,又勇敢”。不久,那位专制的太太死了,而盖拉辛还活着:“他还像从前一样,又强壮,又健康,而且也像从前那样,一人干四个人的活,他那严肃和稳重的神气,也和从前一样。”他巨人般的名声继续传开去。
  从作家创作的时代背景和创作意图分析,这个故事揭示了俄国专制农奴制的残暴,三个形象表现了作者现实主义小说艺术典型化的成就:“它把一个有关一条小狗被淹死的平平常常的故事,提高到对摧残和扼杀人性的农奴制度的揭露和审判的高度上。小狗‘木木’不再只是一条小狗,它是一个生灵,一个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生灵;哑巴格拉西姆(盖拉辛)不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看门人,而是一个有欲望有感情,同时也有个性的人,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农奴;太太也不再只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敏感多疑的贵妇人,甚至也不是作者的母亲了,而是一个被残酷的农奴制度支撑着的残暴的地主。”这是对《木木》进行传统文学社会学批评而得出的结论,但是从读者接受和文本独立性的角度考察,并不是所有的读者在进行阅读时都了解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和历史状况,而是直接面对一个独立的文本,这时人们获得的意义就远远不同于揭露和批判农奴制这一具体主题,而会感觉到文本本身蕴含着更加普遍、丰富的象征寓意和寓言性叙事风格。解构主义和阐释学认为,文本一旦生成就是独立于作者之外的东西,意义并不内存于文本,而是存在于文本与读者的交互作用之中,因此文本并不拥有先天一致的形而上意义,读者应该自己借助文本生成出意义。在文本分析中,我们不可能发现任何确定的结果,只能产生有争议的观点和描述。尽管读者不能完全脱离文本的控制,但是读者和文本之间的每一次交互作用的结果都不是终极的内涵,而是暂时的意义。以此参照解读《木木》,其中的故事、人物的寓言性叙述特点更加明显,寓意也更具概括性、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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