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翻译微型小说二篇赏析
作者:郭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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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黄手帕
——简析《回家》的艺术手法
每当听到萨克斯吹奏的《回家》,每当那深情激荡的旋律在耳畔回响,我就想起美国作家皮特·哈米尔的微型小说《回家》。
当我们阅读追寻的眼睛看到镇口一棵高大的橡树上“挂满了黄手帕——二十条,三十条,也许有几百条”,我们与“文戈”一起惊呆了,我们与几个年轻人一齐“叫呀,喊呀,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体验着,我们也享受着一股巨大的艺术冲击力。我们惊叹,尺幅之中,竟能闪现出如此耀眼的艺术光芒。
小说的艺术魅力来自何处?
一、化实为虚
令读者激动不已的艺术形象不是文戈,更不是几个热情的年轻人,而是那个一直都没有出现,但在镇口的橡树上挂满了几百条黄手帕的文戈的妻子。文戈、几个年轻人只是引线,只是引爆了撼人心魄的艺术地雷。
文戈何以一直咬着嘴唇,表情冷漠,一语不发?文戈何以紧张不安地抽着烟?文戈的心忐忑不安,他的命运前程决定于已离开了很长时间的妻子。在文戈的表述中,大家知道文戈的妻子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文戈坐牢时曾给她写过一封信,叫她把自己忘掉,另外嫁人。三年半里,她没有给文戈回过一封信。上周,文戈假释出狱前又给她写了一封信,如果她没有改嫁,如果她还愿意文戈回家,那就在镇口的橡树上系一条黄手帕。如果她不想要他,就忘掉这件系手帕的事,那么文戈就坐在车上走过去,漂向远方。结果,我们在焦急紧张的等待中,看到了迎风招展的几百条黄手帕。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呀!她忠贞地等待着丈夫归来,深情地盼望丈夫回家。默默无语,理所当然,情不容改,忠贞不渝地年复一年地等待下去。而极具个性的极富诗意的数百条黄手帕在迎风招展中展示了女人何其丰富深厚,何其热烈浪漫的情愫。
而这样一个“极好的女人”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虽然人们不知道其高矮胖瘦、音容面貌,但是她却鲜活地出现在人们的心中,那么具体可感、生动丰满。真正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种化实为虚间接表现的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极其广阔的想象空间。
二、处处反衬
文戈的外在表情常常是冷漠的,一言不发的,有时是平静的。然而其内心世界却波涛汹涌,起伏激荡。他深爱妻子、孩子,几张照片不知被他抚摩多少次了。他渴望回家,渴望与妻子孩子团聚,可前景未卜,凶多吉少。他不知妻子是否改嫁,能否接纳他,他忐忑不安,近乡情怯。但他却努力克制着,努力不形于色,面对迎风招展的黄手帕,“这位老囚犯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汽车前面的方向,回家去了”。这种外表的平静,极大地表现了内心的激动。另外,一群年轻人的活跃、外向、激情、欢呼也起到了反衬文戈沉默寡言、内敛克制的作用。
三、层层铺垫
小说对黄手帕的展示是放长线式的。小说先从我遇到一个姑娘听到这个故事说起,远远道来,不着边际。后说三个小伙子与三个姑娘乘公共汽车去海边,更是山重水复,七弯八绕。接下去才开始注意到文戈,总算绕上了相关人物,还在妄加猜测,慢慢吞吞。既而逐渐打开,设置悬念,让人们一起关注文戈的命运,一起在紧张焦虑中期盼黄手帕。最后亮 出黄手帕,不是一条,两条,而是“二十条,三十条,也许有几百条”。读者紧绷的心弦松下了,同时,审美的感受跃上了高峰。
读者感情的高潮所以产生,正得力于从头开始的漫不经心的铺垫。尺水能兴波,波峰来自前面的平静低谷。
《回家》之所以有如此艺术魅力,就是因为有化实为虚的艺术构思,有多姿多彩的艺术手法,正如几百条黄手帕在迎风招展。
每当阅读微型小说《回家》,我的耳畔便会回响起萨克斯那深情激荡的旋律,我的眼前便会出现迎风招展的黄手帕,我的心里便会站着一位忠贞深情而又浪漫美丽的女人。
附:
回家
□?眼美国?演皮特·哈米尔著/寿静心张来民译
几年前,我在纽约格林威治村遇到一个姑娘,就是从她那里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许是一个神秘的民间传说,每隔几年重复出现,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重新流传。然而我仍然愿意相信它确实在某时某地发生过。
他们要到劳德戴尔要塞去——共三个小伙子和三个姑娘——上公共汽车时,他们拎着纸袋,里面装有三明治和葡萄酒,梦想见到金色的沙滩和大海的潮汐。这时,纽约灰暗而寒冷的春天已经在他们身后消失。
公共汽车驶过新泽西州时,他们开始注意到文戈。文戈坐在他们前面,衣着简朴,但不很合身。他坐在那里,从来没有动一下,满是灰尘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他一直咬着嘴唇,表情冷漠,一语不发。
深夜,汽车抵达华盛顿郊外,在霍华德·约翰逊饭店停下。大家都下了车,只有文戈坐在座位上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几个小伙子感到奇怪,试图猜想他的身世:也许他是一个船长,也许是抛下妻子,离家出走的人,也许是一个回家的老兵,他们回到车上时,一个姑娘坐在他身边,作了自我介绍。
“我们要到佛罗里达去,”她欣喜地说,“听说那儿真美。”
“是的。”他平静地说,仿佛他想起了曾极力忘掉的事情。
“想喝点葡萄酒吗?”她问。他微微一笑,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他向她道了谢,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伙伴中间,文戈则打着盹睡着了。
次日早晨,他们一觉醒来发现汽车已停在另一家霍华德·约翰逊饭店门外。这次文戈进了饭店,那个姑娘坚持要文戈与他们坐在一起。他看来很害羞,要了一杯不加牛奶的清咖啡。他听着年轻人闲聊海滩露宿的情景,紧张不安地抽着烟。回到车上后,那个姑娘又与文戈坐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讲述了自己辛酸的经历。他在纽约监狱里关了四年,现在回家去。
“你结婚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问。
“是这样,在我坐牢时我曾给妻子写过信,”他说,“我告诉她,我要离开很长时间,如果她受不了,如果孩子们总是问这问那,如果她太伤心,那么她可以把我忘掉。我能理解。再找一个丈夫。我说——她是一个极好的女人,确实了不起——把我忘掉吧。我告诉她不必给我写信。果真如此,三年半里她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你现在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羞怯地说,“不过,上一周,当我确信假释就要批准时,我又给她写了信。我们过去住在布伦斯威克镇,就在杰克逊维海港前边。镇口有一棵高大的橡树,你一进镇就能望见。我告诉她,如果她没有改嫁,愿意等我回家,那就在橡树上系一条黄手帕。我看见黄手帕就会下车回家。如果她不想要我,就忘掉这件事——不系手帕,这样我就继续坐在车上走过去。”
“哇,”那个姑娘叫起来,“哇!”
她告诉了其余的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他们都关注着布伦斯威克镇的到来,并相互传看着文戈拿出来的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妻子和三个孩子——妻子透露出一种纯朴之美,孩子们尚未发育成熟。可以看得出来,照片不知被文戈抚摩多少次了。
现在他们离布伦斯威克镇还有二十英里,几个年轻人都坐在右边靠窗的座位上,等待着那棵大橡树的出现。文戈停止张望,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他在给自己鼓劲,决心战胜另一次失望。
这时离布伦斯威克镇只有十英里,五英里……突然,所有年轻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叫呀,喊呀,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只有文戈除外。
文戈坐在那儿望着橡树惊呆了。树上挂满了黄手帕——二十条,三十条,也许有几百条;这棵树,真像一面欢迎的旗帜,在迎风招展。正当年轻人高声欢呼的时候,这位老囚犯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汽车前面的方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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