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试论辛弃疾的英雄意识和悲剧精神

作者:罗家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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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弃疾的词在两宋词坛独树一帜,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南宋刘克庄在《辛稼轩集序》中说:“公所作大声镗革答,小声铿钅訇,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清初陈维崧为宗主的“阳羡词派”以弘扬“稼轩风”为创作宗旨。世纪伟人毛泽东亦称赞辛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他的秘书田家英说:“在宋词中,毛泽东最喜欢苏东坡和辛弃疾的词,《稼轩长短句》是毛泽东经常放在身边的一部书。”辛词为什么会引起历代人们的强烈共鸣呢?我认为就是辛词中体现的主体意识既代表了当时的时代精神,又与广大读者的内心愿望息息相通。辛词中体现的主体意识的内涵就是拯世救物、挽救民族危亡的英雄意识和以身殉道的悲剧精神。
  
  一、辛词蕴含的英雄意识
  
  辛弃疾生活在金兵入侵、山河破碎、爱国军民奋起抗敌的民族矛盾尖锐的南宋时代,这样的时代特别需要拯世救物、挽救民族危亡的英雄。从辛弃疾的人生经历看,他出生于北方沦陷区的山东济南,自幼过着亡国奴的生活,因而他的民族忧患意识几乎是与生俱来。据他在《进美芹十论(答刂)子》中的自述,在他幼年时,他的祖父辛赞就经常对他进行爱国教育,“每退食,辄引臣辈(指词人)登高远望,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走,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尝令臣两随计吏抵燕山,谛观形势”。这种家庭的爱国主义启蒙教育,使挽救民族危亡的英雄意识在辛弃疾未成年时就已深深扎根于心灵之中。正是出于挽救国难的英雄意识,年方二十二岁的辛弃疾就拍案而起,聚义军二千,投身到抗金救国的滚滚洪流中。他之所以迅速促成耿京决策南向,正是为了更有效地开展抗金斗争,早日实现祖国统一。但是,黑暗懦弱的南宋朝廷,压抑他的英雄壮志,使他抗金复国的政治理想一再落空。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却无英雄用武之地,只能把满腔忠愤,寄之于词。正如其门人范开在《稼轩词序》中所说:“公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于歌词者,直陶写之具耳。”最终只能用填词来抒发他的英雄怀抱。辛词中的英雄意识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辛词中充满了对“英雄”“男儿”“风流人物”的礼赞。辛弃疾的知音陈亮在《辛稼轩画像赞》中称赞他:“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出其毫末,翻然震动。”既有其英雄之像,更有其英雄之志。故其词中往往以英雄自许,或以英雄许人,弘扬救亡图存、建殊勋伟业的英雄精神。如《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年少万兜鍪,坐断江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赞孙权不畏强敌,拒敌于国门之外,坚守父兄开创的江东基业,是敢与“曹刘”相抗衡的“天下英雄。”他的《满江红》:“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充满着救国靖难、重整河山的英雄壮怀和舍我其谁的社会责任感。他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则宣泄出世无知音,英雄失意的孤独悲凉情绪。
  二.辛词体现出不畏强敌、驰骋疆场的战斗精神。英雄情怀只有在与强大对手的生死较量中,只有在血与火的疆场拼杀中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展现。辛弃疾的《满江红》:“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以驰骋疆场、为国捐躯为无上光荣。辛词中既有对率军北伐、收复河山的热切渴望,如《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水龙吟·为韩南涧尚书寿,甲辰岁》:“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又有对往昔火热抗金战斗生活的追忆,如《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衤詹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革录 ,汉箭朝飞金仆姑。”《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更有对一切不畏强敌、英勇战斗者的礼赞。如上引《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卜算子》:“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八声甘州》:“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对孙权、刘裕、李广这些奋勇杀敌、虎虎有生气的英雄备加赞扬而引为同调。
  三.词 人还采用浪漫主义手法,驰骋想象,塑造出顶天立地、再造乾坤的英雄自我形象,充满着叱咤风云、气壮山河的英雄豪气。他的《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词人登高北望,看到中原的山河、人民沦入侵略者的铁骑之下,痛心疾首,渴望像神话英雄一样,抽出“倚天万里”的“长剑”,“挥剑决浮云”,再造 清平国。他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词人如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挽银河仙浪”,将“胡沙”——侵略者一冲而光。他的《满江红·建康史致道留守席上赋》:“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还又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词中塑造的展翅翱翔九天的大鹏形象和炼石补天的女娲形象,都是词人英雄灵魂的升华,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奇情壮采。
  辛弃疾的英雄意识在不同的环境和历史时期具有变异性和阶段性特征。青少年时期的辛弃疾,是沙场点兵的将帅,是执戈横槊、跃马疆场的英雄,气势豪迈、如虎啸风生:“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余事。”(《念奴娇》)“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衤詹 突骑江初。”(《鹧鸪天》)中年的辛弃疾,经历了人世的危机和宦海浮沉,他已无法点兵沙场,只能在落日楼头,抚剑悲歌:“腰间剑,聊弹铗。”(《满江红》)“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有心报国,无路请缨。当年叱咤风云的青年将帅变成了“和泪看旌旗”(《定风波》)“试弹幽愤泪垂”(《鹧鸪天》)的失意英雄。晚年的辛弃疾,被迫投闲置散,“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一世之豪的英雄变成了手不离杯的醉翁、抱瓮灌园的村叟和“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的衰翁。只有在“醉里挑灯看剑”,在梦中率军北伐,实现收复河山的壮志夙愿。梦醒后只觉得鬓生白发,满腹悲凉。虽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英雄本色,但“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陷入深深的苦闷和失望中。正如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三卷中所说:“稼轩词所展示的自我形象,是唐宋词史上独一无二的个性鲜明丰满的英雄形象。”
  
  二、辛词中蕴含的悲剧精神
  
  恩格斯在《致斐迪南·拉萨尔》的名文中认为,悲剧的实质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辛弃疾追求人生理想就是完成驱逐金人、收复河山的统一大业,维护民族尊严。但南宋朝廷懦弱腐朽,只想守住江南半壁,苟且偷安,根本不打算收复中原。对于志士仁人、爱国军民强烈的抗金复国要求,只是敷衍搪塞而已。比如宋高宗赵构在退位之时写了亲征诏书。既然退位,那又怎么亲征呢?显然是装模作样而已。辛弃疾晚年读到这篇诏书,感慨唏嘘,在题跋中写道:“使此诏出于绍兴之初,可以无事仇之大耻;使此诏行于隆兴之后,可以卒不世之大功。今此诏与此虏犹俱存也,悲夫!”绍兴之初,岳飞、韩世忠、李纲等名将大臣俱在,只要赵构有北伐之决心,自可无事仇之耻。隆兴之后,孝宗即位不久,辛弃疾正当南渡之初,风华正茂,才气横溢,虞允文、李显忠、张浚等大将俱在。如果孝宗下诏亲征,自会四方响应,完成不世之大功。然而此诏从未实行过,也根本不打算实行。诏书与“此虏”俱在,这是历史对南宋小朝廷的嘲讽。既然朝廷的真正意图不在抗金,自然不会重用辛弃疾这样的抗金将才,也不会去支持他实现抗金复国的人生理想。辛弃疾对此悲愤不已,他在《归朝欢》中写道:“补天又笑女娲忙,却将此石投闲处。……长被儿童敲火苦,时有牛羊磨角去。”他六十六岁从镇江罢归,慨叹道:“郑贾正应救死鼠,叶公岂是好真龙?”(《瑞鹧鸪》)辛词已触及到南 宋朝廷扼杀人才、贻误国事的用人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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