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美国新超现实主义诗歌鉴赏

作者:伊 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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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奈德的诗貌似“客观”,其实是一种深刻感受力的产物。“客观”的境界,更需要诗人以非凡的感觉和悟性来发掘、把握,并且最艺术地呈现。
  加里·斯奈德的诗歌在新超现实主义诗歌中是另一种境界,他的诗其实处在超现实主义的边缘。他的诗歌的超现实主义色彩主要表现在他所挖掘的事物本身的魔幻力,以及他沉浸于大自然之中的那种忘我状态,即禅宗式的“顿悟”。
  
  圣诞驶车送双亲回家
  □罗伯特·勃莱
  
  穿过风雪,我驶车送二老
  在山崖边他们衰弱的身躯感到犹豫
  我向山谷高喊
  只有积雪给我回答
  他们悄悄地谈话
  说到提水,吃橘子
  孙子的照片,昨晚忘记拿了
  他们打开自己的家门,身影消失了
  橡树在林中倒下,谁能听见?
  隔着千里的沉寂
  他们这样紧紧挨近地坐着
  好像被雪挤压在一起
  (郑敏译)
  
  读默温的《挖掘者》《日出前找蘑菇》,勃莱的《圣诞驶车送双亲回家》《五十个男子同坐》,斯特兰德的《末班车》,霍尔的《挖掘》等诗,发现这些新超现实主义诗人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让那些日常事物和生活场景进入诗歌,目的不是为了精确、细腻地描绘它们,而是力图通过它们揭示生命和世界的底蕴,因而他们在诗歌中更注重直觉、感受和想象。
  这首《圣诞驶车送双亲回家》,题材是多么平凡,语言是多么简洁、朴素,整首诗似在聊家常,随意道来,不动声色,其实意象的深层蕴藏了耐人寻味的内涵:年华消逝的悲凉,生命的脆弱和孤独,人情的温馨,风雪和山崖的压迫感,橡树在林中倒下的不祥预兆……一切平凡的事物都在揭示生命的奥秘。诗人抒写的是送双亲回家这件极平凡而又简单的日常琐事,关注的是人类的生存状态,并且用诗歌的方式进行穿透性的思考。
  这首诗熟练地把握了意象的节奏,意象间既有适度跳跃,给读者留下阅读和感受的空间,又有情节的连续性,不至于让读者感到晦涩难懂。“穿过风雪,我驶车送二老/在山崖边他们衰弱的身躯感到犹豫”,意象深层藏着诗人对生命的某种沉重的感叹。下面的诗句让人感到突兀:“我向山谷高喊/只有积雪给我回答”——诗人为什么高喊?喊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世界对诗人的高喊不加理睬,只有积雪给他回答?积雪回答了什么?诗人满意积雪的回答吗?……这些问题,诗人故意避开了,留给读者自己去体味,去思考。接下去的几个生活细节虽然再平凡不过,但字里行间总觉得有一种意味在:是让我们羡慕两位老人相依为命的亲切和默契,还是让我们想起自己的双亲,并因此感叹岁月无情?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这么老,这么孤单,这么衰弱吗?我们为此沉思着,感叹着,这时突然读到下面这句诗:“橡树在林中倒下,谁能听见?”我们好像遭遇当头棒喝,既感到一种晕眩,又感到特别清醒。最后三行更是意味深长:既然紧紧地挨着,为什么说隔着千里的沉寂?“好像被雪挤压在一起”这一句更有一种情感的冲击力,心里泛起甜酸苦辣,却很难说出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深层意象诗歌的特殊魅力!
  
  开始
  □詹姆斯·赖特
  
  月儿投到田里一两片羽毛。
  黑森森的麦苗凝神谛听。
  此时,
  万籁无声。
  那儿,月儿的幼雏正试
  它们的羽翼。
  林间,一位苗条的女子抬起她可爱的
  面影,轻盈地步入空中,轻盈地升上去了。
  我独自站在一株老树旁,不敢呼吸
  也不敢动弹。
  我屏息倾听。
  麦苗向它自己的黑暗倾身。
  而我也倾身于我的黑暗之中。
  (张子清译)
  
  詹姆斯·赖特一九二七年生于俄亥俄州一个小镇的工人家庭,早年对穷困的生活有深切的感受,所以他的诗歌深深流露一种迷惘、孤独、绝望、悲凉的情绪。不过他这种痛苦更多地是为了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他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生涯时说:“我写了我深为关切的事物:我窗外的蟋蟀、饥寒交迫的老人、黄昏里的鬼魂、田里的马、秋天的惆怅、我认识的城市。我试图表达我如何爱我的乡村、如何愤恨它受到的蹂躏。我试图说出穷人和被冷落的人生活中的美和丑。”除此之外,赖特的诗还广泛地描绘大自然,以奇特的联想方式赋予诗歌以深层意识,因而他的诗具有典型的深层意象诗歌的特色。
  在《开始》这首诗中,赖特创造了一种神秘的氛围。诗的一开头通过拟人化手法描绘了麦田上空的月亮,月亮像鸟儿一般掉下羽毛,一种轻盈和空灵的感觉扑面而来。接下去是:“黑森森的麦苗凝神谛听。”月光落下来有声音吗?麦苗凝神谛听,似乎对月亮充满了敬慕。“此时,/万籁无声。”诗人的描绘是客观的,冷静的,但在那朴实、简洁的语言背后,我们凭直觉敏感到诗人发现了世界的某种奥秘。但诗人不动声色:“那儿,月儿的幼雏正试/它们的羽翼。”意象是鲜明的,含义是朦胧的,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知识和悟性去感受和领悟这些蕴藏深层意味的面画。应该说,前面描绘的都是静态画面,有些诗句不过是以动写静罢了,但接下去,一个动态画面突兀地出现了:“林间,一位苗条的女子抬起她可爱的/面影,轻盈地步入空中,轻盈地升上去了。”一个女子居然轻盈地升上去了,升到天空中去了!这是梦境,是幻觉,是想象,还是真实?随你们读者去想吧,你们把它看做梦境也可以,看做幻觉和想象也行,看做真实也无妨,这是你们的事,至于“我”嘛——“我独自站在一株老树旁,不敢呼吸/也不敢动弹。/我屏息倾听。”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西川的诗——《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我站立不动/让灿烂的群星如亿万只脚/把我的肩头踩成祭坛/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两首诗在意象和情调上有相似之处,但西川的诗有大致明确的意义指向,赖特的诗意义则是不确定的,或者说是深藏不露的。我们无须猜测赖特的这些意象象征着什么,也许诗人写作时根本没想到要让它们象征什么,他只是根据自己在某个时刻,某个瞬间的真实感受,把对象本身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而已,然而这感受本身就凝聚着诗人的全部生命经验,因此呈现的同时也在表现诗人对世界的理解,同时也会无意识地表现诗人的气质和情怀。但这一切并不是诗人强加给对象的,而是诗人发现了对象的奥秘跟他心灵奥秘的某种内在联系,从而在写作中实现了人跟自然的和谐。
  最后两句诗值得细细品味:“麦苗向它自己的黑暗倾身。/而我也倾身于我的黑暗之中。”在这里,麦苗和“我”几乎难解难分了,它们有相同的处境,相同的感受,相同的动作。不妨把麦苗想象成“我”,或者把“我”想象成麦苗,至于麦苗“自己的黑暗”指什么,“我的黑暗”又是指什么,也不必去细加区分了。深层意象派的诗歌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结尾,这首诗也不例外。结尾的异军突起会产生轻微震惊的效果,从而刺激读者的感受力和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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