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难解诗的解读途径

作者:夏春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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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各种文学样式都含叙事因素,即使是篇制短小的消融了具体情事的抒情诗,亦是如此。有时候,我们找出诗中抒情形象的立足点和叙写抒发的当下时间,是很重要的。它会让我们得以辨识诗中出现的物象、事象、景象中,哪些是眼前实象、哪些是心中灵象、哪些是含着暗寓的征象,从而找到解读全诗的头绪和域限。李商隐《春雨》道: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日宛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㧟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诗中白衣、白屋(白门)、红楼、灯影、珠箔(灯光中雨丝如珠帘)、孤雁、云罗(罗网般云天)……意象繁多;点象间链接的依据是什么,乍读似难明白。其实只要弄懂首二句与下面六句的关系,就能豁然开朗。春雨早晨,穿着白布夹衫,和衣怅卧;昔日欢会处,如今冷寂独处,心意不顺。一个尚未释褐的功名无着的士人,孤孑一身怅卧于自己的衡门陋室——白屋之中。白衣怅卧白屋,这就是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和立足点;新春(某日),便是抒情的当下时间。以下,立足点并未移动,现实时间也未有大的推进,而仅仅是他怅卧中对往事的几组画面闪回和心境中的设想凌空腾越。往事闪回中,有曾经寻访伊人而无门可入,雨中独归:走近伊的居处了,但无法进入那红楼,只能隔着雨凝视;“相望”,说明双方有呼应,只是无法交接,因而他(他们)感到凄冷。痴情地于雨中伫立许久,灯火亮了,雨丝从亮着灯光的窗口飘过,恍若珠帘;在珠帘闪烁中,他迷茫地沿寂寥的雨巷独自而归。后来,红楼伊人又远去他方。他生出多少牵挂呀,在辽远的异地,当目下的春日黄昏降临时,伊之处境该何等伤悲?而留给自己的只是残缺的夜梦中与伊的依稀相见。怎样抚慰这孤寂无聊赖,他修下书札又准备了一双耳饰,想一齐远递;然而路途迢遥,纵有一雁传书,又怎能穿过那罗网般云天?全诗由怅恨起,实以“隔”的冷落、“远”的叹息、难“达”的无奈。“怅”“违”“悲”,链接起所有境象,极写寂寥、惋伤和无望。“我以为对诗歌的欣赏,不该只是知识与理智的了解,同时该是感觉与感情的感受”。在明确立足点、当下时间,明确象境间链接线索的基础上,作感觉与感情的感受,容易实现对诗的整体性把握。
  李商隐的另一首七律道: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诗题《重过圣女祠》,不可放过,因为它设定了抒情形象及其立足点。一位寻访旧踪、寻访旧日情恋者的“玉郎”,在圣女祠前、在昔日情恋者居所前,伫立着、踯躅着。准此我们阅读全诗便可划清空间域限和时间的过往未来,弄清诸象的性质,从而得其大旨。首联是重过此间、空室无人的描绘和人去何方的推想。作扉的岩为白石,苔藓青碧而润泽,既是荒寂空无的实写,亦含着对所企望女子的容颜、心志、神情的暗寓。“清”字甚至也是抒情形象此刻之情怀。因前此已有寻访或已有几度寻访,今番仍是未睹伊人,故有次联怅恨无穷的具象表述。所写不是眼前实象,而是心灵情绪的外物化,是灵象,“梦”字“灵”字有所点明。一次次访而不见,一次次热望成空,使其甚感孤孑无偶,失根失伴。于是说,经春不息的细雨飘洒瓦上(而不是落于地面),梦一般浮游无着落;心灵的愿望之帜萎蔫不振,难有那鼓荡的风让它猎猎高扬。如梦的雨,敛抑的旗,均是灵象虚拟。抒情形象心意难平,不甘于接受眼前的失望,第三联遂转为失望后的祈愿:也许伊会像颜色绝整的萼绿华忽然地凌空而下,也许伊会像灵颜姝莹的杜兰香去不移时而飘然又至……然而现实还是击碎了他的期待,他难于一再延伫、一再逗留了,于是诗人神思突至,又将诗情引向未来境域:我领会(“会此”)、我相信,我们是圣女和玉郎的关系,都是登录于仙籍之上的(此当为两性既已谐和的暗示),如今你沦谪远方,或许已入监戒森严的“上清”之所,难于重归我们曾经的厮会之处了;那就让我追上天庭(“天阶”),和你共同回忆过往,并向你讨要曾经给予我的紫色灵芝般让我获得灵魂滋养的幸福的爱吧……诗是什么?诗是受创者对心灵伤痛的抚摩,诗是落魄者对失却的温热的向往,诗是壮志成灰时对命运的叩问,诗是世势沦丧时对天道的捶击。读李商隐的在某种现实因由触发下,灵象勃郁的诗章,不求坐实,而将内容范围和情感性质说清,是必要和可能的。
  
  ①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②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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